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登墙而战
和南门的战斗相比,道人城其余城墙周围的战斗没有这么惨烈,哪怕南门已经失守,其余各段城墙还在苦苦支撑着。
东段的城墙之外,一条干涸的,长满了无数青草的河滩里,突然有马蹄声响起。
一辆马车在数骑护卫下,从河滩里冲出,被青草草汁染成绿色的车轮碾上平坦的土地。
受伤的北魏军士都被送到了战场的外沿,数百名受伤的军士第一时间看清了这辆马车,看到马车周围那数骑上一些用白骨粉绘制的标记,他们的神情顿时变得敬畏和恐惧。
在靠近这些受伤的北魏军士不远处,这辆马车和护卫停了下来,这辆马车里的人和周围的护卫似乎并不关心东段城墙上的战斗,只是在看着南边的战斗。
一名护卫略微靠近马车,接着便点了点头,射出了一支响箭。
尖厉的破空声响起之后,一道尘烟从南门外而来。
一名身穿黑色轻铠的北魏将领从马上跃落,对着马车中人躬身行礼。
“为何还未攻克?”
“有两名神念境修行者。”
“一名是落月斋主人,还有一名是?”
“城中主将晋冬。”
“城中主将晋冬?他的修为居然能和蓝怀恭以及边军上那些高出他数阶的将领平阶?”
这名赶来汇报军情的北魏将领一直躬身不敢抬起,他有问必答,但听到这样的问题时,他的心中却有些惶恐,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他可以猜测,但是他明白对方根本不喜欢自己用猜测的方式来回答问题。
在此时军情不利的情况下,他根本不敢冒险触怒对方。
“看来他和蓝怀恭以及勇武军上阶将领不和的消息是真的。”就在他犹豫难断,身体微微颤抖之时,先前那名发出响箭的护卫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了一句。
这名北魏将领身体骤然一松,心中对萧东煌的这名近侍生出莫大的感激。
“在日落前结束主要战斗。”
马车中传出了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
……
这辆马车要比林意来得更快一些,但在这辆马车到来之后,在距离道人城不到数里的某条小道上,也有两辆马车悄然到来。
南朝陈家的军师陈尽如从其中一辆马车之中走出。
无论是他还是跟随着他的数名青衫修行者,看上去都是异常的疲惫,但是面上的神色都很平静。
越是身处有可能决定整个南朝命运的重要位置,所受的压力便越重,此时他怀着求死的想法来到战场之上,却反而比以往要轻松许多。
在他看来,在和魔宗与虎谋皮对付萧宏这件事上,正是因为战事的形势太过严峻,导致他坚持的某些事情有些动摇,那在辅佐陈家这件事上,他便不能再有任何的动摇。
他这一生追求的目标,便是让陈家在乱世之中崛起。
对于他而言,无论是前朝还是萧衍登基之后的南梁,都是风雨飘摇的乱世,北方的魏王朝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将整个南方王朝一口吃掉。
现在的陈家已经深得皇帝信任,其实力和萧家也所差无几,所以他必须用死亡来让皇帝明白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打赢这场战争,让皇帝的怒火不至于蔓延。
和林意不同,他对整个战局有更清晰的认知,甚至可以说是某种程度的掌控。
他知道明威边军的大将韦睿正从西南方合洲赶来,而勇武边军的曹净宗已经赶到了淮水,只要道人城和钟离城能够拖延一些时日,中山王元英的所有军队在过度疲惫的情形之下,形势将会急转直下,对南朝十分有利。
