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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第256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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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 归家

裴液感觉心脏被攥死一样难受。

同时烦躁火一样窜了上来——想到自己刚刚的懦弱接受、半途而逃、优柔寡断,他就感觉空气在口鼻中窒息。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那样僵死呆板,一见少女,那没有道理的胆怯恐慌就缠绕上心头,思考过的一切都被擦去,大脑一片空白。

他昨夜想的真的不是这样。

他要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堵死少女的一切试探,要么干脆地拒绝少女,然后安静地立在她面前,陪着她直到星垂夜幕。

反正绝不是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然后像懦夫一样转身跑开。

因为在这件事情中,他应该是在上位的,应该具有这样这样的从容、平定,以及耐心。

他明明立于不败之地,牵动少女情感的丝线就握在他手中,他应该负起小心翼翼递还的责任。

但是这个过程却先割伤了他。

对自己表现的烦乱并非裴液心中最糟乱的那部分。

那只是让他感觉自己挫败得像一个废物,但它是可以纾解的,没有人可以永远做好所有的事,而他只是一个对这种情感陌生到恐慌的少年。

此时真正深深地压抑着他的,是另一种让他喘不过气来的东西。

来自漆黑的石街,来自寒笼的翠柳,来自细雨凉气,来自灰墙黑瓦,来自现在周围的一切。这是裴液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难受,不是痛和悲,是把心塞进一个封死的蒸笼里,憋闷绞乱。

尽管表现得一团糟,但他确实表现出了自己的态度,这些日子压抑着他的东西有了泄口,他本应在低落中感到一种卸下重担的轻松。

然而没有。

只有更深的压抑蒙了上来,裴液快步走着,忽然重重喘了口气,一脚踹在了身旁的柳树上。

碎雨溅如飞珠。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低着头快走回了武馆。

一推门,杨颜还在檐下捧着《崩雪》细读,见他回来眉毛一挑,起身递书:“聊了这么久吗?剑得赶紧练.”

“别烦!”裴液挥手一拨,钻进了屋子,“砰!”地把门关上,屋子里传来重重摔上床板的声音。

院中重回安静,仿佛刚刚根本没有人回来过。

杨颜怔怔:“.?”

——

湖畔。

丝雨如织,薄浪如叠。

李缥青安静站在船上,精致的发髻被细雨一点点浸得软塌,直到少年仓皇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她仍像雕像般静止不动。

许久,她低着头轻轻走下船,把解下的缆重新系回去,然后又蹲在原地发起了呆。

仍感觉有些找不回自己的身体。

花瓣一样的美好堆积起来要许多片欢声笑语,但摔碎却只要轻轻一推。

原来裴液不喜欢自己。

这句话从心中怔怔地浮现出来,少女甚至感受不到它应有的锋利与割绞。

安静了一会儿,四周空无一人,没有人扶她,少女撑了一下系桩站起来,重新感受到了凉雨寒雾。

凉风从后面吹来,她回头看了一眼湖面,这副清景刚刚还牵动得她的心绪压抑不住的萌动跳跃,现在却也只是常见的画面。

她轻轻打了个寒颤,用真气暖了暖身体,低头走上石街,少女轻轻踢着步子。

其实也没有什么。

她想。

裴液他.不喜欢自己.也很正常。

你这些日子过得太开心了,李缥青,肯定是要被回扣一点的,哪有事事顺遂如意。

其实这些日子裴液一定也很难受,那些尴尬和压抑,是自己施加给他的,现在说开了、落了空,那反倒刚好。

没有东西隔在他们中间了,这怪异的东西被卸了下去,他们依然还是亲密得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裴液现在应该很轻松吧。

想到这里,少女心脏真切地坠落了一下,但又很快确实感到了安慰。

你也太添麻烦了李缥青明天跟他好好道个歉吧。

少女心脏蒙在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中,怔怔地想着。

——————

回到翠羽院子,她推开房门,李蔚如正端茶坐在堂中。

见到少女挑眉一笑道:“怎么伞也不打,弄得一身湿。”

温暖的室内和这熟悉的蔼笑令李缥青鼻子一酸,她低着头没有说话,绕了一下往里屋走去。

“诶?”李蔚如疑惑地探身一抓,笑着牵住了她的胳膊,“怎么了?”

