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来
温书瑜一懵,下一秒别过脸拼命咬住嘴唇忍笑。
……不行,她快忍不住了……
梁宴辛黑着脸看向身侧,小姑娘正若无其事地盯着地面,然后身体却因为忍笑而微微发抖。
小姑娘欠收拾。他咬了咬牙,重新冷冷瞥向眼前这个英国人。
gavin笑容一僵,不知所措地笑了笑,“温,我说错话了吗?”
“大概,大概是吧。”温书瑜轻轻呼出一口气,“嗯……其实并不是‘叔叔’,而是‘哥哥’。”
“那shushu是什么?”
“是叔叔。中文里这些称呼确实分得更细致,不太好记。”
“啊!对对对!是ge才对,怪我记得太马虎了。”
梁宴辛听着中英两种语言的“叔叔”不停地在耳边翻来覆去,额角一下一下突突地跳着。
“抱歉!是我记错了!”gavin一脸歉意,“温的哥哥,抱歉,我无意冒犯,只是中文水平现在还太差了,以后不百分百确定,我还是不说中文比较好。”
温书瑜飞快看一眼梁宴辛的表情,趁他说什么难听的话赶紧前打圆场,“你也不是故意弄错称呼,他不会介意的。”
“那就好。对了,温,”青年鼓起勇气邀请,“明天我们要聚在家里一起看电影,你要一起来吗?”
温书瑜正要拒绝,结果却听见身边的男人忽然开口:“不用了,恐怕她没这个时间。”
他声音低缓磁性,发音咬字是英式腔调,带着一点禁.欲感和轻飘飘的倨傲。
不过,虽然声音和腔调动听,说的话却也的确很不客气。温书瑜赶紧开口补救,“我得陪家里人,所以,抱歉。”
gavin有点失落,不过一想到温几乎不参加这种没有熟识且人少的私人聚会,顿时又释然了。
他恋恋不舍地说了再见,然后推着车离开。
梁宴辛面无表情地盯着青年离开,扯了扯唇角,转身凉飕飕道:“不介意?谁说我不介意?”
温书瑜硬着头皮转过来,“他也不是故意的,也是好心想和你打个招呼。”
“好心?又是说我看着比你年纪大,又是这么巧叫错了称呼。”他一手插进裤袋里,忍着想收拾人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还想约你去看电影。”
“他约我,可我没准备答应啊。”她知道gavin对自己有一些好感,所以一直都很礼貌地保持着一定距离,“至于年龄……你本来就比我大十岁。”
梁宴辛目光顿了顿。
脑子里那种危机感又冒了头,而且前所未有——在他看得见的这么有限的时间里都一个接一个,他不在的时候呢?
秦栩、贺湛,还有这个莫名其妙的gavin。
她身边会出现一个又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人,而且只会多不会少。而他们生活圈子与内容目前看来非常不同,她正值这种鲜活明媚的年纪,也不是没可能觉得同龄人更有趣。
他一直觉得她对自己是有好感甚至喜欢的,但现在却忽然不确定这喜欢有多少,又究竟是不是一时的迷恋。
这种“自我怀疑”,在他过去的人生中少得可怜,现在却蓦地清晰起来,让他有点焦躁。
梁宴辛略一垂眸,不动声色地敛去眼底的异样,再抬眸时仿佛一切又恢复如常。
“十岁怎么了。”他手撑在她身侧,“以前乖乖叫我‘哥哥’的是谁?”
“那,那时候我小呀。”
“别躲。”他屈指将她下巴勾回来让她看着自己,“叫声‘哥哥’就放了你。”
温书瑜涨红了脸,喊不出口。
现在再叫“哥哥”,感觉这一个称呼里的意思就完全变味了。
——全是他的不怀好意。
“不叫?”
“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叔叔了。”温书瑜只好换个思路,目光真诚地保证。
梁宴辛意味深长道:“也不用,‘叔叔’这个称呼用在某些时候似乎也不错。”
她不解,“什么时候?”
