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逐
顾氏心下狂跳,元惜这是何意?
如果元惜不想看到元君好,她是不是可以不认这门亲事?有大都督给元惜撑腰,她还怕家里那个老不死做什么。
“二娘。”康氏眼神带着祈求,“万不能说气话。我知道你是气元君惹了事,可你再气也不能不认她。”
裴元惜对上她哀求的目光,慢慢垂下眼皮。
她心里念着阿弥陀佛,对顾氏道:“亲家舅母,你也别气。元君是有些不懂事,你该骂就骂该打就打我绝无二话。她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以后你想怎么管教都成。”
这话实实在在是服了软。
顾氏要的就是这句话,趁机借坡下驴,“老夫人,我这可都是看在两家的交情上。还有我这嫡亲的外甥女,多好的一个孩子。”
康氏露出笑模样,“我家元惜是个好的,有她珠玉在前,我们侯府的姑娘不说嫁入高门大户,但肯定都不会差。”
言之下意,万不可能为妾。
裴元君心下大定,心道还是祖母顾全大局。她心里虽不舒服是沾了裴元惜的光,但如果能借着光嫁进侯府她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然而她愿意忍气,顾氏嘴里对她依然没有好话。
“老夫人,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万不会由着自家姑娘给人做妾,可架不住有人自甘堕落。元君这孩子,我真是没法说。”
“沈夫人,话不能这么说。元君或许有不注意的地方,沈世子也未必完全无辜。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两家都是要脸面的人,何不坐下来好好商量出一个两全之策?”
有什么两全之策,不过是多让些利罢了。这个道理顾氏懂,她再是看不上裴元君再是不满意这门亲事,可她知道这门亲事不得不结。
她面色不虞地坐下来,康氏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
裴元君心下得意,沈夫人不是骂人吗?怎么不骂了?她就知道祖母和父亲不会不管她,她再是庶女又如何,以后还不是要当侯夫人?
康氏在看到她眼中闪过的得意时恨不得眼不见为净,这个蠢东西!
“沈世子和我家济哥儿是同窗,我听济哥儿父亲的意思是想让两个孩子明年试一试水,不拘能不能榜上提名也算是见过世面。他们二人都是少年世子,又是自小长大的情分,以后在朝中少不得要相互扶持。”
这一通话许出去的东西可多了,正正是说在沈氏的心坎上。沈氏最期望的是什么?自然是儿子出人头地。
昌其侯府远不如宣平侯府,宣平侯又得朝廷的重用,加上裴元惜同公冶楚和商行的关系,日后昌其侯府只有仰仗宣平侯府的份。
“老夫人说得极是,我家寅哥儿没少提起你家济哥儿,他们二人在书院里是极要好的。都说年少时的情分才会长长久久,我也盼着他们以后能互帮互助。”
沈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面色几变。
裴元君只当事情尘埃落定,差点笑出声来。以后长寅哥哥越好,她这个当夫人的地位就越高,她几乎能料到自己以后注定要荣华富贵一生。
裴元惜啊裴元惜,你不是抢了我嫡女的身份吗?可我再是庶女还不是照样嫁进侯府,与嫡女有什么区别。或许侯府为了面子好看,母亲还会将自己记在名下重新成为嫡女,到时候她就和裴元惜一样同为嫡女。
思及此,心中更是快意。
裴元惜淡淡地看过来,不意外看到她脸上的欣喜。
康氏同顾氏你来我往地客套着,渐渐说到两家的亲事上。
顾氏并不满意,看向裴元君的眼神略带嫌弃,“老夫人,我看中的是整个侯府的家风。也怕一人不自爱影响到其他姑娘的名声,尤其是我嫡亲的外甥女。这孩子好不容易有今天,我是万不能拖她的后腿。”
便是这个时候,顾氏仍不忘向裴元惜卖好,仿佛上一次因为沈玉容而起的冲突根本不曾发生过。
康氏赔笑,“我家元惜是个好孩子,难为你这么疼她。”
裴元惜垂着眸,“祖母,你们不必在意我。名声于我而言坏的还少吗?我早已不在意世人如何说我,更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做妾的姐妹。”
裴元君惊骇地瞪大眼,不敢置信。
顾氏愣了一下,眼神微闪,“元惜,你真不是说气话?”
康氏忙道:“元惜是怕我为难,怕你难做,她一向是懂事的孩子。”
裴元惜摇头,“我不是说气话,我是真的不在意。舅母若是觉得元君可聘为儿媳就明媒正娶,若是觉得她只能为妾那就抬进侯府,莫要拿我说事。”
“裴元惜,你好毒!”裴元君尖叫起来,“我可是你亲妹妹,哪有人把自己妹妹推出去做妾的?”
