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红天鹅
鹿鸣山发现大量人类骸骨的事,第二天就上了新闻头条——要通知死者家属做dna比对确认尸体，就必须通知到所有失踪案的家属，尤其这个时间跨度还长达二十年。
苏晚意把体育馆当成了法医室,带着两市的法医联合小组日夜赶工地拼凑散乱的骸骨。
不过好在新闻也是三天热度，在案件没有进展的前提下,慢慢地也冷了下来。
唐曦没有参与后续工作，只是通知傅晓带着关礼的父母到警局提取dna,用来辨认尸骨。
有她开后门,苏晚意最先就把关礼的尸体拼了出来。虽说被杂乱地丢在大坑里，想要一块骨头都不少也不太可能,但好歹也能成个人样。
一对老人抱着儿子的骨头嚎啕大哭,还是傅晓在一边温柔地安慰,不时地用纸巾按一下发红的眼角。
“真是个好姑娘啊。”苏晚意感叹道。
唐曦没有接口,眯了眯眼睛。
嘛……反正关礼的骨头找到了,她的委托也完成了,银货两讫。这姑娘心里到底有什么算盘,只要不犯到她的人头上,她也没兴趣多管闲事。倒是要不要提醒一下裴清致呢？
“唐小姐,这是谢谢你了。”傅晓走过来,勉强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了阿礼,要是三年前……我委托的人就是你，那该有多好。说不定、说不定他就不会……”
说着，女孩子的声音也哽咽了，后面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事已至此，傅小姐也请节哀。”唐曦淡淡地道，“虽然遗憾,但终究是有了一个结果，傅小姐也能放下过去，期待新的生活了。”
“是啊，关伯母也这么说。”傅晓回头望了两位老人一眼，有些悲伤，苦笑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彻底放下……”
“我建议傅小姐出国旅游，多看看风景，散散心，人生那么长，哪有过不去的坎啊。”唐曦想了想才说道。
安慰人，这点她真的不擅长。就算从前她斩妖除魔，事后安慰受害人的事也是别人干的，她就负责战斗而已。
最终还是苏晚意看不过去地把傅晓扶到一边去轻声说话，这位精明干练的女法医有时候却格外温柔。
唐曦摸了摸下巴，没从傅晓身上看出什么破绽，顿时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了一边。
而对于楚离来说，这个案子虽然大，但却清晰明了。
摆明了就是同一个组织的手笔，这是一个已知凶手的案子，唯一的难点只在于如何将凶手绳之以法。
陆陆续续过了近两个月，体育馆里的尸骨被家属领走了大半，最后只剩下六具无人认领的。
负责这件事的大杨几乎愁白了头发，但也无可奈何。剩下的这几具尸骨的年份都在十年以上，时隔太久，联系不上家属也难免，何况十几年前正是一个年轻人外出打工的热潮，就算在外失联，家属会不会报警都是未知数。就算报警，也未必知道人具体在哪儿失踪的。
唐曦只是把案件经过和自己的推测发了一份邮件给方天芸就撤手不管了。
组织既然早就停止了杀人，那说明鹿鸣山这个点早已被放弃了，那只白狼妖只是个失败的作品。只是后来因为各种巧合，才造成了鹿鸣饭店的惨剧。
只听说鹿鸣山景区被关停整顿，重开之日遥遥无期。
唐曦又带着云栖去了一趟鹿鸣山，为那些枉死的动物们安魂，平息山林的怒气。
然而到底是挖出了那么多骸骨的地方，看来以后除了惊悚和推理游戏的爱好者，普通游客是不太敢来了。
这个暑假，楚离和整个重案组为了这些失踪案忙得团团转，也只有唐曦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抽空给她庆祝了一下。
时间一晃就是九月一日，又是一个开学季。
唐曦手握江南大学历史系的录取通知书，提着行李箱走进了古朴的校门，一边还在抱怨：“为什么大一新生必须住校啊？明明家里这么近。”
楚离翻着手里的新生指南，明明没看路，却很自然地避开人群，随口说道：“规定是规定，不过实际上也没这么严格，你要是不回寝室，基本上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这样吗？”唐曦有点意外。
“学校的本意是让学生尽快彼此熟悉起来，融入大学生活，宿舍集体生活当然是最方便的途径。”楚离翻过一页，接着道，“只要忍过最开始一个月，你要回家住，宿管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一个月啊，那还好。”唐曦咬了咬嘴唇，苦恼道，“不知道有没有单人宿舍。”
