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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那就是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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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慈披了衣裳出来,看见地上寝衣,也便明白了,叹了口气,道:“回头安排人去安抚她罢,记得嘱咐她守住嘴。”

她自己实在害怕去面对静妃的泪眼,她很小就离了静妃身边,据说是父皇有次探望,看见静妃做噩梦,梦见铁慈被追杀,醒了就搂着她拼命地哭。偏又不说为什么哭,闷葫芦似的惹得父皇上火。

父皇便觉得,静妃的性子,定然养不出尊贵大气有担当的女储君,后来便将她带到了身边亲自教养。

铁慈也觉得就静妃这鹌鹑般的性子,一滴雨露就能打折了的嫩叶,确实只适合保护,不适合参与。

丹霜也没在意,都觉得静妃估计又得缩回屋子里去,自己哭个三天三夜,如此,嘱咐人守好她也就罢了。

两人都没想到,鹌鹑也有炸毛的时刻,母兽对于小兽的守护天性,本就难以衬度。

这边洗澡洗出意外事件,那边太后召集了一帮阁老尚书,果然也在谈历练之事。

太后议事都在明德堂,位于前廷和后宫之间的一个独立殿宇。毕竟男臣们后宫议事不妥,她又不愿意把议事地放在御书房,那就成了借皇帝的地盘,因此独立出了这一处,其实还是不合规矩,但是现在还有什么规矩呢。

太后今天打扮比较别致,暖春季节戴了一个厚厚的抹额,不过能混到内阁和六部的都是人精,大家看见都好像没看见,只有内阁次辅,太后的亲哥哥萧立衡问了一声:“娘娘这是着了寒凉了?这天气乍暖还寒,请保重凤体。”

萧太后撑着头,勉强笑道:“着凉倒未曾,只是日夜为儿孙操心,未免有些头痛。”

兄妹俩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萧阁老便一副有感而发模样,说起自家子弟最近如何淘气令他烦恼,又说现如今世家子弟耽于享乐文恬武嬉,太后深有同感频频点头,其余大多数人冷眼旁观,且看两人如何作妖。

自然也有萧家的附庸门生附和着凑趣,新入阁的东阁大学士,也就是最年轻的阁老李慎就表示,太后和次辅所言甚是,年轻人就该到更广阔的天地去增广见闻,锻炼体魄,如此也是为朝堂储备后续人才,造福当前与后世之事。

这都是堂皇文章,在场的人便是警惕着,也说不出什么来,随即太后便命内阁先将此事商量个章程来,很自然这事便等于定下了,接下来就是商量范围以及方式,礼部尚书在此时很及时地表示,大乾皇族贵族子弟往年都有历练之说,这一朝却搁置许久了。

原本一直垂着眼半梦游状的首辅容麓川,忽然便睁开了眼,沉厚的眼皮下眸子精光灼灼,沉声道:“杨尚书说的是,如此,便令在京皇族以及三品以上大员子弟,非嫡非长者,及冠之前须历练不得低于一年。否则不予恩荫或者入仕。”

他一开口,立即也有几位大臣附和。萧阁老心中冷笑一声,骂一声老狐狸。

看似赞同,实则扣死了男丁,这是不动声色把铁慈给排除了。

太后缓缓道:“如此甚好。只是各家子弟都娇贵着,就怕届时糊弄稀松,不仅没历练着,反纵得那群子弟越发散漫便不好了。”

萧阁老立即道:“臣僭越。臣以为,此事皇族当为表率,尤其是嫡系。如此才能避免诸臣子弟懈怠塞责啊!”

太后便泛上愁容:“你是公忠为国,哀家明白,只是皇族直系,如今只剩了慈儿,这叫哀家如何舍得!”

容麓川立即也道:“皇太女是国之储君,一身当天下安危,如何能算在此例?”

萧立衡道:“正因为皇太女是储君,一身系大乾未来,才更应当多加历练琢磨。如此,这批和皇太女一起历练的皇族官家子弟,日后迟早要入仕的,有此一番经历,才更易归心,为我皇家所用,还请太后三思,莫要流连祖孙之情,耽误了皇太女的未来啊……”

他一脸恳切,太后一脸唏嘘,一群人自我感动,另一群人表示膜拜。

皇家人不管品性如何,演戏的本事个顶个的出众。

容麓川不管他们怎么演戏,顶着表示萧立衡这是佞臣思维,储君国之重器,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子忠君,为王事鞠躬尽瘁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何须亲身下场,市恩卖好?