“谁说是做妾的?”一道男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紧接着便看到宣平侯领着另一个男子进来。那男子比宣平侯矮上半头,面白有须泛着不正常的红。
此人正是昌其侯沈项。
昌其侯刚和朋友喝完酒回府,还没坐稳就被林氏叫去劈头盖脸一通骂。林氏骂他无能骂顾氏不敬婆母,又哭自己的心肝宝贝外孙女受委屈了。
他被骂得面红耳赤,又因着喝了酒气血上头。当下赶来宣平侯府,刚巧在进门时碰到回来的宣平侯。
顾氏脸一红,她不是被昌其侯气的,而是臊的。同样是侯爷,年岁也差不多。看看人家裴侯爷英武不凡的样子,再看看自己丈夫一副酒足饭饱的混蛋样,真真是没眼看。
昌其侯犹不知,猫着眼看到康氏,堪堪行了一个礼。
再一打饱嗝,这才看到跪在地上的裴元君,“元君,你跪在地上做什么?赶紧起来。刚才是哪个说让你做妾的,舅舅第一个不答应!”
裴元君心下一喜,觉得老天都在帮自己。
“是我。”裴元惜回道。
“你?”余光扫到裴元惜。“谁啊?”
“我是裴家的二姑娘。”
昌其侯倒还有些神智在,明白过来这是新认回来的外甥女,“你就是我嫡亲的外甥女,长得还怪好看的。”
顾氏更是羞臊,哪个当舅舅的会说这样的话。
康氏眼神不虞,沈氏自然也是没脸。
宣平侯没好气,“来人哪,给沈侯爷煮一碗醒酒汤来!”
昌其侯嘻嘻一笑,“还是裴侯爷知趣,不像我夫人看到我也不过来扶一把。我母亲说了,这样的媳妇不孝…要不是看在她这些年打理内宅养育儿女的份上,真该休了…”
顾氏气白了脸,“你说什么?”
昌其侯被她吓了一跳,转头看向裴元惜咦了一声,“哦,刚才是不是你说让元君做妾的?你不是她姐姐吗?怎么能盼着自己的妹妹做妾?这可不好…不好…”
“没脸没皮的下贱玩意儿,不做妾还能做什么?”顾氏火气一上来,哪里还愿意给裴元君做脸。
康氏变了脸色,宣平侯面色铁青。
“你嚷嚷什么?”昌其侯惊得差点跳起来,“这里可是宣平侯府,元君是母亲从小疼到大的孩子,你让她做妾,你不心疼吗?你要是敢在朝我嚷嚷,信不信我休了你!”
休了顾氏的话,是林氏最近挂在嘴边的。昌其侯耳濡目染,酒气一上来便有些口不择言,这些原本不该说的话也就自然出了口。
裴元君心里那个狂喜,要是沈夫人被休而她又嫁进侯府,那不正是她一嫁过去就能当家。到时候昌其侯府尽由她做主,谁还敢看不起她。
顾氏白着一张脸,显然气得不轻。
宣平侯连忙相劝,“沈侯爷胡说什么,这哪里是随口能说的话。我们不是商量两个孩子的事吗?你扯这些事情干什么?”
“对,对啊,是商量两个孩子的亲事。”昌其侯一个没站稳,身体摇晃一下,“发生了这样的事,赶紧让他们成亲。”
“我不同意!”顾氏喊道,方才她确实打算咽下这口气,可是现在她突然不想了。为了那么一个下贱玩意儿就要休她,她不想忍了。
“你…”昌其侯指着她,醉酒的男人眼神本就十分可怕,如今更是令人恶心。
裴元惜淡淡出声,“舅舅,方才说让元君做妾的话,是我说的。这门亲事如果有人问我意见,我也不同意。”
顾氏闻言那叫一个感动,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裴元惜这个时候站在她一边,她因为上次的事留下的那点怨全散了。
“母亲,我的清白已经没了…我不嫁给沈世子我还能嫁给谁?”裴元君大哭起来,明明沈夫人都松动了,这事差点就成了,裴元惜多什么事!
康氏闭目叹息,眼中是说不出来的黯然。
宣平侯皱着眉,他有些搞不明白二女儿想做什么。一府的姐妹,平日里元惜也没有表现出对元君的恶意,为何突然这样?
“元惜,你说说为什么?”
裴元君那个恨,裴元惜非要自己做妾,父亲竟然还好声好气地问为什么?明明都是父亲的女儿,为何从小到大父亲的心都是偏的。
以前她是嫡女,纵然没有父亲的疼爱也无妨。可是她现在都成庶女了,父亲为什么还是事事偏向裴元惜。
“父亲,这还用问吗?二姐姐一直怨我恨我,她恨我占了她的身份,她恨我享了她的福。我也是父亲的女儿啊,她凭什么让我去做妾?”