倒不是她娇气，而是她真不方便和其他人分享寝室。她的手串里带着几只男鬼，总不能一直不放他们出来，就算不放出来，在手串里也是能感知外界的啊。就算其他女孩子看不见，可她不能仗着别人看不见就冒犯人家吧。
平时她自己洗澡换衣服什么的，云栖和谢长安会自动避嫌，可加上别人就不方便了，这是个尊重问题。
“问问。”楚离终于抬起头来，左右看看，给她指了个方向，“我去给你办入学手续，那边是宿舍管理，你趁着来得早人少，赶紧去吧。”
“哦。”唐曦迅速把行李箱一扔，跑了过去。
他们来得早，队伍还没有很长，而且一般新生都是先去办入学手续，这会儿也就三四拨人。
负责接引新生的是大二大三的学长学姐，唐曦看到一个男生停下来喝水，立即窜过去，双手按在桌上，干脆地问道：“学长，请问宿舍有单人的吗？”
“没有……”那男生赶紧放下矿泉水瓶，然而刚吐出两个字，目光从她脸上扫过，顿时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唐小姐？是唐小姐吧？”
“哎？”唐曦眨眨眼睛，茫然。
她好像……不认识江南大学的学生？
“我是杨煜！”男生赶紧道，“唐小姐不记得了吗？”
“杨煜？”唐曦歪着头想了想，猛地恍然大悟，“啊，你就是上次要跳……”
“别别别！”杨煜赶紧从桌子后跑出来，慌乱地阻止。
唐曦一笑，把后面半句话咽了回去。
杨煜擦了把汗，干笑了两声。
要是被当众喊出来他跳楼未遂，这真是在学弟学妹面前把脸都丢光了，现在再想想当初的自己，实在是太傻了。
“你家里怎么样了？”唐曦问道。
“挺好的。”杨煜感激道，“裴氏总部插了手，赔偿款第二天就到位了，甚至压下了裴清弘没让他告我……我原本以为有钱的都不是好人，看起来是我狭隘了，就算是一家人，裴总和裴清弘那种人渣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当然。”唐曦笑眼弯弯。
“啊，对了，原来唐小姐竟然是今年的新生吗？”杨煜这才想起来，不禁带上了一丝震惊。
毕竟这位当初可是自称是警察的啊。
“编外成员，目前还在念书。”唐曦笑笑，打开手机把拍下来的录取通知书给他看，“正本被我的监护人拿去办入学手续了，能不能行个方便呢？”
“当然可以。”杨煜左右看看，趁着人不多，立刻抄录好资料。
“真的没有单人宿舍？”唐曦不死心地问道。
“唐小姐不喜欢和人合住吗？”杨煜好奇道，“寝室也是大学生活的一部分呢，朋友都是从舍友开始的。”
“因为个人原因，我不太方便和人同住。”唐曦坦然道。
“这样啊。”杨煜挠挠头，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抽出一本记事本翻了翻，眼睛一亮，“有了！单人间是没有的，江南大学的宿舍最低是双人间，不过这里有间双人间，其中一个女生上学期出了严重事故休学了，另一个也大四了，忙于实习，十天半个月不会回来一次，你看行吗？”
“那可太好了，谢谢你啊，学长。”唐曦松了口气。
所以做人要多做好事啊，当时救了杨煜，可不就是有好报的么。
“不过……”杨煜迟疑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唐曦问道。
“就是传言。”杨煜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那座宿舍楼，听说闹鬼！”
“哈？”唐曦愕然。
“谁也没见过，老师也说了，就是疑神疑鬼，但是吴燕——就是我说的那个出事故休学的女生，就是晚上在走廊上看到了可怕的东西，失足从楼梯上滚下去，磕到了脑袋的。”杨煜神秘兮兮地说道。
“难道不是因为天黑踩空了，或者天黑把被风吹起的窗帘什么的看成了鬼，这才吓到的吗？”唐曦无语。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吴燕已经不是第一个了。”杨煜耸了耸肩，“上次还有人大惊小怪说从外面窗口看见某寝室有女生上吊，慌得宿管老师急急忙忙冲上去强行开门，结果发现里面四个姑娘开开心心在吃火锅——宿舍里禁止火锅这种东西，那肯定是被没收了，还被教育批评。那四个女生觉得说有人上吊的女生是故意这么说来骗宿管老师，就是想害她们被抓，可那女生不承认，信誓旦旦说看见了，总之怪吓人的。”
“你也挺八卦的啊，女生宿舍的事都这么清楚。”唐曦脸色古怪。
“这能不清楚吗？”杨煜无奈道，“说有鬼的是江南市有名的富豪傅家的独生女，另外四个却是有点道上背景的，总之都不好惹，这事儿在校园网上撕逼了半个多月呢。”
“傅晓？”唐曦一怔，脱口而出。
