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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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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玉卿一肚子的邪火,顾氏却笑的极为柔和:“院子就是给人住的。季明德山匪出身,点名要咱们家最好的院子住,盛禧堂由老太妃住着,肯定不能给他们。就这处吧,但愿能附和他们的心思,叫季明德不要再闹腾,好好在咱们府住着。”

两进带照壁的大院子,绕过照壁是倒座房,进里院,才是两厢一正的四合院,后面还有一处闲来纳凉休憩的小花园。

花园中葡萄藤上绿嘟嘟的小葡萄挂了一嘟噜一嘟噜。这葡萄树,还是十年前李代瑁亲手所植了。

顾氏对着尹玉卿,依旧语重心肠:“季明德为了能让宝如入咱们府,生生将另一房妻室发卖,由此可见,宝如的心机之深,远非你我二人能比。

咱们万事只求和,待明日见了面,你千万不能耍小姐脾气,要服软,叫她一声二嫂,明白否?”

貌冠长安的公公穿着件白衽黑面的道服,发簪竹冠,尾纹淡淡,就在葡萄架下站着。进门将近一年,尹玉卿还是头一回见公公笑,倒吓了一跳。

她当然也明白婆婆这话明面上是在训自己,实际上却是说给公公听的,嫣然一笑,答了句媳妇明白,便退了。

李代瑁上前两步,柔声道:“明德两口子的事情,委屈你了。”

顾氏白了丈夫一眼,眼神柔柔,含着点子勾人意味:“既是你生的,便是我的孩子,我又怎会待他不好呢?”

李代瑁没有傻到以为夫人会回心转意。相伴在花/径间走着,负手仰面,向来古板的盛年男子,一笑两颊盛开,倒是有种陈酿弥醇的风雅,出口仍是低声:“这两日我有闲暇,也不带孩子们,咱们独自去趟洛阳,我陪你赏回芍药,如何?”

顾氏恰就止步在怒放的芍药花从间,轻抚着盛放的花瓣,柔声道:“真是不巧,少廷的婚的事眼看要订,阮府请我去洛阳别院做客,你去,怕是不合适呢。”

李代瑁大失所望,但因为顾氏对季明德两口子的的容纳,打算再退一步,折了枝芍药递给顾氏,低眉对上她的眼睛,两目深情,一点点凑过去,唇停在顾氏耳侧:“那我今夜去你那院,咱们至少十年,没在一块住了吧?”

十年了,这是他头一回低声下气的要求,要去她院里住一宿。他身上依旧是经年那股茶香加着墨香,叫顾氏想起当年情透意浓时,他一夜夜的痴缠,两个儿子之间只差十个月,他们也曾情投意契,一夜到天亮过的。

李代瑁呼息渐炽,暗示亦再明显不过。

顾氏心中冷笑,如今,她已经不稀罕他了。迎上丈夫的眼晴,她依旧笑的娴雅:“真是不巧,我身上有月信,王爷还是回宫住吧。”

李代瑁愣在当场,随即变脸:“街头巷尾那些闲言蜚语不过瞎扯,身为亲王妃,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不该传谣亦不该信谣,你这般说话,叫少源兄弟如何看待本王?”

顾氏掐着花的手也在抖,声音尖厉了起来:“皆是你的孩子,无论那一个,我都会认。宫里那个,只要敢叫一声娘,我自然也会认他,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代瑁自认一生之中,除了跟朱氏有过一夜,并因此而有了两个孩子之外,在男女之事上,比长安城的任何一个男人都检点。

王妃顾氏,温柔婉丽,贤良无双。满长安城无人不夸的贤妇,却一门心思认定他和太后私通,并因此而拒他于床榻之外,整整十年。

一回又一回,俩人终是闹了个没趣,不欢而散。

*

宝如全然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要离开曲池坊。

小母驴和大黄马当然皆要带走,野狐和苦豆儿两个,当然也要陪着宝如一起去荣亲王府。

曲池坊这点小院子,虽小而五脏俱全。如今还有黑糖的生意,算是个小作坊。

张氏正在帮宝如收拾衣服,见她亦是愁眉不展,劝道:“我会好好替你打理院子的,待稻生回来,你仍将他放在曲池坊,替咱们打理着黑糖生意,否则我一个人,真有些忙不过来呢。”

宝如点头,应了声好。张氏又道:“荣亲王府是咱们长安一顶一的权贵之家,你原来跟他家世子爷订过亲,待进了府,切不可行差踏错一步,否则,多少势利眼儿,可全等着看你的笑话呢。”

