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徐玮这是第一次见到叶青水。
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他才走上前粗着声说“弟妹好。”
徐玮没有跟这样水灵灵的小姑娘说话的经历,只好粗着嗓子支支吾吾问候了一声。
叶青水笑了一声,她从厨房里端出了一碗甜柿酥饼出来,招待客人。
谢庭玉也不禁扬起唇,他和小姑娘介绍说“这是我的大哥,徐伟。”
“这是想要和水儿道歉的卫民。”
谢庭玉淡淡地道。
自从被叶青水撞见他在背地里埋汰她之后,沈卫民就很少去叶家了。连过年前,乡下那顿香喷喷的过年杀猪饭都没有叫得动他。私底下,沈卫民也极力避免和她见面。
沈卫民傻愣愣的眼神,谢庭玉回想起来,在他的印象里这两个人从那次之后,几乎没有再碰过面,看来这两人心里都拧下了疙瘩。
谢庭玉特意点了沈卫民的名。
沈卫民这才如梦初醒,他从脖根一路红到了脸上,像被人当头一棒喝,清醒了过来。
在客厅里坐着准备看电视的徐茂芳,听了继子的话,“啊”了一声,疑惑地看着这几个年轻人。
谢冬梅说“卫民哥为什么要和嫂子道歉”
整个大院里这一代年轻人里,要论最靠谱的后生,大伙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谢庭玉。要论最混不吝的当数沈卫民。
谢庭玉自愿报名“上山下乡”,那是为了磨砺精神意志、响应国家的号召,但是沈卫民被扔去了乡下,那绝对是被他爸抓着鸡毛掸撵下乡的。
要让沈卫民道歉
谢冬梅听起来觉得很不可思议。
但是沈卫民本人却仿佛心甘情愿,他红着脸,硬着头皮给叶青水鞠了一个躬,双手握拳,粗声说道
“嫂子,是我不对,你忘掉以前那些不愉快吧”
上辈子叶青水常常会为沈卫民轻视的态度而困扰,但是这辈子却无所谓了。
然而她无所谓别人如何看待她之后,一个两个反而变了模样。
沈卫民在她面前弯下了腰,叶青水愣了一愣,好一会儿才说
“那些事,我也没放在心上。”
沈卫民道歉了之后,脸更红了。不过他的脸被晒得黝黑,红了也看不出什么迹象。
徐玮拿起了托盘里的甜柿酥饼,虽然吃过饭了,但拿起这酥饼时还是很想吃。酥饼外圈沾着香喷喷的白芝麻碎末,一口咬下去软糯酥脆,层层薄片透着柿子的暖香。饼芯是甜甜的柿子酱,甜儿不腻,口味暖融。
口感很不错,快过年了,徐玮随口问
“哪儿买的年货挺好吃的,回头买个十斤回家。”
谢庭玉轻淡的声音里泄露着难得骄傲,“你弟妹亲手做的。”
徐玮又吃了一块,赞叹道“弟妹好手艺。”
他这会明白过来了,今晚吃的那顿可口的饭菜,也是出自这位小弟妹之手。徐玮想起大院里那些传言,只觉得传言有几分可笑。
等叶青水取了碗到厨房里洗后,沈卫民用胳膊捣了捣谢庭玉,哑着声问
“玉哥,行啊你,你几时发现的”
“瞒得人好苦”
他的脸色有点差劲,这一整夜过得浑浑噩噩的,难受极了。
“发现什么”谢庭玉不解地问。
沈卫民瞪他。
谢庭玉意会过来,问“几时发现的,重要吗”
他迎着沈卫民嘲讽的眼神,思索片刻,认真地说“人都迟早会变老,和长长的一辈子相比起来,外表算得了什么。”
他停顿了片刻,说道“她好不好看不重要,长得再丑,我喜欢她,她就是最好看的姑娘。何况”谢庭玉戏谑地道
“水儿很可爱,处久了,懂得珍惜的人自然会珍惜。”
沈卫民神色复杂,他的脑海里仿佛响起了那一晚刘一良的话,他语重心长地说
“善良的心地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刘一良说这句话的姿态,和现在谢庭玉的表情,重合起来,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沈卫民一时之间说不上话来,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
叶青水忙活完之后,出来一看,客人全都离开了。唯有徐茂芳母女俩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
徐茂芳说“水丫,过来看看电视。”
叶青水看了眼厅里的黑白电视,只觉得谢庭玉的家境真的挺好的。
七十年代就能拥有电视的人家,寥寥无几。他们县里的年轻人还在为能用收音机听上广播而沾沾自喜,然而谢家已经能天天看着电视了。
别说电视机了,谢庭玉只是带了一个收音机下乡,那个收音机就是整个知青点不可多得的娱乐项目。
不过叶青水也只是感叹了一声。
徐茂芳继续说“电视机这东西在你们乡下应该还没有吧坐下和我们一块看会电视说会话吧,你难得来首都一趟,可以长长见识。”
谢冬梅撇撇嘴,说
“肯定是没有的,这台电视机得小一千块,我听哥哥说他在红旗公社干了一整年,才挣了百来块钱。”
叶青水要是还听不出这母女俩炫耀的口气,那真是白活了。
要是真换了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姑娘,这辈子头一次见到电视机,恐怕会稀罕极了。不过搁叶青水这里,别说是黑白电视了,连高清液晶网络电视都没办法吸引她。