“对，就是傅学姐。”杨煜点头，“不过今年傅学姐大四了，一直在自家公司实习，来学校应该更少了，不会打扰你的。”
“你说的那间宿舍，另一个是傅晓？”唐曦愕然。
“是啊。”杨煜安慰道，“不过傅学姐虽然出身好，但平时还是脾气挺好的，也没什么架子。倒是那四个女生经常破坏规定把宿舍弄得一团糟，整幢楼的女生对她们都很有意见。上次那事，论坛上支持傅学姐的人还更多，都说就该这么治治她们！”
唐曦忍不住皱了皱眉，但很快就释然了。
傅晓就傅晓吧。若是傅晓不回来，她原本也就是想一个人独占一间寝室。如果傅晓回来，躲也躲不过，正好就近观察一下。
“啊，我说了这么多，唐小姐会不会害怕啊？”杨煜担忧道，“要不你还是住别的楼吧？双人间只要碰上个脾气好的室友，其实也没什么的。”
“不用，就那间吧。”唐曦摇摇头。
至于闹鬼……开玩笑，她怕什么都不可能怕鬼好吗？
如果是谣传也罢了，若是真的有鬼，正好收拾收拾。
说不定还能给自己找个端水打翻整理宿舍的小弟……不，小妹？
杨煜见状，只能登记好资料，把钥匙给了她。
“谢了，有空请你吃饭。”唐曦笑着拿出手机跟他交换了电话，转身向报名处走去。
“哟，杨煜，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么漂亮的妹子？”
“就前阵子，她帮过我，也就见了一面。”
“那也是有缘，看上了就赶紧追，这么有气质的妹子，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别胡说，我和人家不熟，刚才我还真怕她不认识我就尴尬了呢。”
唐曦听着背后那些学生没有恶意的起哄调侃，微微一笑，加快了脚步。
大学，还真是个单纯的地方呢。
“行了，走吧。”楚离拖着行李箱走过来。
唐曦笑着对他扬了扬钥匙：“猜猜我的室友是谁？”
“只要不是鬼，都行。”楚离随口道。
“……”唐曦被噎了一下，其实很想说也有可能真是鬼。
“倒是鹿鸣山的案子，我觉得有点问题。”楚离忽然道。
“都两个月了，你才说有问题？”唐曦诧异道。
“也不是。”楚离摇摇头，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我是怀疑庄世杰有问题。”
“啊……”唐曦张大了嘴，半晌才道，“我说楚队，庄世杰虽然被你摆了一道，在这个案子里之内做为副手胁从调查，可理论上，他和你是平级，你没权利调查他啊。”
“我要是能查还烦什么？”楚离反问。
唐曦哑口无言，这真的好有道理哦！
好一会儿，她才问道：“你觉得庄世杰哪里可疑？”
“他一直在阻挠这件事。”楚离沉声道，“你我都知道背后是怎么回事，按理庄世杰和我平级，他是知道pei的存在的，然而他极力阻止我上报，就像是希望这桩案子尽快结案，最好再没人提起的样子。”
“可是，不报pei的话，要怎么结案？”唐曦奇道，“我们都知道，这案子没有直接的凶手。”
“所以他就是想以意外结案。”楚离有些生气道，“宣扬鹿鸣山未开发区内有极度危险区域什么的。”
“奇怪，他为什么不愿意查下去？”唐曦自语道。
“虽然不想怀疑同僚，但是……”楚离顿了顿，又道，“我让小刘去监视庄世杰，不过是私人行为。”
“这不行，一个刑侦队长，基本的反侦察能力肯定不差，一旦被发现你就说不清楚。”唐曦立即摇头，“你叫小刘回来，我让人去监视他。”
“你让谁去监视？你也没空吧？监视可是个耗时长又枯燥的活儿。”楚离道。
“谁说让活人去？”唐曦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我叫个鬼去，可以24小时不吃不喝不睡，就跟在他屁股后面盯着他在干什么，不用两天，就算银行密码我也给你查出来。”
“……”楚离很想说一句犯规。
让鬼去监视可还行？
忽的，他想起一事，又意外道：“你不是说我身上自带煞气，百邪退避？在家里张姨他们都离我很远。那庄世杰……”
“就奇怪在这里啊。”唐曦打断了他的话，“我最开始记住他，就是因为，身为刑警支队队长，身上居然没有丝毫浩然正气，这是有多不爱岗不敬业呢？”
“……”楚离惊讶地挑了挑眉。
“明天我叫一只鬼去找你，需要怎么监视你告诉他。”唐曦道。
“叫……一只鬼？”楚离有些呆滞。
“这又不是一天两天，让我的鬼使去干这些也太大材小用了，横竖鬼多得是，我挑一只愿意干的就行。”唐曦悠然道，“我的灵力可是那些不想立刻消失的鬼梦寐以求的补品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宿舍楼下。
因为是新生报到日，女生宿舍终于开放允许男性入内，毕竟没有电梯，也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有力气把行李箱拖上五楼六楼的。