这下宝如不高兴了:“嫂子,李少源已经娶了妻,夫妻恩爱着呢,您看您这话说的。”

张氏噗嗤一笑:“也是,相府的孙姑娘,这些事情不劳嫂子多嘴的。”

俩人正说着,李远芳进来了。她还抱着媛姐儿,迎门便说:“宝如嫂子,我爹叫你过去一趟,说要与你聊会儿天呢。”

宝如接过黑啾啾的媛姐儿抱着,要往隔壁去,暗猜李纯孝只怕也是要训自己几句,叫她到荣亲王府后,不要行差踏错,给秦州人丢脸。

自举子们闹了一会事之后,李代瑁便撤了秦王李代圣的总裁卷,广请天下博儒们,为今科会试做考官与裁卷。

李纯孝这块茅坑里的硬石头,恰就被李代瑁请去做五月恩科会试的总裁卷。此职虽不过虚职,但满长安的举子,皆算他的门生,于一个读书人来说,这也算是一生之中能得到的最高成就了。

李纯孝本就爱摆架子,如今越发前簇后拥,满满一院子的举子,全是来拜他做师门的学生。

他仍是往常那宽衽斓衫,见宝如进来,刻意指一个举子给宝如捧了个椅子过来,请宝如坐。

宝如目测了一下,这椅子止比李代瑁所坐那把太师椅矮着三寸,院中的学子们,在他面前连坐椅子的资格都没有呢。可见她如今在他心里,地位已非一般女子能比了。

李纯孝道:“《三命通汇》里说,飞龙离天,随云入渊。潜龙在渊,随云上天。想当年明德在成纪放羊的时候,大约也没有想象过,他会是皇家血脉。

但命数做不得假,潜龙在渊,腾必九天。明德从此前途不可限量,倒是你,我听说前些日子,你私闯孔庙,带着举子们差点就把孔圣人给抬到贡院去了,可有此事?”

沙枣树下,一院的举子,看似埋头在读书,个个儿耳朵伸了老长,皆在听呢。

宝如放媛姐儿在地上,坐正了回道:“有!”

李纯孝气的直吸气,总算因为尊重宝如,还不曾当面斥她,语调里已带着气了:“我也知道,此事皆由明德而起。但是宝如,丈夫要去杀人,妻子若抱腿相阻不得,那怕以身阻刃,也不能递刀给他。

你倒好,他因故不能去杀人,你自己提着刀去了,如此,怎能称作一房贤妇行径?”

一院举子,眼神皆在廊下,说是读书,不过是猫儿念经,假充善人。耳朵乍了老长,全在听宝如说话。

宝如道:“若非媳妇提着刀去替明德杀人。这院中所有的举子,今科都没有机会上金殿,您也做不得总裁卷。伯父,媳妇并非有意不做贤妇,纵容明德,媳妇只是觉得以您的为人,才堪配做今科总裁卷,所以,就提着刀去了。”

院中蒲团上的举子们皆知道今科作废的真实原因,对于宝如,自然也莫不怀着由心的敬仰。毕竟那一夜季明德被看管起来之后,无人领头,是她带着十三州的举子首领进的孔庙。

李小虎率先起身,抱拳道:“先生,明德家嫂子或者在您心中非贤妇,但学生觉得她堪配勇妇二字,至少在我们秦州举子的心里,她是贤妇。”

他话音一落,三三两两的举子皆站了起来,虽无声,却一致朝着宝如抱拳。

李纯孝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重重咳了一声,总算服了软:“伯父并非对你有所不满,只因你是咱们秦州第一个能嫁入亲王府的妇人,伯父才叫你来,想多说几句罢了。”

穷而弥坚的老贼骨,李纯孝这种人,心中自有一套纲领,能叫他服软已是不易。

宝如不指望这辈子能叫这硬石头改观,遂顺着他的意思,笑道:“恕媳妇愚昧。伯父可能告诉我,何为贤妇行径,媳妇照做就是。”

李纯孝忽而抱拳,起身遥拜北方,朗声道:“虽国有太后,但以老夫之见,满大魏国中的贤妇,要数荣亲王妃。

你眼看要入荣亲王府,有那等贤良的婆婆,她如何做,你便如何学,她如何教,你便如何做。她便是大魏第一贤妇,便是天下女子的楷模。”

他郑重其事对着虚空行大礼,宝如也只得起身,对着北方遥遥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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