“是我让你去做妾的吗?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难道不是奔着做妾去的吗?你自己做的事就应该承受后果,又不是别人逼你做的。”裴元惜道。
昌其侯喝了下人送来的醒酒汤,一双还泛着酒气的眼睛乱转着。一时看看裴元君,一时又看看裴元惜。
心道以前元君性子多么骄横,怎么到了新外甥女面前这么没用。又道新外甥女如此厉害,怪不得能入大都督的眼。
顾氏恨道:“可怜我的寅哥儿,那么一个知礼懂事的孩子。出了这样的事,旁人还道他占了多大的便宜,孰不知他定然深受打击无颜见人…”
“男人嘛,又不吃亏。”昌其侯嘟哝着,惹来顾氏一个大白眼。他酒醒了一些,那什么休妻的话是不敢再说的。在顾氏的白眼中,他不甘不愿地别开脸假装东看西看。
宣平侯知道二女儿绝不会无故说那样的话,定然有她的原因。他看向裴元惜的时候,裴元惜也看了过来。
“父亲问我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我有我的理由。世人都说结亲是结缘,结的是两家之好。三妹妹是怎么样的人祖母和母亲都知道,我且问母亲一句,你们觉得把元君嫁给世子表哥是结亲还是结仇?”
顾氏听出一些端倪,忙问,“元惜,你快告诉舅母,元君都做过什么?你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康氏叹息一声,朝裴元惜轻轻摇头。
裴元惜望着沈氏,“母亲,世子表哥是你的亲侄子。”
沈氏脸色白得吓人,她一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么难堪过。她不敢和顾氏对视,顾氏的眼神令她感觉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说什么?”她已经被嫂子骂得一文不值,难道还要上赶着找骂吗?“嫂子既然不同意这门亲事,那就算了…”
“你说,你给我说清楚!”宣平侯掀袍坐下来,青着一张脸,看上去有些吓人。
她心下一跳,“我有什么好说的,元君这孩子性子是左了些…”
“母亲,元君的性子不是左了些便能说得过去的。父亲恐怕不知道李姨娘死后的模样,瘦成一把干柴浑身青紫。”
宣平侯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向裴元君。
康氏不会告诉他真相,沈氏也不会说。他此前一直以为李姨娘是自己作死的,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顾氏捂着狂跳的心口,她也听明白了。后怕之余是铺天盖地的愤怒,这样的事情小姑子还想瞒着,简直是不可原谅。
昌其侯脑子还沉得很,眼珠子转得倒是欢。看到所有人突然不说话,而自家夫人那见鬼的表情时他还晕乎乎地仔细回想新外甥女说了什么话,怎么会让大家这副模样。
康氏在裴元惜提到李姨娘面上已然全是黯淡,她慢慢转动着手里的佛珠,闭上眼睛长长一声叹息。
裴元君浑身冰凉,如坠冰窟。她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慌乱。她知道她完了,“裴元惜,你…你不得好死!”
“啪!”
一声耳光响起,众人看去竟然是沈氏。
沈氏手在抖,她不敢相信自己打了人,更不敢相信自己打的是从小疼到大的孩子。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会摊上这样的苦命?
“母亲,你打我?”裴元君也不敢信,“你忘了你以前有多疼我,我摔倒了你都会心疼半天。你说我是你唯一的孩子,我想要什么都可以。你还说你会为我事事打算,我注定一生荣华富贵。现在我不是你的女儿了,你说不要就不要,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你竟然对我动手。你看看她,她领你的情吗?她根本就不想认你,你们还一个个围着她转。讨好她巴结她,就因为她是嫡女,就因为她得了一桩好姻缘。可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是想嫁给长寅哥哥,为什么你们要让我做妾?”
沈氏痛不欲生,“元惜…她…她真的什么都不能和你比。你就算不喜欢她,也应该想想你自己。有个做妾的妹妹,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
裴元惜半敛着眸,“裴元君这样的品性,嫁给谁谁倒霉。既然怕受名声所累,为何不断得干净?若是与人为妾的不是侯府姑娘,那些世人想说嘴也说不到我们头上。”
所有人都震惊了,呆呆地看着她,连没醒酒的昌其侯都听明白这话的意思,难道她是想将裴元君逐出侯府?
“二娘。”康氏终于出声,“你…你真的要这么做?”
“你们若征求我的意见,这就是我的意思。你们若不在意我的想法,自然是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谁敢不在意她的想法,连昌其侯都不敢不在意。
宣平侯最先表态,“宣平侯府容不下心术不正之人。”
康氏听到儿子这句话,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许久没有人再开口,裴元君的心越来越冷,她的目光越来越恨。她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沈氏的身上,爬到沈氏脚上大哭起来。
“母亲,你要帮我。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好好嫁人,以后我保证再也不那样了,我一定好好孝顺沈夫人…”
沈氏面容悲切,她曾经想过无数次这个孩子风光大嫁的情形,那必是十里红妆人人艳羡。便是后来认回了亲生女儿,她也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一想到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孩子最后只能为妾,她就觉得自己的前半辈子是个笑话。
她也想什么都不听什么也不看蒙着头过日子,可是她做不到。
裴元惜看一眼立在她身后的香芒,香芒慢慢取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低着头递给她,“夫人,这镯子在奴婢手上无用,奴婢还是还给夫人吧。”
她盯着那只镯子,想到自己明明下定决心的那个夜晚,突然悲从中来。
良久,她痛下决心,“就这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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