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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岩所处偏院被谢安带兵围起来的时候,他正悠闲靠椅背上喝茶。

屋门大敞着,外头两随从带刀把守。他面前一方朱红桌案,白玉镇纸压着张刚写完的信,赵岩神情轻松自在,双腿叉着,手端一杯飘香热茶。

铁器碰撞的铿锵声在外传来,他听见,眉头稍动,喝一声,“什么事?”

半晌没人回答,微风送来血腥味,隐约听见有人呼喊求援。

赵岩眯眼,将茶杯随手摔在地上,提起旁边长剑就往外走。离房门只有三步的时候,被人堵住。来人高大身影,漫不经心样子,他稍一抬手,剑尖便就轻巧抵在他喉上。

颈间冰凉触感让赵岩打个哆嗦,他面色一凛,下意识就要拔剑。谢安下巴微扬,下一瞬便就有三人冲上前,反手将他制服。

赵岩这才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中更糟糕。

往外望去,黑压压一片提枪士兵,偏院早已被围的水泄不通。微侧头,正瞧见他那两个随从颈间中箭,被钉在门口,怪不得连垂死哀鸣都来不及发出。

而剩余人则横七竖八躺在院中,尸体交叠。来人下手之狠,不留情面。

赵岩手心出些汗,极力保持镇定,厉声叱问,“谢副尉这是何意,造反?”

谢安换一个姿势,反手握剑横在他颈间,沉声开口,“传西北王令,所有人,杀无赦!”

闻言,赵岩瞪大眼,“你怎么敢!”

“自你来的那天,就该想到此刻。横行着来,狠话说尽狠事做绝还想全身而退?做梦。”谢安盯着他眼睛,挥手命令,“搜!”

话音落,外头涌进几十号人,不大屋子顷刻间便就拥挤不堪。

赵岩终于变了脸色,手指搭上谢安手腕,强自笑笑,“谢副尉何必动怒,下官也只是奉朝廷之命,说白了就是个跑腿之人而已。再者言,缴印一事并非命令,而是商讨,若西北王有异议,咱们好说好商量。何必如此,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赵岩说着,脚步不着痕迹往桌边退。

谢安没理他的话,目光沉静扫视四周、屋子早被翻得底朝天,柜里衣物也散了一地,桌面镇纸被碰落在地,白玉碎成两段。

上面那张纸轻飘飘落在地上,赵岩目光一紧,脚尖眼看就要碾上,谢安瞧见,眸里一冷,扯着他衣领摔在一边。赵岩吸一口气,也不再掩饰,冲过去就想撕碎信纸,被士兵反扣双手按跪在地上。

他大惊失色,双手攥拳在身后,怒吼出声,“逆臣贼子,若一意孤行,迟早被碎尸万段!”

谢安不答,直直走过去,将信纸拾起,一目十行扫过,最后视线凝在信末尾几字——

单于钧鉴。

他认字还不多,但前两个字,识得。

谢安顿半晌,终是哼笑一声,把那张纸折两折,放入袖中,回头看向赵岩时,他目光正轻飘飘扫过架上一排红烛。胸前起伏,似是震怒,但眼中紧张不可忽视。

察觉谢安注视,赵岩又猛地回头,眼底赤红,破口大骂,“狼子野心,对陛下使臣都敢如此,也不怕被株连九族?西北王谋逆之心果真昭然若揭,劝你极早悔悟,要不然,就算你现在杀我,等你们被五马分尸时咱们阎罗殿还能再见!”

“哦?”谢安笑,冰凉剑柄拍拍他脸颊,极尽讽刺,“那我就再杀你一次,连带你忠心护着的那个主人。老子见多了没脸没皮之人,但你主仆二人,倒是让我开了眼界。”

他说完,不再理赵岩挣扎叫嚣,移了脚尖往西侧高架边走去。平平无奇的装饰,上头瓷器与珊瑚都被撞碎在地上,抽屉里装着一排红烛,也散乱在各处。

谢安拾起一支,在手里转动瞧瞧,又掏出袖刀在中央划开一道。那边赵岩呼吸似是滞了一瞬,但烛被剖开,里头除白色引线外并无他物。

谢安敛眉,又接连划开三支,终于找到一卷密封书信。

他将那短短小卷拿在手中,稍回头,果真瞧见赵岩面如土色。

谢安缓步踱回去,手中袖刀轻轻滑过他眼下,声音渐冷,“被五马分尸的是谁,咱们走着瞧。”

……算上赵岩还没送出的信,共有三封。

两封用匈奴语写成,旬贺识得一些匈奴文字,大致也能看出些内容。信是葛尔多单于亲笔,看的出极为重视,内容中数次提及公主一词,态度显得友好,无半分匈奴部族的强势。

其中一句是,“我助你登基,你将女儿归还于我。”

光从信里,也能将内容推断出七八分。

葛尔多在十几年前因战乱丢失襁褓中幼女,小公主母亲是单于最宠爱的有阏氏,因生她而难产而死。葛尔多只有这一个女儿,一直将此视为莫大遗憾,深感愧疚自责,听闻任青城寻到公主,并持有公主遗失时所佩戴的信物,便同意与他合谋,助他夺得皇位。

而若事成,葛尔多所收获的不止失而复得的女儿,还有包含昆山在内的西北五座城池。

账内一时静默,过许久,终于有人提议,要将这几封信快马加鞭送至京城,治任青城谋逆之罪。

谢安拧眉,抬手制止道,“行不通的,无论此事昭郡王有没有参与其中,他都只会搪塞过去,甚至反咬一口说咱们诬陷。他们父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因这样事杀掉任青城,昭郡王在朝堂也难以立足,他费尽周折集权在自己手中,定不会因此事而冒险。”

那人急声道,“那咱们就没办法了?任人宰割吗?”