正是因为知道所差的只是时间,所以他的看法和林意出奇的一致。
道人城已经必破,然而却依旧有许多南朝军士在战斗,即便最后依旧全部被萧东煌的这支军队清扫一空,但断然不可以直接放弃。
……
晋冬捂着胸腹间的一道剑伤,斜靠在一堵院墙上,他吞下一颗伤药,然后缓缓调息着。
他已经从城外战场上退入了城中的街巷之中,虽然又杀死了数名北魏修行者,但同样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此时他的右手已经骨折,胸腹间这道伤口深及内腑,让他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剧烈动用真元将会导致伤口再次崩裂。
他的真元只余四成,身上补充真元的灵药也在数个呼吸之前服用完毕。
此时南门内外的南朝军士已经被彻底冲溃,在一些北魏新加入战场的真元重铠的冲击下,那些接近力竭的南朝军士只有小半能够和他一样退入街巷,其余还停留在外面战斗的,便会在很短的时间里遭遇灭顶之灾。
身为城中的主帅,担负着守住整座城职责的他不愿意在外面战死,不是因为想要苟活,而是他十分清楚,若是连他都死了,那这城中的士气便彻底瓦解,所有那些军士死得更快。
就在此时,他听到西南方位的城墙上传来巨大的响声。
他眯着眼睛抬首望去,只看到大团的烟尘裹着一些残肢在那片城墙上往外炸开。
城中军方到底有多少强大的修行者,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所以那处城墙上,应该是有北魏强大的修行者新加入战斗。
与此同时,南门城墙上响起许多军械的震鸣声。
呼啸而出的重物这次并非投向城外,而是投向城内。
北魏已经取得了城墙上一些重型军械的控制权,晋冬听着破空声,还未回过头去之时,便已经嗅到了空气里新生的碧磷和硫磺的味道。
许多烟火在城中的街巷之中燃起。
越是精锐的军队,便越是不可能犯轻敌的错误,萧东煌的这支北魏军队很清楚,当自己守护的城内都开始四处着火,还在抵抗的南朝军队的士气,将会低落到极点。
此时需要一场暴雨,不止可以熄灭火焰,而且能够将整个战场笼罩于视线不清的雨雾之中,换取一些喘息的时间。
然而昨夜的雷暴却似乎连空中的水汽都被驱散,天空一片晴朗。
这一环扣着一环,似乎都在对方的计算之中。
……
林意接近这座城的时间要比陈尽如更晚一些。
当他真正接近这座城,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时,这座雄城大半都已经在燃起烟火。
许多房屋在燃烧,却没有人有闲暇能够去扑灭。
他呼吸之间在风中嗅到的气味更多的不是烧焦的味道和血腥味,而是一种浓厚的食物香味。
那是粮仓在开始燃烧时特有的味道。
这座城里应该有比他想象得更多的粮仓。
“北边,我们从北边进。”
“我和你们不一样,所以你们一开始尽可能的不要出手,只需要跟着我,除非有什么东西能够威胁到我。容意,你略微麻烦一些,你帮我收集好我的兵器。”
没有人质疑林意的决定,三个人都沉默的跟在了林意的身后,即便是让白月露来决定,她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双方在北面城墙投入的军力都是最少,此时南边的战斗已经深入街巷,东段的城墙也已经彻底失守,而北面城墙上的战斗虽然激烈,却并没有强大的气息波动。
没有强大的气息波动,便说明没有强大的修行者存在,从这里冲入,应该最为缓和,最没有那么快引起敌军的注意,而且没有人困得住他们,他们便能够起到更多的作用。
…….
