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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谈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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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无声

谈无声

“.”

沈杳看着从肩膀上探出头来的小师妹,终于也忍不住低眸弯了下嘴角。

她其实没太清楚为什么放弃选剑会就是“宁折不弯”,因为她不知道哪里有她看不到的威逼。事情已经落定了,博望的仙人台都显出一种轻松的忙碌,先去一趟少陇选剑会,回来为什么不能继续追查呢?

她也不清楚少女为什么如此坚决,瞿烛现在不是已经找不到痕迹了吗?接下来当然是仙人台的事情,就算他们翠羽以此为己任,又能去哪里寻找线索?

但李缥青既然没有告诉她,她也就不会再多问。

沈杳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决策者,在长道武馆的那个早上,她就已经向少女吐露了自己最真切的心声。

她绝对相信面前的少女,不是相信她永远正确,但愿意跟着她一起毁灭。

“.好。”沈杳道,“那接下来要我做什么?”

“师姐把我的话带回州衙就好,然后监视好博望城,如有异动,飞雀发我。”李缥青把伞还给她,“我会在这里等着的,你带外面几位师兄离开吧,今夜任何人不要再来找我。”

“.是。”沈杳抱拳而去。

这道离去的脚步踏过呻吟的旧木板,踏过湿润的雨地,渐渐被风雨声彻底淹没了。

破旧仓库之中只剩下少女自己均匀的呼吸。

她没有着急进去,就这样把伞放下,安静地坐在了台阶上,伸展着两条姣好的腿子,昂头望着上方的土顶。

不知在想着什么。

直到相当一段时间后,她才擦着一只火折扔了进去,火焰摇摆了一下,终究是没有熄灭。

李缥青这才起身,依然是散步般的沉稳,走入了这方空旷的房间。

确实充满了长时间使用的痕迹,一些灰尘堆积的桌椅还摆着,只是已经是被清理过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而留下来的.李缥青来到整间屋子最显眼的东壁,这是一处奇异的造物。

占据了大半个屋子,半面墙壁被开凿进去,“主体”就放置在这个空间里,主要由金铁和玉石构成,精细处还有诸多分辨不出的材料。

探出来墙面的则多半是供人使用的部分:一个案板似的平台,中心是一個用于置物的核桃大的凹陷,两条望远镜一样的长筒被悬挂在上面,李缥青上前试了试,如果她再高一些,应该刚好可以把两眼放上去。

繁复的刻纹爬满了所有材质的表面。

充满想象力的结构,奇异又协调的组合,以及令人惊叹的复杂精妙.只是都已废去了。

刻纹被大片大片地销毁,诸多关键的材料和部件也已消失——两个长筒空空如也,李缥青很确定此前那里一定镶嵌着什么。

一行刻字留在旁边:第四次,失败。此尝试终结。

李缥青凝眉望了它一会儿,搁下剑,从怀中取出一封厚而雪白的信。

在烛火下展开,放到了这样造物前,比对而读。

“李掌门敬启,

有劳垂问,【照幽】乃穆王典狱之器,书曰‘烛内察外’,是传说中一件近乎全知的神器。

从前无有实物,我们对此充满疑惑,难以想象其形状及运作,如今幸得告知,门中典者商议之后已有一份结果,现将【照幽】之信息述于其下,供您参阅。

‘烛内察外’不是互文的描述,而是两样确确实实互补的功用,它们的载体亦是两个可以分离的部分。

这两个部分的形状体现为一枚眼型的白玉以及一颗圆润的黑珠,我们暂且称之为【眼】与【瞳】。

如今【眼】经由杨颜之手到了裴少侠手中,而【瞳】则在二十七年前,就已被瞿烛带走。

【眼】为‘察外’,所谓‘守御’是也,框定一片山水,勾勒玄阵,将【眼】置于中心,则此片玄气之中,人眼便为【照幽】之眼,凡人所抵达之处,皆在器主洞察之中。

上古穆王牢狱如是,如今湖山之谷亦如是。

【瞳】为‘烛内’,所谓‘照心’是也。佩于人身,则其所行所为、所思所想,全部录于珠中,可天涯海角,可白昼夤夜。然而若欲要观照,则同样应置瞳于眼,通过【眼】来查视‘记录’。