“先叫‘哥哥’,”他似笑非笑,“别的以后慢慢告诉你。”
温书瑜目光躲闪,嘴唇开开合合,视线只敢放在他的衬衣领口处,根本不敢再往上抬一点点。
她闭着眼,憋出两个字:“……哥哥。”
梁宴辛喉结动了动,目光一紧,脸上漫不经心的笑不着痕迹地微微敛起,“大点声。”
“你!”她瞪他。
不要脸!竟然还逼着她一遍遍地叫。
他见好就收,勾着她下巴的手指转而去蹭了蹭她的脸颊,最后又摸了摸头顶,“乖。”
温书瑜轻哼一声,别扭地推开他的手走到冷藏柜的另一边。
男人手指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下颌和脸颊的肌.肤上,温热里带一点痒,勾的她心跳加速。
购物车最后被塞得满满当当,结账时温书瑜刚打开包,抬头时就发现梁宴辛已经拿出钱夹抽出银行卡递了过去。
刷了卡,他低头签字,然后抬头看了过来。
“想结账?”他晃了晃钱夹,意味深长道,“等以后拿着我的钱夹去再说吧。”
温书瑜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却别开眼装作听不懂。
司机已经等在了超市出口外,结账后默不作声地迎上来先将购物袋提走,而温书瑜则去了卫生间。
购物商场的卫生间和外面隔着一条安静的通道,通道有两个转角,两侧分布着员工通道、楼梯间和放清洁用具的杂物间的入口。
这家她很少来,因此从卫生间出来后还差点拐错了方向。
转过第一个转角时,男卫生间里忽然走出来一个人,身上穿着一件旧风衣,半张脸都被杂乱的胡子覆盖着。
温书瑜没有多打量,一边将唇膏放进包里一边继续往外走。然而本该走在她前面的男人却因为蹲下来系了个鞋带而落后她几步远。
她蹙眉,起了点戒心。
忽然,身后的男人哼起了歌,不成旋律的曲调,声音嘶哑含混,破碎的小调里还夹杂着奇奇怪怪的笑声。
骤然响起的这些响动扩散在空旷的通道里,荡起回声。
温书瑜顿时毛骨悚然,这时身后的人笑嘻嘻地喊了一句“女士”,吓得她立刻本能地加快脚步,绕过了第一个转角。
只要再绕过一个转角,就能彻底走出通道。
身后的脚步声忽然消失了,歌声也消失了,就像那个人彻底停在了第一个转角后。
然而就在她惊魂未定地猜测男人会不会再次跟上来的时候,身后突然追上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只手蓦地隔着袖子抓住了她的手臂。
就像噩梦里隐有预感、最害怕的可能突然发生——
一切都猝不及防,温书瑜被吓得尖叫一声。
身后的人把她往后拖,“你长得真漂亮,像我死去的妻子……”
她惊恐地回过身,一边胡乱用包砸着对方一边拼命挣扎着,“你放开我!放开我!”
“你真漂亮,成年了吗,”男人咧嘴笑得下.流又病态,“你可以和我——”
他一边说,一边奋力将她拖进安全通道,她根本没有任何足够与之抗衡和反抗的能力,只能被迫越来越靠近楼梯间的门。
“你放开我!”
下一秒,余光里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紧接着尾随的男人发出一声吃痛的惨叫,握着温书瑜的那只手顿时因为疼痛而松开。
挡在她身前的高大男人转而揪住对方的衣领狠狠撞到墙上,另一只手攥成拳狠狠砸上对方的脸,发出“砰”一声闷响。
狼狈狰狞的鲜血从大胡子男人的鼻子和嘴角流下来,他痛苦地闷哼:“放开!住手!”
来人却恍若未闻,攥着他衣领的那只手骨节泛白,另一只手又狠狠往他肚子上落下第二拳、第三拳。
面色冰冷,眉眼狠戾。
温书瑜吓得呆住了,直到尾随她的男人再一次惨叫她才蓦地惊醒,忙急切地上前将人拉住,“别打了!再打会出事的!”
她手一碰到梁宴辛的手臂,才发现他肌肉都因此而紧绷着,蛰伏着凶猛而暴躁的力道。
她掌心慌忙盖住他手背,“别打了!我,我没事!”
