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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斩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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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心(下)

只为给这段刻骨的情意画上一个凄然的句号,让他确实亲眼见到这份结果,令他们在往后三十年,至少在某一刻可以共同想起对方。

但他还是疯了。

仙君传下的诏图在一瞬间摧毁了他的全副心神,那绘画时令他如鱼得水的饱溢灵气此时成了接引灾难的门户,他嘶吼着抱头逃开,就此成了这幅诏图的奴仆。

疯子面见怪物,这就是这对璧人的最后一面。

于是李缥青知道面前这一幕从何而来了——在衣丹君的心中,男子早已不是在春夜小楼中的样子,这位令她见到了世界鲜活的男子,反而成了她所逃离之物的忠实仆从。

因此从一开始,这里的西方恬就没有对身旁的女子有过任何的转眸,他早已是一具卑微痴狂的躯壳,他的灵性、他的智识,他的心神所构成的一切都已被那一幅画卷占据。他只是一介凡人,他什么都反抗不了,除了把它描绘出来,他已做不了任何事。

祂是起点,他是终点,这一切共同组成了一道命运般的牢笼,衣丹君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能逃离任何东西。

于是这道心毒没有那股一旦点燃就烧尽一切的深烈了,女子在这样的结局面前,已经彻底失去了心力。

李缥青不知道衣承心有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但她知道她一定有办法应对。

一枚心毒不行,不过再换另一枚。

这道心神已如此脆弱,摧毁它真的是很简单的事情。

在承接过三百年的心烛修为后,真正的诏子绝不会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

但李缥青不是诏子。

她依然没有修成烛剑。

她只知道这刻在祭台上的唯一的心毒,如今它不能奏效,少女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步出这栋小楼。

一切都陷入了绝境。

但李缥青还是没有放弃,外界少年倒在血泊中的样子还在提醒着她,少女深深喘了口气,毫不犹豫地点燃了自己的最后一份心毒。

既然没有烛剑,那就赶快修出烛剑好了。

但一瞬之间,从深处升起的心悸就死死笼住了她的心灵,李缥青猛地扶住了旁边的柱子,脸色苍白无血。

少女实在已习惯了逞强,久经压迫的心神这时绝没准备好面对最后一毒。

李缥青毫无抵御之力,一溃千里,捉月湖船边的那份心绪满满占据了她的头脑。

这是少女唯一经历过的情事,此时它最痛苦的部分被摘取了出来,加浓加重之后,在少女最脆弱的时候一齐涌上。

与此同时,一道嘶哑的声音也开始隐隐约约地从深处传来,李缥青听不清楚它的内容,她努力忍受着这不知来由的难受,凝起注意想从这团迷雾中拆解出足以构成烛剑心毒的双方,但她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摸不到。

此时点燃心毒确实是唯一的方法,于是少女选择了果断的直面,可惜决心从来不能决定结果,之前无法穿透的,如今依然在遮蔽双目。

楼宇已经开始崩裂,木片横梁纷纷坠落,在空中就已枯朽成灰。在少女拆穿衣丹君的自欺欺人后,这座春夜温暖的楼院正在走向彻底的坍塌。

外界的妖瑰穿透了进来,粘稠的幽蓝,深渺的漆黑,枯萎的死寂春夜的天空被侵蚀撕裂,李缥青抬头看去,穿过崩开的楼顶,那蛟影蜿蜒的苍山已压进了视野。

山顶之上,那双平漠的金瞳正朝她投了下来。

这一次李缥青并没有从中看到冰冷。

心境中有细薄的雪花飘起,李缥青甚至感到一种平和的伤感。 这本就是女子迷幻的绮梦,如今李缥青所见才是真正的衣丹君。

楼宇灰飞烟灭,血脉般的幽蓝流了进来,整片地域飞快地向冥界彻底坠去。

西方恬依然立在桌前,雪已经落上了这幅画卷,男子渐渐成了那蓬头乱发、浑身冻伤的样子。

这才是他的真实。

身边衣丹君流着凄泪的柔影也在淡化消失,在最后的时刻,她忧伤的眸子深深瞧了少女一眼。

也许同样身负心烛修为的她从来没被欺骗,只是一直抱有着和少女相同的期待。

期待着她能帮她掀翻那个金瞳端坐的身影。

但一切毕竟失败了。

直到一个微哑有力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为什么,不让他画完呢?”

李缥青猛地转过头去,身着青衣的少年正立在西方恬旁边,以一双平定的眸子直视着这枚心毒中将要消散的女子身影。

风止雪静,一切的坍落忽然停了下来。

“你真的见过这幅画画完的样子吗?”裴液轻声道,在他身边,那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男子依然在用一双满是冻疮的手,颤颤巍巍地以笔描绘着这幅画卷。

来回三十日的冰天寒地,他的声带口舌都已冻坏,他失去了一切语言的能力,精神也一直咬死在迷幻和癫狂的境界中,仙君高渺的意志令他做不了其他任何事。

这幅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留下的最后一幅墨作,已是他在壬子年十二月想要说的一切。

衣丹君当然没有见过,她只是知道,他会将诏图癫狂地描摹一遍。

这幅画终于绘就了。

西方恬缓缓抬起头来,把这幅画朝那身形渐淡的女子递了过去。

他们在这里相伴了三十年,在她的心境中,他一直只是一道被仙君夺去意志的僵枯影子,如今,这是他第一次看向她。

画卷上,两座崇山之间,蛟影天挂而下,其上是不能直视的漆黑,其下是神幽仙渺的迷雾。

不再是徒弟干枯的描摹,在西方恬手中,这幅画的灵气足以令见者癫狂。

而在这一切的中间,一道身影立于高台之上,伸手承向了这道天诏。

任谁来看,这幅画的重心都不应该在这指甲大小的一个背影上,但偏偏笔者就是把最浓烈的感情倾注了上去。身魂都将枯竭的他无法在这幅画上修改删减任何一抹,但所有的色彩与景物都在向这道柔美的身影倾倒。

正如他们第一次出游时,在秋景山上那样。

此画绘就,西方恬瞳射蛇光,仆地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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