李掌门提到裴少侠所经历之事,便应是【眼】对湖山剑门的记录;而瞿烛拿出的‘夺魂珠’,很可能就是模仿‘烛内’和‘剑心照’而得。

天山,九月三十,簪雪笔。”

李缥青比划了两下面前的两枚长筒,它们内部很显然曾经镶嵌过什么。

那么这就是瞿烛带着【瞳珠】来到博望之后.仿造出的“眼”么?

少女明润的面孔在昏暗光影下隐现,五官静如雕像。

她低头取出来另一份纸笺。

亦是另一种笔迹。

“.

第一个方向是‘夺魂珠’的起源。

据现在所推,他是先仿照【瞳珠】,做出了同样记录人行止的心珀之珠,在加入欢死楼之后,才又据其改成了夺魂之珠。

这种记录行止的珠子可以得知一个人不为所知的一切,既然有‘记录’,那么就是第一要紧。

所以可以尝试溯查此线,找一找他在离开博望之前是怎么完成这一切的,二十年前一些被遗漏在尘土角落里的寻常物什,说不定就是刺向现在的致命之剑。”

李缥青抬起眼眸,凝眉轻抚着案上的那处凹陷.静默之中忽然眉毛轻挑。

这处凹陷半圆,径长一寸五分,这样一枚珠子以心珀来算,重量约莫在二两二左右。

两枚长筒端口正圆,径长同样一寸五分,嵌痕厚度两分左右她读过《周髀算经》的,四面这样的小镜约重二两八。

五两心珀。

李缥青眯起了眼,二十年前,瞿烛第一次寻俞朝采购得的心神宝材,对那时的他来说,这是付出《崩雪》才能得到的珍贵之物,李缥青几乎可以看到年轻男子在烛火下一毫不费、仔细规划的样子。

所以这不是他用来解析【瞳】的器具,而是那枚心珀之珠的配套。瞿烛拿到的【瞳珠】如同一件死物,但他对它一点点分析拆解,竟然几乎理清了它的功用,于是用心珀仿制出了一枚赝品。

它固然不能烛照心中想法,但同样可以记录行止,所以这就是观看那些记录的仪器。

也就是这时,李缥青瞥见了镜筒内的三个小字,似乎是这东西的命名:【见身照】。

这枚名曰【见身】的心珀珠、瞿烛在这条路上的第一件造物少女心绪一下升了起来,猛地回过头去,目光锐利如剑地四处搜寻。

但这里是荒废了二十年的地窖,尘土掩埋,黑暗中只有虫蚁蛀蚀出的裂缝和潮腐的气味。

李缥青很快回过神来,摇摇头微微一笑——他可能留下一套桌椅,但绝不会留下更重要的东西了。既然这观测的仪器都已被销毁,怎么能奢求珠子还留在这里。

他确实曾在这里无数次读取过它,但如今它早已不知去向了。瞿烛可以任意处置这枚【见身】,随身携带、藏起来、丢入潞水.或者直接销毁。

这不是可以追溯的线索。

李缥青无声一叹,低头继续看向手中的纸笺。

“.不过这方面希望不大,不必强求。”

少女一笑,却没再往下看,转身举起火烛环视整间密室。

依稀可辨分为三个部分。

除了这处心珀场地外,对面墙壁亦被满满地利用起来,不过却是平面的绘图了,桌椅亦是顶在这面墙前,残留的刻痕墨迹依然显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李缥青认得这种线条,这是阵图。

它们几乎填满了每一处空间,精细的、硬朗的,如此满溢而奋力,挤压得如同要冲破这面墙。

李缥青知道那个时候正有一面天幕阻拦在这位密室主人面前。

这里同样什么都没留下,这也不是她需要的地方,李缥青火光略过,来到了最后一方场地。

这是最干净空旷的一处所在。

同样只有一套桌椅,旁边堆放了一些杂物,仿佛只是为了让其显得不那么突兀。

李缥青缓缓走近,把烛火立在桌上,在此又取出了一封信。

“少陇仙人台蒲怀梦按:

劳李掌门垂问。

【牵丝】,二十年前(受您要求所查,是癸亥年七月二十)仙人台牵头,请大宗匠南宫翟和两位养意楼大器师炼得【牵丝玉虎之剑】,此为其首度现世,因而是从剑器得名。

此后,该阵纹渐渐流传于少陇炼器一道,多受称赏,器师争相使用,但多受其困,偶有所成,亦再无精妙如【玉虎】者。

崆峒【剑龙】所绘之牵丝我刚刚看了,下笔极为精准恰当,几乎是此纹位列前五的应用,可惜所用是【牵丝】出后一年、供给普通器师的简化版本。

您问研制【牵丝】会留下什么痕迹,则太难解答。

一道器纹的创制,无非是灵感、设计、试验三步,灵感无可捉摸;设计便是纸笔,一套桌椅便可为之;试验则要看器师打算以之作何功用.我将此纹绘于其下,您可参照寻找。’”

第二页是一面巨大精细的绘图。

李缥青安静看着面前这张桌子,仿佛又看见二十年前那个烛火下阖目沉思的身影,面前是一张绘至一半的白纸,无数凌乱的废稿堆砌在地上。

“所以最重要的方向还是【牵丝】。”

李缥青低头看向手中纸笺。

“【牵丝】是磨灭不了的东西,它真切地在少陇存在了二十年,来路被白纸黑字地记录在仙人台和工台的簿子上,每个人都可以查到,它是在癸亥年七月二十诞生。

但你我知道,在这一天之前,它就已经出现在了博望的某个房间之中。

也许是一间安静的地窖,也许只有一把桌子和一把椅子,二十七岁的他坐在烛火前,用一支笔勾勒出了这道器纹。

我希望你找到这个房间、找到这套桌椅,找到他为此试验的痕迹。

我们要物证。”

李缥青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展开蒲怀梦所赠的绘图举火而视,然而这处空间没有任何线条的遗留,桌子、地面,空空如也,连墙皮都被剥过一层。

她蹲下身去,桌子旁的墙上隐约着一些细痕。

李缥青几乎一瞬间就分辨出了这是什么。

每个江湖人都有这样刻入骨髓的直觉——刀剑痕。

不是劈斩上去,没有发力点,也不够深刻实际不用卖关子,李缥青同样一眼就分辨出这是如何形成。

——仅仅因为墙质不硬,所以当刀剑们刃朝里地堆叠在这里时,就会压出这样均匀的痕迹。

所以.他真的做了无数的试验。

可它们还是不见了。

那些被纹刻的刀剑、那些最有力的物证在十几年前就已被彻底清理出去,在如此寻常地封死这间地窖前,他们已先把它变成了真正寻常的样子。

李缥青默然轻抚这些纹路,最终也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风沉雨晦,她搁下烛火,垂手轻轻掌握了一下失翠冰凉的剑柄,这是个熟悉手感的动作。

也就是这时,通道之外“扑棱棱”闯进来一只箭一样的隼雀,涂料避水的翅膀光润发亮,李缥青令它停在断肘上,伸手解下了腿上的信筒。

展信而阅,上面是一行急促而连续的新鲜墨迹。

“掌门,一刻前州狱惊忙,赵符不知去向!”

李缥青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垂眸看了一眼腰间,神情第一次认真到近乎肃穆。

裴液抿了两下唇,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他回头看着这位少女,背后还有一辆马车跟着她。

少年乐呵呵道:“小神医,你连方向都不认得,怎么一个人从泰山走来这里的?”

“因为有礼貌的人都会告诉我的。”

“.”

“偶尔有没素质的人笑话我,我就当他是嘎嘎嘎的公鸭子。”屈忻抱着医书,清眸安静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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