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客随主便(上)
柴氏的声音一点都不大,很轻很温柔,但是听到那些有心人的耳朵里,却异常刺耳。
沈月尘听了这话,思维有点凝滞,稍微愣了一下,抬眼再看诸人的表情,不免心中一紧,随即望向沈老太太,神情犹豫。
沈老太太先是微微蹙了蹙眉,随后又转过身来满脸笑容道:“既然老夫人想见见你,你就过去吧。记得,要替我好好问候一声她老人家。”
老太太脸上虽然笑着,但眼中却毫无笑意,目光灼灼地望着沈月尘,似有不解,也有担心。
沈月尘淡淡应了一声,顶着众人的目光随着柴氏转身而去。
园子里一时间变得安静起来,大家都好像突然没了话说。
端坐主位的黎氏端起白瓷绿竹茶碗,脸色也是一黯,红润的嘴唇微启道:“置几碗冰镇酸梅汤来。”
丫鬟们闻言立马撤走了桌上的茶碗,重新备了酸梅汤和盛着果子的瓷盘,那里面一粒粒沾满糖霜的果子是用来配酸梅汤用的。在换上酸梅汤的同时,园子里的气氛也随之恢复如初,不过话题却从方才的衣裳首饰变成了关于沈家的闲谈。
的确,沈月尘就这样突然被朱老夫人指名道姓地请了过去,要是搁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还以为是沈家和朱家早就相交匪浅,关系密切呢。而且,今天过来做客的人们,都是对朱家有所准备,有所希冀的,谁也不希望白费力气,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沈老太太和萧氏依然故作无事地喝着茶,顺着其他人的话题,嘴上时不时地称赞一句沈月尘的好,但心中却是又急又郁闷,始终不得安心。
朱二夫人柴氏携着沈月尘和一行随从丫鬟绕过长春园中清可见底的水池,然后又走过一大段曲曲折折的雕栏回廊,再穿过一道拱月门,方才走进一处宽敞考究的院落。
柴氏带着沈月尘才走进院子,便又有两个看门的婆子赶忙出来迎接。
朱府实在太大了,大得几乎会让人忘记东南西北而迷路。
沈月尘一路上都在想朱老夫人想见自己的理由,难道,真的会只是因为那一卷抄写的佛经。
虽然揣着忐忑的心思,但她依然不忘留意沿途的美景,左顾右盼,毫不怯场的样子,被萧氏看在眼里,不禁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之前,看着这孩子眉眼恭顺,还以为她的胆子会很小……没想到,她倒是能沉得住气。
骄阳当头,院中的一切都跟着阳光变得闪闪发亮起来,如同被撒上了金粉。
这院子约莫有沈家正院的两倍大,坐南朝北,四四方方,院子正中栽种了一株枝繁叶茂的银杏树,这里没有华丽奢华的布景,也没有太多人工修饰和摆设,看上去质朴而又幽静。
沈月尘站在院中,不知为何有点神思恍惚,直到柴氏唤了她一声,她才稍稍加快脚步,随着萧氏一路进了屋,终于见到端坐在一把黑檀木包铜雕龙太师椅上的朱老夫人。
朱老夫人一身枣红色的云霏妆花暗福字纹褙子,配着马面裙,脖上挂着一串圆润饱满的翡翠珠子。她的面庞丰腴,神情严肃,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地盘在头上梳成高髻,头饰清雅,虽然,眉眼间带着时间留下的清晰痕迹,但精气神儿十足,尤其是那双目光犀利的眼睛,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家。
在她的脚边上,一个衣着鲜亮的丫鬟正低头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两只美人锤轻轻地为老夫人捶着腿。
老人家一上了年纪,就怕阴凉又怕闷热,所以,今日的赏花宴,朱老夫人没有露面,只是派人把沈月尘单独请来,见上一见。
“老祖宗安好。”柴氏一进来便请了安,主动走到老太太边上,指了指沈月尘,含笑道:“我把沈家大姑娘给您带来了。”
沈月尘过来对朱老夫人福了一福:“月尘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福寿安康。”
她微微垂眸,不敢四处乱看。一路上心中的忐忑不安,似乎都在暗示着她将要发生的事情。为了某些将要发生的事情。然而,朱老夫人只是望着她淡淡地道:“起身吧!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沈月尘抬头看了看朱老夫人,又看了看萧柴氏,缓缓上前几步。
朱老夫人眼中的神采更亮,直勾勾地瞧着她看,仿佛要从她的身上发现什么似的。
沈月尘站在原地不动,身体就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任由她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心中暗自捏了一把汗。
朱老夫人一辈子阅人无数,见过不少样貌才情都顶顶拔尖的女子。所以,若是从相貌上来说,眼前这个知府千金沈月尘,远远不如这屋里侍立的四个丫鬟中的任何一个,甚至只能算是姿色平平;从气质上来说,她浑身上下倒是透着一股子干净的气息,素雅大方,看着要比那些只知道镶金带银的庸脂俗粉强上许多。
正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她要找的是朱锦堂的继室,一个温柔的女子,一个听话的媳妇,而不是什么绝色美人。
沈家原在德州一带也没什么太大名气,那沈家大爷沈志坚虽说已经是官拜四品,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老丈人的出手资助,疏通人脉,方才成就了今日的他。
对于这样毫无根基的门户,朱家也是看不上的,可偏偏,南天师定下的生辰八字,唯有她一人正好合适……七杀有制,身旺财旺,有大成就之贵……小富由俭,大富由天,也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
朱老夫人打量了一阵沈月尘,终于说道:“这眉眼生得清秀,字写得也好,果然是个招人疼的孩子……宝屏,给沈姑娘看座上茶,二媳妇你也坐下吧。”
沈月尘再次屈膝行礼:“谢老夫人赐座。”说完,依言坐下,双手恭顺地交叠在身前。
柴氏一直站在旁边,老太太没让她坐,她当然不敢坐,就算是有外人和晚辈在也不可以。
虽然离着有些距离,但沈月尘还是从老夫人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想起之前,柴氏说起的佛经,想来她老人家平时也是个礼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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