梁宴辛冷冷地盯着痛苦呻.吟的男人,下颌线因为紧咬着牙而绷紧。
手背上蓦地袭上带着点凉意的柔软触感,他呼吸一滞,竭力克制之后,差点再一次揍到对方脸上的手才堪堪停下。
“别打了,”温书瑜只知道重复这几个干涩的短句,“会出事的……”
梁宴辛厌恶地看一眼男人流淌着血污的脸,终于放了力道,攥着衣领将人狠掼到地上,居高临下地冷眼睨着。
司机姗姗来迟地越过围观的几人上前,动作迅速精准地将地上烂泥似的男人翻转过来,然后反剪住对方双手,将人压制在地上,另一只手则拿出手机报警。
梁宴辛闭了闭眼压下怒火与戾气,转身低头轻声问:“有没有伤着哪里?”
温书瑜怔怔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才迟钝地缓缓摇头,“没有……”
男人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平静,但她却能看出他竭力用平静的表象来掩饰的痕迹。
眼底还带着戾气与暴躁,唇角的弧度还有些僵硬。
下一秒,他抬手把她抱进怀里,收紧的手臂动作有些僵硬,像是怕还没从刚才那种状态中抽离出来、怕弄疼了她。
他手掌轻轻覆在她后脑,带着静静的安抚意味。
“别怕。”他轻声道。
温书瑜思绪恍惚地靠在他胸口,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眼泪无意识地溢出眼眶后成了脸颊上变冷的水痕,直到蹭到他胸口的布料时脸颊才感应到凉意。
大概是刚才被吓到,然后又突然看到他来了……
她茫然地想着,脑海里毫无预警地闪回刚才的画面。邋遢的男人、紧随的脚步声、奇怪的歌声与笑声,还有那些神经质又恶心的话——
温书瑜浑身无意识地抖了抖,蓦地抱紧面前的男人,头紧紧埋在他胸前。
还好,还好……
还好他来了,还好有他在……
她眼眶迅速热了起来。
梁宴辛动作顿了顿,手又安抚地将她抱得更紧,“别怕。”
回应他的,是怀里轻轻的抽泣声。
……
人很快被警察带回了警局,一查才知道尾随的男人并不是初犯,此前他已经在附近区域做过同样的事了。
——尾随,故意发出奇怪的声音或做奇怪的举动进行恐吓,然后再对独身的女性下手。
到了警察局后温书瑜按照流程回答了一些问题,梁宴辛后续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不得而知。
她也暂时不太想问。
梁宴辛目光沉沉地看着身侧的娇小身影。
她正裹着他的风衣,闭着眼缩在旁边的样子像睡着了一样。
但他知道她没有。
原本他出于考虑想问她今晚要不要住到自己在英国的住所去,但考虑到她受了惊吓,换到陌生的环境可能会适得其反,所以只能压下念头。
车开到公寓楼下,梁宴辛没让司机动手,自己绕到车的另一侧准备打开车门。开之前他看一眼跟着下了车的司机,“车留着,一会你就可以走了。”
“梁少,您不回住处休息吗?”司机诧异道。
他捏了捏眉心,淡淡道:“我留下来守一晚。”
守一晚?司机心知对方让自己将车留下就绝不会是要留宿公寓的意思,所以这是要在车里坐一整个晚上?