衰弱和蔼的老人偏着头张着眼,从下往上看着少女:“.怎么回事,要哭啊?”

“.没有。”李缥青声音低低道。

“.怎么现在的博望,还有人能让我们翠羽的少掌门受委屈?”老人照常开着玩笑,但眼眸中的关切心疼已真切地透了出来,他轻轻把少女拉到身边,“怎么了?跟师父说说。”

这是小时候哭鼻子时常常能得到的安慰,此时那遥远的反射应上来,李缥青又是鼻子一酸。

但现在早已不是小时候了,她也已经距离那一有什么事就凑到老人面前叽叽喳喳的年纪很久很远,这些事她可以和沈师姐说,却已经不愿意在老人面前吐露了。

“.没什么。”李缥青低着头,“一点小事.我先回屋了。”

“.行。”老人垂了一下眼眸,但笑意不减,也没再追问,“不过你可先不能回屋。”

“嗯?”李缥青抬眸。

“与伱交代件事——我约了隋大人明日看你。”

“.哦,是,修剑院的事?”

“对。”李蔚如笑着点头,这次是真心实意的高兴,他轻轻一叹道,“早就说,趁我还能支撑两年,要把你往高处送一送,免得真的一生蹉跎了天赋。我今日和隋大人聊了聊,他口风很松,说你本就是在待选之列,愿意明天挪个工夫,仔细瞧瞧你。”

“.哦。”这确实是有数的正事,李缥青打起些精神,“那我.准备准备?”

“嗯,别紧张,那天武比你新学会的洗树铜影就用得很好,给隋大人瞧瞧就是了。”

“好。”李缥青点了点头,转身往屋中走了两步,又想起来,回头,“是在哪里,仙人台还是州衙?”

“是长道武馆。”李蔚如一笑。

“.怎么在那里?”

“今日集议的事情。”

“哦。”

“而且隋大人不露面的,你明日上午去武馆武场,演练一遍剑法就好,他自会在暗中瞧见。”“.好。”

李缥青正要回屋,却瞧见老人也提剑起身:“我这几天也不太回来,翠羽这边你和沈杳多担些事物。”

少女怔:“您做什么?”

“也是集议的任务。”李蔚如笑,“事情开始办了,大家都在忙嘛。”

“.”

“我去盯另一枚‘果子’。”李蔚如把剑系在背上,声音压低道,“今日集议说欢死楼可能还是要来,所以设了这么个套。隋大人在盯裴液,安司风和无鹤检都必须露在明面,所以这个我来盯。”

“.尚怀通?”

李蔚如赞许一笑,披上斗篷:“行,走了,早点睡。”

“.嗯。”李缥青也不知说些什么,她感觉脑子还是有些迟滞,“您多小心。”

李蔚如颔首一笑,转身消失在了已经昏暗起来的天色中。

李缥青安静地在堂中立了一会儿。

虽然确实不想和老人吐露心事,但老人坐在堂中确实给了她一份温暖和支撑,此时这身影一去,整间屋子又有些空旷,她想了一会儿,知道自己这时该准备一下明日的试剑。

于是回屋取出失翠剑,习练了两个时辰,天已完全黑了下来。

周围一片安静。

将一些细小的问题标在了心里,又反复演练了几次,确保明天不会出错,少女立了一会儿,感觉周围的安静又要把心中的什么东西勾上来,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还剑归鞘,迈步往屋中而回。

燃起烛火,少女在桌前打开《黄翡翠》,上面俱是之前习练时密密麻麻的笔迹,最老的已经是两年之前。

李缥青一页页地细细翻过,虽然明天应当没有剑理问答环节,但一个人对剑理的体悟是可以从剑上体现出来的,听说比起野路子的实战派,修剑院更偏心剑理明通的那一类,这方面须得多加注意。

踏水摘鳞

藏云捉雀

掠火穿瀑

不动危风

少女一一翻过书页,合着自己当时的笔记,把每一剑的总领与析解都仔细读过。灯影摇晃,少女面色如定,手中拿一条指上剑,不时轻轻比划。

翻开了下一页。

断叶回澜

忽然少女眉头一蹙,瞧见一句“第三篇之分界,在于此剑,此前则凡,此后则灵。”

这句子她看过很多次了,意思也很好理解——从断叶回澜开始,这门剑确实复杂了一个档次,威力也明显拔高了一个层次,说它是“灵”之始,并无不可。

但在前几天学会洗树铜影之后,她此时再看这句话,却忽然有了新的理解。

这说的.是不是不是剑招呢?

