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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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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奔回娘家的盛桂娘,并没有太多悲春伤秋的光景。

人到中年,少年时光再多的情爱也变得由浓转淡。加之她从儿子的嘴里惊悉夫君成郎隐秘的往事,顿觉年少的一场情爱也尽是错付了。

初时倒是伤感得食不下咽,人也开始憔悴,每天若不哭一场,便觉得满腹的愁怨无所寄托。但儿子捧来如山的账本让人应接不暇。

据说分给成天复的那些店铺里熟手的掌柜好似商量过一般,突然甩手不做了。成天复虽然及时找了些人接手,但是像钱银这类细账都自己亲自过问才好。他说这些账目得慢慢梳理,交给别人不放心,就得由母亲来做才稳妥。

盛桂娘哪里会看这些?一时忙起来就连白氏母女找她饮茶都没空闲。

紧接下来,雪片一般的邀请信函纷涌而至,都是邀约桂娘出府做客的。

就在这时,儿子又说找到了位靠谱的账房先生。桂娘顿松了口气,直说自己应酬太多,还请账房先生来看,总算推掉了让人头大的差事。

说到桂娘应酬多,也是有原因的。虽然成家即将迎娶田家女,可若其他的府宅子见风转舵冷落了盛夫人,倒显得自家目光短浅,见风转舵了,短了士卿之家的气节!

素日与桂娘交好的那些夫人要么亲自到盛府来看,要么邀请桂娘去吃茶宴,不愿露出冷落失意人的势利,所以和离妇人的日常真的是安排得满满当当。

盛桂娘原本也要带盛香桥同去,幸好祖母请的夫子来了,盛香桥便可以顺理成章留在府中用心功课。

府上请的女夫子乃是前朝大儒崔秉信的二女儿崔白雨,曾经也是万岁的姐姐馨宁公主的女官。

后来崔白雨嫁人,同夫君一起开办女学学堂,教出了不少名门闺秀,但是近些年来,她也有封山之势,不大收学生了。

这次若不是应承着秦老太君的人情,崔夫人还真不会出山呢。

如此难得的名师入府,二小姐盛香兰本也应该一同修学,可是白氏觉得女儿家又不是哥儿,得做学问安身立命,何须太下气力?况且她女儿的琴棋书画一向比盛香桥出色,也没有锦上添花的必要了。

也不知白氏夜里如何吹的枕边风,总之盛老爷免了二小姐修习之苦,让她可以跟在姑母桂娘身边去各大府上茶宴诗社的走一走了。

一时间,她一个庶出的小姐倒像是盛府的正头嫡女一般风光无量。

白日里,崔夫人跟秦老太君一起饮茶,看着厅旁帘子后,乖乖坐在桌边写字的盛香桥,笑着道:“我还当你这孙女有多顽劣呢,虽然底子薄了点,字写得不好看,但是个能坐住的。”

秦老太君摇了摇头:“快别夸她,免得翘了尾巴。她也是之前受了些挫折,这才稍微收敛了性子,别看她人小,主意大着呢……我真是担心她以后入了王府,不知进退啊……”

崔夫人看了看香桥,轻声道:“老夫人,您多虑了,这孩子看着就是个聪慧受教的。我初次见她时,倒是觉得她眼熟,后来才想起这孩子长得可真像……”

说到一半时,崔夫人似乎觉得不妥,将话头又咽了回去。秦老太君跟崔夫人曾经侍奉的馨宁公主都是旧交情,自然知道宫闱里的那一段秘史,更知道崔夫人为何想起了那位。

老太君看了看偏厅里的女儿,摇了摇头道:“我孙女长得确实像‘她’。不然也不会被官家特意指婚。可惜这孩子没有‘她’那么大的运气,那一位才是有大造化的通达之人。在世的时候一辈子过的是宽闲寡患的宁静日子,就算之后家里遭了大难,也都是她去世之后了,最起码闭上眼时,此生无憾……当年公主和我都惋惜过她太心高气傲,居然不肯答应……现在想想,她想通的事情,我们到这个年岁才明白啊!”