没有强大的气息波动,并不意味着没有北魏修行者的存在。
一名身穿铠甲的北魏修行者坐在城墙上一架已经损毁的弩车上,双手撑颌,似是有些无聊而又讥讽的看着城墙上那些眼中都带着绝望的南朝军士。
他身上的铠甲是青铜色的,但是符文却是深红色,即便不灌入真元,一种深红色的焰光也在符文内里流动。
之前他已经接到了需要加快结束战斗的命令,只是他依旧觉得自己宝贵的真元应该留给对方的修行者,而且这整场战斗能否加快进程应该已经和他所在的这段城墙无关。
所以他此时静坐在这架破损弩车上的画面,显得十分诡异。
忽然间,他的眼眸骤然明亮。
他垂在铠甲上的黑发往后扬起,瞬间将沾染的尘土和干涸的血迹全部震飞。他的整个身体以难以想象的敏捷跃了起来,转身。
身后响起的异样破空声便意味着对方有修行者出现,这反而让他心中有些欣喜。
在转过身来的瞬间,他心中的情绪却变得复杂,甚至有些疑惑。
迎面飞来的是一根短矛。
这根短矛表面乌黑,似乎覆盖着一层黑色的羽毛,破空声极为细小,却给他一种力量磅礴的感觉。
只是有什么修行者,会用这样的武器来攻击一名身穿真元重铠的修行者?
他无法理解,又不想浪费自己的力气,又需要防备对方接下来的突袭。
所以他只是依照自己一贯的战斗方式,微微屈膝,准备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冲击力,同时极为干脆和简单的扬起左手手臂。
他的左手手臂上有一面圆盾。
随着他真元有序的流淌,他身上的深红色符文彻底亮了起来,他身上已经显得十分鲜艳的这件铠甲上如有无数深红色蔷薇绽放,变得更加艳丽夺目。
砰的一声轻响。
飞矛和盾牌相击。
盾牌裂了开来,飞矛接着刺穿了他的手臂,带着一种酣畅淋漓的力量,再深入他的胸口。
血花和碎裂的金属碎片四溅。
这名北魏修行者身体重重的撞击在身后的弩车上,他的心中有些茫然,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大量的鲜血嗤嗤的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带走他的力量时,他才陷入了极度的惊恐和不可置信里。
这是什么飞矛,竟然能够洞穿他的臂盾之后,还能洞穿他的胸铠?
十余名北魏军士抢到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前,看着扎穿了他的手臂又深深扎入他胸口的这支飞矛,都是倒吸了一口气冷气,眼中充满了强烈的恐惧。
就在此时,一道异样的破空声再起。
顺着一声厉嚎,他们转过去头去,只看到一篷血雾从一名手持双刀的北魏将领身上涌出。
那名北魏将领的官阶并不高,但也是一名命宫境的修行者,然而此时深深嵌入他后背的,却只是一块不规则的铁器,应该是战场上某块铠甲的残物。
有人竟然只是投来了一件这样的东西,却依旧重创了这样的一名修行者。
更令他们所有人感到震骇的是,他们脚下的城墙微微震颤起来,有急剧敲击城墙的声音响起,如同战马的马蹄声。
这一刹那他们很多人都产生了错觉,就像是有人在驱马冲上城墙。
……
林意的脚掌不断蹬踏在城墙上。
他在连续投掷了两件东西之后,便踏着北魏人的残破浮桥冲过了护城河,然后冲向城墙。
他不管白月露等人如何登墙,能够使用真元的修行者有着很多种方法可以翻越这样的障碍,但对于他而言,依靠的便只有蛮力。
他手中的刀剑不断刺入城墙,借着脚步的蹬踏,他的整个人就像是在平地上躬身狂奔。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他眼前的城墙就已经消失。
他冲向上方天空,然后又落了下来。
在他的双脚落在城墙上之前,数枝利箭已经精准的射在他的身上,然而没有鲜血绽放,这几支利箭在他的身上折断,箭头却并未掉落在地,全部被他吸在左手的手镯上。
这极为精准的数箭也同时暴露了这段城墙上箭术最为精湛的数名北魏箭手。
林意看了那施箭的数名箭手一眼,身影却再如鬼魅般消失。
在下一刹那,随着一些北魏军士骇然的叫声,他的双脚已经重重的踏在那名颓然躺在弩车上的北魏修行者胸口,他双脚带着的力量将那名北魏修行者胸口的重甲踏得微微凹陷下去,然后没有的停留,那柄扎入这名修行者胸口的短矛被他往更深处刺去,然后拔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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