这母女俩就跟县里拥有了收音机的年轻人似的。
叶青水默默忍下了无语的腹诽。
徐茂芳说“歌剧不好看,看新闻看吧。”
她的话音刚落,只见面前这个乡下媳妇手脚麻利地摁了摁电视,姿势熟稔准确地调换到了新闻台。
这个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做了无数次一般。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第一次接触这种高新工业产品、生怕摸坏的畏畏缩缩。
叶青水弯下腰来耐心地调了好一会,最后准确无误地调到新闻频道。比徐茂芳自己调得还要准确,她调完台后一言不发地扭头走上楼。
七十年代的古董老电视在调换频道上有一定的难度,要几个按键联动才能调到正确的频道。
徐茂芳和谢冬梅俱是愣了几秒,久久才能回过神来。
这个乡下姑娘,好像和她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谢冬梅望着新嫂子纤细的背影,头一次陷入了沉思。
叶青水取了干净的衣裳,洗了一个舒适的热水澡。
北方的房子有暖气,洗完澡暖洋洋的,回到床上手脚还是暖的。
叶青水踩着棉拖,下了床,她站在谢庭玉满满的书架上,目光逡巡着。她看到了珍贵的高中教材,犹豫了片刻后,她取了下来放在掌心里摊开。
在火车上一连几天都没有来得及书,叶青水拿起了书,就不舍得放下了。
厚厚的泛黄的书,叶青水看着看着,就看入迷了,读得津津有味,连手脚冻僵了也浑不在意。
谢庭玉洗漱完后,回到屋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穿着洁白的棉质秋衣的小姑娘,眼神专注,眉目舒展,双捧着书靠着书架站着。浓密的秀发随意地散开,她雪白的皮肤,在灯下泛着羊脂玉般的凝润。黑白分明,秀色可餐。
她的脊梁挺得直直的,秋衣上隐约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
谢庭玉拿起了毛衣,裹住了她。
直到毛衣的重量落在叶青水的肩上,她才抬起头来。
“这么用功”谢庭玉看了眼她正在看的书,发现居然是她最深恶痛绝的国文。
这下连他也不禁挑了挑眉,惊诧极了。
叶青水觑了谢庭玉一眼,又埋头继续看。
算一算眼下距离77年恢复高考剩下不到十个月,叶青水想要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必须认认真真复习。上辈子叶青水没有关注过这一年高考的内容,没有捷径可以走,只能自己瞎琢磨、下苦功夫。
过了半天,她发现谢庭玉还在看着她,她抬起手来,把书放回了原位,稍带窘迫地说“没经过你的同意,看了你的书,这样是不是不好”
谢庭玉看得有些出神,他微微一笑,“我的东西,也是你的。”
屋子里充足的暖气,熏得人适时地脸庞红。
叶青水没有吭声,拿起书来正欲埋头继续看,这是一本书适时地递到了她的手里。这是谢庭玉递过来的。
“太晚了,读点轻松的东西吧。”
叶青水拿着书随便翻了翻,这是一本诗集。诗集对高考的作用可能并不大,但看看也无妨。她百无聊赖地随手翻了翻,忽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叶青水翻出了一首曾经她念过的诗,目光落在泛黄的书页上,忽然臊得面红耳赤。她把书放回了书柜上,掀开薄被钻进了被窝,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谢庭玉用百雀羚擦了擦干燥的手,目光落在被人抛弃的孤零零的诗集上,他笑了笑,摁灭了灯。
他也钻进了被窝。
男人不容忽视的身躯像一股热源,包围了过来。凉凉的被窝生起了一阵暖意,他仿佛慢慢地靠近了叶青水。
谢庭玉凑近在姑娘的耳边,低声问“怎么不看了。”
被窝里的姑娘转过身,视若未闻。
不过月光从窗外钻进来,皎洁的月光洒在小姑娘的脖颈上、耳朵上,清晰地映在她粉红的秀色中。
谢庭玉思索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轻轻地笑了,试探地问“妹妹是水呀”
谢庭玉的猜测还没有得到证实,他就已经受不住地深呼吸了几次,微微喘气。
叶青水其实也没有看完,上一次谢庭玉让她念诗的时候,她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的诗。她想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了玉佩,塞进了谢庭玉的手里。
他伸出手搂住了叶青水,“奶给你的,你拿着就好。”
“这是谢家的儿媳妇才有的玉,只有一块。连芳姨也没有。”
叶青水的眼里泛起了迷茫的朦胧,她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谢庭玉“为什么,奶奶”
谢庭玉把玉系在了她的脖子上,“没有什么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