便又有人跳出来反对,一时吵成了一锅粥。

萧立衡心中有些焦灼,心想再不定下来,给皇帝知道了赶过来,又是一番波折。

却见太后依旧神情镇定,只对殿外多看了几眼。

李贵忽然悄声进门,他兼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太后和诸位阁老面前却神态谦恭,弯腰进门和太后低声说了几句,太后眉头微微一扬,众人顿时都歇了争吵看过来。

太后接了李贵奉上的茶,慢慢开合盏盖,却不喝,似笑非笑地道:“那就请进来吧。”

片刻后,环佩叮当,容麓川眉心便一跳,等认出那人是静妃,心中便觉不好。

重臣议事,宫妃不得擅入,太后便对众人解释:“这是皇太女母妃,该当有她的颜面。”

众人纷纷起身避让,静妃低着头,攥紧了裙边,不敢看任何人,只觉得心跳如鼓。

她回去哭了一阵,在身边宫人的劝说下,鼓起勇气来见太后,却也没想到这里这么多外男。一时只觉得路都不会走了。

在场比较年轻一点的臣子并不认识她,原听说她的身份,免不了几分好奇,都用眼角扫着,此刻见她那怯弱之态,不禁都皱眉。便是原先一直支持容阁老的六部九卿中人,也不禁悄悄摇了摇头。

容麓川心中叹息。

静妃好容易走完人群中那一段路,已经背上汗出,隐约觉得今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原先想做的事也失了大半勇气。却听上头太后声音慈霭,道:“静妃,你素日安分,很少往前头来,今日可是有什么事吗?”

静妃听不出这是说她不安分,微微抬头看见太后的容颜,老妇人原本个子就不高,年轻时候那叫娇小玲珑,上了年纪便成了塌塌米,脸上每根皱纹都隐藏着刻薄和精明,摆在眼角的却是放射状的笑意,乍一看勉强还能叫慈祥。

静妃被这慈祥的微笑蛊惑着,忽然往太后榻前一跪,道:“妾身份低微,不敢扰老祖宗议事。妾只是代皇太女,给老祖宗送些点心。老祖宗日夜操劳,妾与皇太女都十分挂心。”说着便命身后宫女送上瓷盏,殷切地道:“皇太女亲手熬的燕窝雪梨羹,她怕自己手艺不纯熟,不入老祖宗的口,是妾劝她,手艺只在其次,但只这份对祖母的孺慕之心,老祖宗无论如何都会喜欢的。”

她来时路上已经将这话背得滚瓜烂熟,自觉说的很是妥帖很有宫妃风范,巴巴地看着太后。

太后眼眸微微一动,眼角的皱纹射出一点柔和的弯度,命李贵接了瓷盏,又让静妃起身,和蔼地说还在议事不留她了,便命人送了出去。

静妃出去时的脚步显而易见的轻快。

容麓川闭了闭眼。

太后微笑看着那女子袅娜的身影消失于殿门前,再转回头时那眼角的笑意已经散去,霍然抬手,指着门口的方向,森然问众人:“铁慈若长于此妇人之手,大乾安得有辉煌将来?!”

众人默然,连容麓川都没有再说话。

死一般的沉寂里,太后声音铿锵,“就这么定了。皇族子弟自铁慈往下,与众官员子弟一例远行历练。铁慈本就是女子,心性难免不坚,再若被这慈父弱母繁华锦绣浸淫久了,怕是更难成大器!”

容麓川看看自己那些门生同僚脸上赞同的表情,心知大势已去,勉强道:“既如此,子弟们历练有三种,莫如……”

太后截断他的话:“那便抓阄。如此最公平不过,容阁老你说是不是?”

容麓川默然片刻,躬身:“老臣遵旨。”

等到被太后命人绊住的铁俨和得到消息的铁慈赶来,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铁俨气得蹬翻了象牙凳,听得太后传令让铁慈去抓阄,顾不得骂人,亲自陪着铁慈过去。路上道:“历练也不是坏事,等会抓阄,不管抓到什么,你都说是武学。父皇自有办法为你弥缝。”

铁慈笑而不语。

有些事既然开了头,就没有半路收手的可能了。

老太婆都被她撞晕了,硬撑着立即爬起来搞事,不就是不打算给她任何转圜的机会么。

她那菟丝花一样的娘啊,那就是个坑。

到了太后议事的明德堂,臣子们都还在,太后隔着珠帘对铁慈招手,铁慈落落大方地过去,太后指了指内侍捧上来的玉盒,笑道:“慈儿,身为我大乾储君,便当为标杆人物。历练的事你知道了,盒子里三颗珠子,每颗珠子代表不同历练方式,自己去选一种罢。”

铁慈伸手去接盒子,内侍一让。铁慈笑道:“孤怎么听见盒子里似乎有虫子爬动的声音?”

太后笑道:“哪来的虫子?你这孩子就是调皮。不然,让哀家或者你父皇亲自给你抓阄?”

铁俨当即走上前来,铁慈一拦,道:“哎,父皇你赌运不佳,可别牵连了我。”

铁俨哭笑不得地瞪着她,铁慈浑然不在意模样,一伸手,身后丹霜掏出一个银勺。铁慈羞答答地道:“皇祖母啊,我有幽闭恐惧症,这把手伸进盒子里,有点怕。”

太后脸色有点不好看,帘子外的众臣都垂了头看脚尖。

铁慈从来不惮于将祖孙不合显露给外人看,遮羞布遮的是羞,不是毒。她为什么要替这老太婆掩饰?

满朝都知道太后和她水火不容,太后行事才会更多忌惮掣肘,毕竟她铁慈如果出事了,太后就是首要嫌疑人。

再退一步说,都这样了,还想她配合演祖慈孙孝?

做梦。

铁慈拿了玉勺在盒子里掏啊掏,掏了好半晌。铁俨和众臣在帘子外,听她刮得聒噪,心里也烦躁。

直到太后都露出不耐之色,铁慈才慢慢往外拿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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