两个经历过宫中几度春秋的老人同时静默了,这一时不用说什么,也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

香桥坐在偏厅里,隐约能听到两个老人家在说话,但一时听不大真切,所以便专心写着自己手上的纸。不过她现在临摹的并非表哥送她的鹤体碑帖,而是入门的字帖而已。

有了名师指点,进步起来也顺利成章。她最近写的字,总算是规矩有了模样,勉强能入得人眼了。

因为之前用功看过崔夫人叫她看的书单子,待崔夫人考的时候再略微藏拙一些,崔夫人依着她的表现布置的作业并不算太多。

不过除了修习养身之道外,持家打理账目也是功课的重点。秦老太君亲眼见自己女儿过了半辈子的糊涂日子,也是心有感慨,知道自己没有将女儿养好。

到了孙女这里,亡羊补牢,总要让她明白些俗务,将来去了王府,偌大个门庭,她那未来的婆婆又是个精明的,须得香桥干练些,才不至于被人嫌弃。

让崔夫人和祖母一起检查完功课后,香桥便可以回自己内院练习算盘去了。

对于算盘一道,香桥真的不会,学起来也有些新鲜感,倒是投入了十二分的专注。就是演练口诀扒拉久了,难免手指酸痛。

正立在窗边甩手时,就看祖母身边的嬷嬷过来院子里,说是一会姑母要带夫人们来做客。祖母不耐久坐闹腾,让她换身衣服,待会帮着姑母款待客人,不要失了盛家礼数。

盛香桥乖巧应下,换了身衣服,也懒得再涂抹厚厚的胭脂,只在朱唇轻轻抿了胭脂红纸,在镜子前端详了下,然后就甩着酸麻手腕,活动下脖颈,领着丫鬟们在园子里散步,顺便在院子口处静候芳客来访。

不过她在鱼池边喂鱼时,便看见姑母参加酒宴回来了,身边还跟了几位夫人,其中还有那位拿姑母当亲姐妹的沈夫人。

说起来,这位沈夫人是个人物,嘴上功夫一流,在京城的各大宅门里都能吃上一盏茶。

盛桂娘回家之后,少了人整日往耳朵里灌浆糊,倒是略微清醒了些,不过她以前向来跟沈夫人交好,没有正经由头,也不好跟这样的体面夫人无故决裂。

所以宴会完毕时,她邀请要好的夫人们路过盛府时下来吃茶,因为不好意思冷脸剔除掉沈夫人,所以就这么让她一同来了。

跟着沈夫人同来的,还有她的女儿沈芳歇。她刚进园子就远远看见盛香桥立在鱼池边喂鱼。

虽然看盛香桥不顺眼,可是沈芳歇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个泼辣货真长得越发好看,只一件常见的素色缎面滚了兔毛边的袄子,让她穿得特别随意而雅致。

想着上次见她,还带些皮包骨的苦相,今儿再细端详,面色白嫩了许多,不用抹粉都显得白里透红。

看着姑母领着一群夫人们走了过来,盛香桥不卑不亢,朝着夫人们拘礼作揖。跟在姑母身旁的曹夫人笑道:“盛家小姐真是长得愈发灵秀,可真应了女大十八变啊!”

这时曹夫人身旁的曹玉珊兴奋地朝着盛香桥挥手,显然见到小友十分高兴。

夫人聚在厅子里说话,年轻的姑娘们就在偏厅嗑瓜子,吃糕饼,顺便再互相看看彼此带的绣活。

以前盛府遇到这样的场合,都是盛香兰代为出面主持。只因为家里没有个正经嫡母,白氏身为姨娘,也不好抛头露面。

而嫡姐盛香桥性子乖戾,跟大部分小姐都有言语交恶,遇到这样的场合,宁肯躲在院子里看话本子,也不出来交际。

如此一来,便让庶妹香兰有了大放异彩的机会,招呼仆役端茶送果,显得既干练又威风。

可是今日如此热闹的场合,长姐却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只坐在偏厅里跟一群小姐们聊得其乐融融。

