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疯癫(一)
文华殿外虽有宫灯,到底更深夜重了,天空一片漆黑,沉沉地压下来。光线暗淡,大皇子脸孔紧绷,目光亮得惊人。
大皇子和岳家一直不算亲近。
不过,到底是郎舅。梁二郎见了大皇子,比其余皇子总多了一份亲近。一张口,就透着几分亲昵随意。
大皇子看了梁二郎一眼,说道:“我有要事,要立刻见父皇。”
天这么晚了,大皇子急急进宫来,可见是真的有要事。
梁二郎点点头,叫了内侍去通传。
不知哪来的一阵风吹过来。
梁二郎嗅到大皇子身上的酒气,忍不住低声道:“大殿下今晚喝酒了?”
大皇子嗯了一声:“和四弟喝了几杯。我来之前,特意换过衣服了。”一张口说话,酒气更重了。
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看说话,倒还算有条理。
梁二郎心里嘀咕着,没再多言。
内侍进去后,很快出来了:“皇上吩咐,请大殿下觐见。”
梁大将军定了规矩,进文华殿面圣,必要检查搜身。
不过,眼前的人是大皇子,又是亲妹夫。一眼看去,身上显然没带兵器。再搜身,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梁二郎略一犹豫,大皇子已迈步进了文华殿。
梁二郎也就没拦。
反正,有亲爹在天子身边守着。以梁大将军的身手,当世能与其争锋的,最多寥寥几人。稍微有些异动,殿中内外的御林侍卫就会冲进去。
梁二郎没有察觉到,大皇子的身体在微微发颤,步履也比平日快了一些。
文华殿里四处都有御林侍卫。天子寝室外,也有十余个带刀侍卫。
永嘉帝不愿让人见到一朝天子卧榻不能动弹的凄惨模样,所以,寝室里只有值夜的刘公公,还有梁大将军。
大皇子进了寝室,也被隔在了屏风外。
身后厚重的门被关上,眼前是屏风。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大皇子按捺住沸腾叫嚣的心绪,拱手行了一礼:“儿臣见过父皇。”
屏风后,传来永嘉帝缓慢的声音:“这么晚了,你有什么要事,连明天都等不得了。”
永嘉帝竭力维持帝王尊严和做父亲的体面,说话虽然慢,却一字一字地吐出口,还算清晰。
大皇子目中闪过讥讽,不过,他低着头,又隔着屏风,谁也窥不见他此时的神情:“儿臣找到了三弟刺杀太子的证据。”
什么?
屏风后,永嘉帝龙目倏忽一睁。
床榻边的刘公公也是一惊,迅疾看了梁大将军一眼。
梁大将军拧了拧眉头,反射性地张口道:“刑部一直在查此案,却没什么进展,大殿下是从何而来的证据?”
隔着屏风,看不清大皇子的人,只听到他的声音:“父皇,三弟心思缜密,耗费几年的时间,设了这一局。所有证据,早被三弟处置得干干净净。儿臣身边也收拢了几个得用之人。儿臣特意派他们几个暗中去了江南,在钱家被封的宅子里查探。”
“钱家后院里有几口水井,他们在其中一个水井里,找到了三弟给钱家人写的信。这封信,被以牛皮纸层层包裹,放在箱子里。井下六尺处的井壁凿了一个洞,箱子就藏在这个洞里。”
“如果不是挨个到井下搜索,根本发现不了。”
“儿臣拿到这封信,既惊又怒,一刻没敢耽搁,立刻进宫呈给父皇。”
这一席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人不信。
永嘉帝听得气血翻涌,差点没当场厥过去。刘公公大惊,忙上前为永嘉帝平心顺气。
梁大将军心里有些疑惑,却也没多想,迈步到屏风这一边。
就见大皇子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来。
信封很寻常,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大皇子的脸色有些奇异,泛着不正常的红潮。一双眼亮得像要烧起来。
而且,那封信没递到他手里,直直地送到了他眼前。
梁大将军心里突突一跳,忽地有了骇人的不妙预感。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鼻间忽地嗅到一股奇异的味道,然后眼前一黑。
这个混账要做什么!
快来人!
将他抓起来!
梁大将军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旋即昏迷。
大皇子激动亢奋地双手发抖,及时扶住了梁大将军。口中装模作样地轻呼一声:“梁大将军,你这是怎么了?刘公公,快些过来,和我一起扶梁大将军坐下。”
梁大将军日夜守在文华殿,休息的时间少之又少。比刘公公还要操劳辛苦。
大皇子这一轻呼,刘公公压根没起疑心,忙转过屏风,伸手要扶梁大将军。大皇子却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将那封信送到了刘公公的眼前。
刘公公一懵:“大殿下,你……”
一股奇异的味道飘入鼻息。
刘公公也晕了过去。
大皇子无暇伸手去扶,刘公公就这么倒在了地上。
刘公公倒地发出的一声闷响,声音不算大,被厚实的门板隔挡住。屏风后的永嘉帝,却清楚地听进了耳中。
永嘉帝心中震怒又惊骇,怒喝一声:“李易!”
可惜,他卒中后,中气不足,声音虚软无力。说是怒喝,还不及正常人的声音大。这样的音量,根本惊动不了寝室外的御林侍卫。
大皇子从屏风后闪出来,一个健步冲到龙榻边,眼里闪着近乎疯狂的光芒。没等永嘉帝再说第三个字,大皇子已迅疾出手,点了永嘉帝的哑穴。
永嘉帝恨之欲狂,一双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来了。
李易!
你个逆子!
你要做什么?
只是,被点了哑穴之后,永嘉帝再用力,也喊不出声音了。
大皇子做完这一切,也有置身梦中的感觉。他慢慢坐到床榻边,胸膛起伏不定,急促地喘息起来。
他做到了。
出其不意之下,他竟然一个人制服了梁大将军和刘公公,就这么坐到了龙榻边。居高临下地俯视大魏天子。
大皇子喘息过后,忽然笑了起来。
笑声被吞没在喉咙里,嘴角越扬越高,像疯癫了一般,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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