谢安眸色沉沉,手指捏一捏鼻梁,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旬贺,“信上有说匈奴人攻城的时间吗?”

旬贺捏着信纸的指尖有些泛白,视线扫向墙上布防图,淡淡道,“约半月之后。”

--

家中厨房里,琬宜正准备晚饭。这里集市三日一次,比临安要繁华许多,杨氏本不爱热闹的人,现在一次不落都要去,中午出的门,申时快过也还没回来。

谢暨提着书袋子晃悠悠走进来,推开窗户往桌上一扔,便就钻进厨房。琬宜慢条斯理切葱花,瞧他脏着手就想要拿胡瓜,蹙眉瞪一眼,“你洗不洗手?”

谢暨胳膊一缩,老老实实去舀水,折腾好一顿终于弄干净了,回头一看,那根胡瓜已经被琬宜切成了片,正往锅里倒,要炒蛋。

他撇一下嘴,硬生生拿着筷子把两片还沾着蛋液的瓜片夹起来塞嘴里,这半生不熟的味道,没什么清香味,反倒有些苦。

谢暨筷子扔一边,捂着嗓子差点吐出来,琬宜回头横他一眼,“瞧你,什么毛病……”

她话没说完,谢暨清了清嗓子异口同声和她说出下一句,“晚上告诉你哥,让他揍你。”

“……”琬宜无奈翻两下铲子,“谢暨,你是不是很闲?鸡还没喂,阿黄也没回家,你要是真的没事干,就去把这两件事干了。还有,把你那床脏被子洗了,连带床下撕碎了的卷纸,也扫一扫,别在这里转悠碍我的眼。”

谢暨没声音了,左右看一圈,蹲下来拿着空心管子往灶里吹风。琬宜转身拿盘子的时候撞上他差点摔了,手指戳着他脑门给推远点,“谢小公子,能不能出去?”

谢暨往后退两步,到桌子边,他手往后撑着桌沿,眼睛不老实四处看,盯上了墙角篮子里的几个老红薯。

琬宜已经装菜摆桌,不在灶台那边。谢暨掩饰性咳一声,趁她不注意拿了几个红薯飞快扔进灶里,一瞬间,火星四溅,他也被喷的满脸黑灰。

琬宜惊叫一声,赶忙过去拉他起来,“你干什么了?”

谢暨还没回答,她就注意到了空了的篮子,深吸口气,恨铁不成钢抽他胳膊一下,“那上面洒了油,你连擦擦都不知道?”

谢暨乖巧认错,瞄她一眼,往后撤几步,夺门而出,却在门口正好撞进谢安怀里。

谢安看他满脸脏污,先是惊疑,转而又面无表情,只勾勾手指,“到我房里。”

“……”看着谢安背影,谢暨面如死灰,转头想找琬宜求情,只听到她轻轻两个字,“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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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零食吃烤红薯,虽然有点糊,但依旧糯软香甜。听说沈骁晚上会回来,琬宜给他也留了一个,让谢暨送到老管家那里去。

小炉子上煮了茉莉花茶,杨氏在旁边用扇子一扇火,清香味四散开来,钻进每个人的鼻子。

琬宜拿四个小碗一人倒一份,两碗加蜜,两碗不加。谢安抿一口,不咸不淡没尝出什么感觉,又转头管琬宜要酒喝,那边话都没说,挑眉看过来,他就熄了火。

又尝几口,谢安不死心,扯她过来在臂弯,低声商量,“就喝一盏,如何?”

“好啊。”琬宜不轻不重掐他腰一下,反问,“只不过你晚上想睡炕还是想睡柴房?”

谢安抿唇,臂横过来在她腰间,凑近耳边威胁,“再跟我蹬鼻子上脸?”他哼一声,手指在她眼下晃悠晃悠,“看着没,这可是拿过刀剑杀过人的手。”

“哦哟,谢三爷这么厉害呢呀。”琬宜仰头看他,弯唇笑一下,故意拿他以前绰号笑他。

谢安眉毛一竖,刚想发作,琬宜便就趁他分心空荡溜出他怀里,站两步远的地方捂着心口装模作样叹气,“我很怕。”

谢安咬牙看着她,“阴阳怪气在取笑谁?老子真是把你惯的不成样子。”

琬宜垂眸搅搅袖子,又抬眼漫不经心看他一眼,哼一声,转身跑出门。

谢安气的不轻,拍着桌子骂,“沈琬宜你赶紧给爷滚回来!”

……直到最后,谢安还是没碰着一滴酒。

夜晚时分,风带来阵阵凉意,月亮明亮挂在天边,一家人裹着大衣坐在炕头,说说笑笑吃杨氏赶集买来的无核白葡萄。

谢安扶着额生闷气,被琬宜拉拉袖子,嘴里塞一粒水灵灵的葡萄,脸色转瞬便就好许多。

默契的,没人去其他事,只讲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杨氏不时把话题引到谢暨身上,骂他几句学业不认真,满脑子不正经,谢暨装作听不见,盘着腿嗑瓜子,嗯嗯啊啊随口应。

阿黄带着小白缩炕尾亲昵,听见那边有人笑了,便就凑热闹地抬头去看,气氛安然又美好。

可他们还不知道,对昆山来说,这样的宁静晚上,已经相当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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