就连布置桌面,摆设香炉这样的活计,也都是盛香桥吩咐人做的。二小姐满身掌家本领却无用武之地,瞪着姐姐的眼珠子也愈加变大,

其实香桥还真没有跟香兰媲美争风之心,只不过家里来了客人,她乃此间小女主人,布茶招呼客人乃是人之常情。

况且夫子崔夫人这几天还着重对宴客一道进行了讲义,方才听闻有客前来时,祖母还吩咐她好好招待,不能像以前躲起来不见人。

为了博得祖母的欢喜,盛香桥自然要尽心待客,心里默默对庶妹的那一对灯笼般大的眼珠子说声对不起了。

不过沈芳歇冷眼旁观,知道盛香兰在气什么,所以寻了机会,便坐在盛香兰的身边轻笑:“你家的这位姐姐,听说拜了名师,现在看起来学得倒是不错,不知道她的,还当她是位好脾气,顶和善的小姐呢……”

盛香兰一脸假笑道:“是呀,祖母为了姐姐真是操碎了心,特意花重金聘请了馨宁公主外嫁的女官给她做夫子,这些礼仪做派都是宫里的,能不像模像样吗?”

沈芳歇有些会意,便略略扬声道:“既然如此名师,怎么您府上只有大小姐一人学习?”

盛香兰的四周可围坐着不少小姐,只见她脸上的笑意顿收,微微垂下眉梢,勉强轻笑道:“我又不是嫡出,将来也不会嫁入王府那样的皇权贵胄之家,总要让一让姐姐,莫要分了名师的心神……”

她这话一出,四周的小姐都听出门道来了。原来是盛家的长辈看人下菜碟,不让庶出的妹妹跟姐姐一同学啊!

只是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盛家祖母苛待庶出孙女的,两位盛家的千金出门,用度布料也都是相差无几。

毕竟京城的大宅门里,哪个主母都不肯落下苛待庶出儿女的骂名。又不是吃饭揭不开锅的人家,何必搞那种刻薄人的小家子气?

是以小姐们一听盛香兰不得学的事情,立刻联想到了是盛香桥太跋扈,容不下庶出妹妹的缘故。

再联想到盛香桥曾经打过沈芳歇一嘴巴,在人前都是如此,若是回到府里岂不是更加嚣张跋扈?

想到这,望向盛香兰的眼神也是心有戚戚,甚为同情。

曹玉珊一直跟香桥有来往,知道香兰是故意不上课要跟姑母出去玩的。一见自己的同好小友被人说嘴,气愤地想要站起来辩解,却被香桥一把扯住了衣襟,小声道:“她说得正委屈,此时跟她吵,岂不是坐实了我欺负她的名头?且让她演一会……你看看,她说哭就要哭了,这样好看的,在戏台子上都不多见。”

曹小姐抬头一看,可不是嘛!盛家二小姐的眼泪真是说下就下,偏还欲盖弥彰地按压着眼角,仿若不敢大哭一般低声道:“是我主动求爹爹的,不怪姐姐……”

曹玉珊一听,嘴里的米糕都要气得喷出来了——敢情她先主动说了,是她求着爹爹不去学的,就算现在香桥辩解也无用了。

不过在别人听来,可想不到是香兰贪图去应酬交际,不愿意学,只会觉得她在嫡姐姐的淫威下,不得不懂事主动推让的。

沈芳歇此时仿佛是青天老爷附体,凌然正气,看不得人间妖魔邪道,顾不得正抽泣到一半的香兰,转身便快步走入正厅,坐在母亲沈夫人的身边,故意大声道:“母亲,可怎么办,盛家二妹妹哭得不行,怎么劝都不住!”

大厅里夫人们正热络地说着盛府将要迎娶新人入门的事情,骤然听到了沈芳歇说话,立刻转头望向偏厅。

这一看,可不是!盛府二小姐的眼圈子通红。

其实盛香兰也被吓了一跳。她以前在宴会上时,也经常搞这些小伎俩,每次都能把盛香桥气得大发雷霆,出言无状,失了礼节后,气鼓鼓地一个人转身就走。

她今日看自己的风头被盛香桥抢了,便又故伎重施,不过是想气走盛香桥罢了。

谁想到沈芳歇竟然不怕事大,跑到夫人们那边说嘴去了。这就让她架在南戏高台上一时下不来,不知下面自己该唱文戏,还是武戏。

这话原是在小厅里说,被沈芳歇别有用心地一传,立刻变了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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