可还没等他再问,男人就已经打开车门俯下.身。
梁宴辛刚弯下腰准备将人抱起来,却见裹着风衣的人已经睁开了眼。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此时正望着他。
“我抱你上去?”他轻声问。
她摇摇头,抿着唇垂眸,“又没受伤,我自己可以的。”
他身形顿了顿,最终后退两步,护着头顶让她下了车。
上了楼,温书瑜走到门前拿出钥匙,低头认真地开着锁。
梁宴辛站在一边看着,视野里都是她垂着的眼睫和微微抿着的唇,被他风衣包裹着的身形明明纤弱,却又像花茎一样兀自立着。
门开了,两人一前一后进去,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低头放好钥匙和包,又有条不紊地换鞋脱外套。
“想做点什么?”他忽然问,“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他倒宁愿她继续害怕地像几小时前一样埋在自己怀里哭,或者和自己说她当时到底有多害怕。
想到这,梁宴辛一颗心像被狠狠攥住。
他不该让她一个人走过一条那么长的通道。
而她不肯一直在自己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还是不够信赖的缘故吧。
他呼吸像忽然不通畅了,只好闭了闭眼默默缓和。
“好像是有点困了,”温书瑜扯了扯袖口,“可能要睡一觉了吧。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不是说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过吗?”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似地没精神,一方面是因为惊吓,同时也是因为……她想起刚才自己在他怀里的样子,总觉得不自在。
他的怀抱第一次给了她怦然心动以外的感觉。
安全感。她想到这个词,心里竟然钻出贪恋和依赖。这也让她有点惶惑。
梁宴辛看着她,“我留下来陪你。”
“不用,公寓很安全的,”她抬头轻轻看他一眼,又很快垂眸,“我也不会随便给别人开门,而且很快就睡觉了。”
半晌,他下颌线紧了紧,最后微微颔首,“好。”
…
门被轻轻关上了。
温书瑜手还攥着门把,因为离门板很近,所以能隐约听到男人离开时的脚步声。
她怅然若失地慢慢转身,慢吞吞地朝客厅里走了几步。
可就是简简单单一个转身和这几步的距离,熟悉宽敞的公寓忽然变成了一个空旷安静得可怕的空间。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客厅,周围安静空旷得像能荡起回声。
掩着的厨房门变得让她不敢再多看,她耳中似乎还能捕捉到一些细微的动静。
就像从前看了鬼片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感觉……可是却更可怕,因为那件令她害怕的事是几个小时前真实发生的。
没什么好怕的。温书瑜深呼吸默默安慰自己,慢慢走回卧室拿了居家服,然后走进浴室。
关上门,她打开花洒放热水。
水淅淅沥沥地隔着浴帘落在地上,连同浴室门一起形成一道隔绝浴室外声音的屏障。
失去对房子里其他空间的关注与感知让她有点没有安全感。
正准备脱掉裙子,温书瑜却突然听见了门外的一点动静——就像是什么东西蓦地被打翻了弄出的响动。
可是客厅里根本没人,怎么会?
……会不会是梁宴辛?她胡乱猜测,但又很快否决。因为对方手里根本没有公寓的钥匙。
她手一僵,屏息怔立片刻后立刻打开门锁跑到客厅,然而客厅里空无一人,厨房门还虚掩着,看上去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是她太过疑神疑鬼,听错了吧?门关得好好的,怎么也不可能有人偷偷跑进来。
也有可能是没放稳的东西正好倒了。
温书瑜怔怔地转过身,鼻尖却莫名其妙地一酸,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可就是莫名其妙地想哭。
她冲动地快步走到门前,手搭上门把时却又停下了。
他肯定已经走了,都好一会了,肯定已经开车离开了吧。
她懊恼又后悔地红着眼靠在门上,早知道就不让他走了……就算说自己因为害怕想让他留下来陪着又怎么样呢?
死要面子活受罪。
温书瑜吸了吸鼻子,一边用手指拨弄着门把手,一边眨眼把眼泪憋回去。
要不然,就看一眼吧?万一呢?
想到这,她立刻直起身把门打开。
锁芯“咔嗒”一声弹开,门缝渐渐扩大,可是却只露出了空荡的走廊。
温书瑜拉住门把手,咬着唇。
果然,他走了……
就在这个念头腾起的下一秒,一只手忽然握住门边将门又打开了些,一只手抓着外套的男人出现在视野中。
他还是从她公寓离开时那副模样,只穿着衬衣西裤,风衣外套是随意抓在手里的。
看样子或许他根本就没离开,从刚才起就一直守在门外。
男人看着她一怔,神色略有些诧异,但很快又蹙眉紧盯着她,问道:“怎么又哭了?”
比平时更温和沉静的语气里包裹着急切和担心。
他竟然没走。
温书瑜一颗心忽然重重地落了地,刚才那种惊弓之鸟的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没忍住,眼眶里又涌出一点眼泪,只好飞快地眨了眨眼,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讷讷开口:“你能……先别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