从这一招开始,作为观摩意象的黄翡翠,不再只是踏树掠水、觅食歇息的凡鸟,它好像开始具有了更加自主的意识,也具备了更强的能力。

这个发现令少女陡然绽开了双眸,她立刻提起旁边的笔,在上面飞快地记了下来,然后重重地勾了个圆圈。

画到一半,怔住了。

就在这一页,就有两个同样的、墨迹已干的圆圈。

前面几页还有更多。

都是前些日子少女捧卷读经时萌生的启发或不解,勾一个圆圈.是等着下次和裴液聊。

少女怔了一会儿,其实酸涩已经从心底泛了上来,但她还是给了自己一个笑,轻轻画完了这个圆,照例喃喃:“等见面问问裴液吧。”

但当“见面”这个词掠过脑海时,它所牵连来的庞大的一片就骤然笼罩了少女的心绪,她再次定定不语了。

见面该怎么见面呢?

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像以前一样,直接捧着这本书去问他吗?

当然不行,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想要回到正常的关系,就得把它解决掉才行。

见面的话,就得先谈.这件事。

那么怎么谈呢?

要用很轻松的语气,开两个很平常的玩笑。笑嘻嘻地告诉他,“裴液,没有什么的”,然后,他要指着自己调侃,“哈哈李缥青!你竟然喜欢我!”

然后自己就会瞪他。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这副画面令少女心中猛地轻松了一下,嘴角露抿出个笑来,但下一刻莫名的酸涩和委屈就撞了上来,她鼻子一酸,眼眶一下子红了。

就这样落定结果了吗?

怎么能就这样模模糊糊、随随便便地结束?

自己的感情.有那样廉价而轻飘吗?裴液,又会不会觉得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认真.

少女忽然发现自己绝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结果.它必须值得一场正式认真的交谈。

她必须要认认真真地告诉他,裴液,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很喜欢你。但是.你不喜欢我,那也没有办法,反正.

她再次怔住了。

那裴液.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会不会已经嫌我烦了。

也许,他根本并不想和自己再做什么“好朋友”,在前面多少次,自己是不是已经只会让他感到负担了?

也许今天离开之后,他就已经认为自己会就此再也不打扰他了。

反正自己很聪明.他也知道自己很聪明.

少女心脏缓缓攥成了一团,她放下笔,蹲坐在椅子上,双手环住了膝盖。

裴液应该不会这样吧,在今天之前,他们聊得还是挺开心的——万一他还是有一点,有一点点的.喜欢自己呢?

一种慌乱涌上来,李缥青忽然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需要试探,可试探带回来的又只是新一轮的猜测。

她忽然有种很烦躁的委屈——为什么不能直接去和他说呢?

直接去问他就好了,他们不是一直这样坦荡交流的吗?什么时候又需要过猜测?

但她很快又心坠谷底地想到,你真的不知道答案吗李缥青?今天发生的一切.难道还不够明显吗?真的有必要再去问、再去纠缠打扰他吗?你所谓的疑问,到底是不是仅仅是自己不甘心的借口?

也就是在这时,李缥青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浑身冰凉。

她忽然意识到,她和裴液.好像再也回不去以前的样子了。

那些毫无顾忌的玩笑,那些无话不谈的坦荡信任.当她为了一次见面,不可抑制地这样猜测纠结时,就已经永远的失去了。

她当然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装得什么都不在意,但那骗不了裴液,也骗不了自己。

隔膜永远地在两个人之间种下了,他们见面再也不会是互相一眯眼,要么是僵硬疏离的淡笑,要么是故作无事的热络。

没有什么“好朋友”了,一切心事和烦恼,裴液再也不会主动找她吐露了。

一瞬间,那从船上下来后就一直蒙在心上的隔膜被残酷地撕开,血淋淋的锋利锐痛此时才撞上感官,大脑根本来不及思考和安抚,少女的心脏就已经缩成了一团。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为图痛快而点了一把火的无知孩子,直到此时才发现它那令人不敢触碰的后果,一种巨大的恐慌从心里升了起来,少女猛的攥紧了桌上的一样东西,带着哭腔喃喃道:“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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