宿管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用怀疑的目光在他们俩身上转了好几圈，不放心地说道：“同学，大学虽然不禁止谈恋爱，但是把行李放好后可要让你男朋友赶紧出来，到底是女生宿舍楼。”
唐曦楞了一下，不禁失笑：“老师，不是男朋友，是监护人。是吧，楚叔叔。”
“嗯。”楚离抽了抽嘴角，面无表情。
“啊，不好意思，这位先生……好年轻。”宿管阿姨讪讪地笑了笑。
“几楼？”楚离拎起行李箱问了一句。
“六楼。602。”唐曦看了一眼钥匙上贴的号码。
楚离一口气把行李箱提到六楼才放下，路上还顺手帮了一个没有家长陪同正艰难地自己挪箱子的女生。
“谢谢谢谢。”那女生连连道谢，又欲哭无泪。
人家提着两个几十公斤的箱子爬楼梯走得飞快，脸不红气不喘，自己两手空空都差点追不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真是差距太大了。
楚离冷淡地点点头，倒是唐曦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女生开了601的门。
邻居啊。
一边想着，她心不在焉地把钥匙插进去，开锁，推门。
下一刻——
“呯！”房门被重新合上了。
“怎么了？”站在她身后的楚离还没来得及看清房间就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
唐曦顿了顿，面无表情地重新打开门。
宿舍里窗明几净，可见傅晓虽然不在这里住，但还是有定期清扫。
宿舍一边的床铺桌子都是空的，另一边则蒙上了白布。
然而，最醒目的是，屋顶正中间的吊灯下面，挂着一条打成环形的绳子，晃悠悠的，无比诡异。
“什么玩意儿？”楚离奇道。
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话就顿住了。
只见一个穿着红色吊带睡裙的长发少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走出来，慢吞吞地爬上吊灯斜下方的书桌，捞起绳套就往自己脖子上挂。
门口的两人面面相觑。
楚离用眼神示意：怎么办？
“我的行李箱，靠墙放就行，一会儿我自己收拾。”唐曦毫无异状地走进房间，就当没看见那上吊的女鬼似的。
“哦。”楚离帮她把行李箱放好，同样无视。
唐曦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随口道：“裴清致说，庆祝我上大学，中午请吃饭，盛唐。去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宰他！”楚离一挑眉。
“好，我喊一下程一航他们，隔一个暑假了，顺便聚聚。”唐曦说着，啪嗒啪嗒打字发消息。
整个一高，考上江南大学有三十多人，只是分布在各个系别，平时也不容易撞到。唐曦的朋友中，程一航和夏爽都在经济管理系，齐思慧考去了首都，难得那个害羞内向的女孩儿终于大胆地迈出了第一步。施睿是分数不够，去了江南市另一所大学。
分别给程一航和夏爽发了信息，得到肯定的回答，她又告知了裴清致人数。
“你最近经常跟裴清致在一块儿？”楚离若有所思。
“有吗？”唐曦有些疑惑，再想想，好像这个暑假倒真经常见到裴清致。
不过，清溪峡别墅区的整体模型做好了，她本来也去了好几趟裴氏，裴老爷子老是喊她去老宅玩也不好总拒绝，一次两次……好像确实见面挺多？
楚离看她那副茫然的表情，在心里摇摇头，又放下了心。
得，见面是多了，但完全没那根筋，要操心也不用他操心。
不过，都上大学了，再过两个月就是成年礼，若是真想谈个恋爱，好像……也可以？
楚离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无奈。
还真是完全带入家长这个位置了呢。
“走吧，小爽说她那边已经办好了。”唐曦说着，只拿了宿舍钥匙就往外走。
“咔嚓。”房门上锁。
“…………”挂在吊灯下的红衣女鬼一脸懵。
刚才的女孩儿，绝对是看见她了吧！
可是看都看见了，就这？就这？就这！
难道我不可怕吗！难道我还不值得一声尖叫吗！凭什么这么无视我！
鬼也有尊严的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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