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站在宋叔叔的办公室,楚尽对窗外巨大蓝色海浪形状的标志，是有印象的。
小时候，爸爸书桌抽屉里有一个很精致的木盒,盒子里面装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木盒散发着让人心安的香气,楚尽一直记得那个味道,爸爸说是檀木香。
木盒里有几张带着芯片，写着英文的卡,一对儿玻璃种的翡翠镯子,一只鎏金挂盒。
鎏金挂盒打开后,挂盒里有一张很美的夫人像,他不认识，不是妈妈也不是姥姥。
爸爸每次都把他抱在怀里,打开挂盒,面庞格外温柔地说：“尽尽，这是爸爸和小叔叔的妈妈,是你的奶奶。”
小小的楚尽只对姥姥有印象，他从来没见过奶奶，只知道奶奶是爸爸的妈妈。
他会眨巴着眼睛,用小胖手指摸一下挂盒,奶声奶气地问：“爸爸的妈妈真好看,那她现在在哪儿？”
“爸爸,爸爸现在没有妈妈了”
楚爸爸总是会揉揉小楚尽的脑袋,捏捏他肉嘟嘟的小手。
“那我妈妈会消失吗？爸爸也会不见了吗”小楚尽只有四岁，很着急地问。
他对“没有”的含义,理解为消失,理所当然的认为,爸爸的妈妈没了,那是不是，他的爸爸妈妈有一天也可能没了？
楚爸爸总会拍拍小楚尽，用很轻柔的声音安慰道，“爸爸的妈妈不在我们这个世界了，奶奶生病了，生病很难受，很辛苦，所以奶奶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奶奶就不会感受到痛苦了。”
停顿一下，楚爸爸会亲亲小楚尽的脸蛋，接着说：“但是我们尽尽不用担心，也不要害怕，爸爸还年轻，也很强壮。爸爸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一直保护尽尽和妈妈，陪着尽尽长大，把世界上所有的幸福都给尽尽”
“爸爸还要看着尽尽上台弹《天空之城》，要拉着尽尽的手去上小学，陪着尽尽买第一套西装，我们尽尽一定能考上北京的大学，最好和爸爸一样成为清大的校友，爸爸要看着你约会喜欢的女孩儿，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小朋友”
楚爸爸的承诺，楚尽都想起来了，可遗憾的是，爸爸没有像他承诺的那样，用很长很长的时间陪他。
楚尽从来没问过爸爸，那爷爷去哪儿了？
他打小就聪明，能察觉到，爸爸是不愿意提起爷爷的。
有时候小叔叔来家里，和他们一家人吃饭，爸爸和小叔叔两个人，都不愿意提起爷爷。
楚尽还记得，木盒里也有一枚精致的玉石印章，他很小的时候也有“熊孩子”时期，有段时间总喜欢拿着印章沾上红色的印泥，在爸爸的工作本、妈妈的稿子、家里的书本上四处乱按。
那本《基督山伯爵》的扉页，就有好几个印章的痕迹。
而印章上印出的标志，和楚尽眼前看到蓝色的海浪标志一模一样。
更多的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潮水一样涌进他的脑海，小时候几乎每年，爸爸都会带着他和妈妈来京城。
每次来北京，和宋叔叔带他们来旅游不一样，爸爸来，似乎更像是“回家”。
楚爸爸会带着他回忆爸爸自己的童年，带他走在北京城的老街道，给他讲爸爸和小叔叔儿时的故事，他们小时候在一套很大的四合院儿长大，爸爸还会带着他爬墙头进去。
爸爸说，那栋很大很大的院子，在奶奶去世后，他和小叔叔就搬走了，只字未提爷爷。
楚爸爸总带他去”老莫”吃西餐，楚尽甚至记起餐厅的四根金黄色的大铜柱。
曦曦问自己的西餐礼仪，应该就是在那儿学到的
宋乔曦拉开爸爸办公室的小冰箱，里面整齐的摆着各种口味的饮料和矿泉水，扭头问：“楚尽，楚尽你要不要喝脉动？”
楚尽像是被施了什么咒语一样，愣愣地站在玻璃窗旁边，目光定在对面楚氏的高楼。
“你不喜欢喝甜的，可是这个脉动是新口味，要不要尝尝呢？”
宋乔曦自言自语道，想了一下，楚尽不爱喝甜的，只爱喝白水。
还是只给自己拿了一瓶脉动，给楚尽拿了一瓶矿泉水。
走到他身旁，宋乔曦把手里的矿泉水瓶往他脸上蹭了一下。
楚尽右脸被冰了一下，猛地醒过神儿来。
“喂，想什么呢？”宋乔曦递给他水，偏头问。
拧开矿泉水瓶，楚尽仰头微微闭上眼睛，任冰凉的水划过干涩的喉咙，半瓶水下肚，他才哑着嗓子说：“我好像在之前的家里，见过对面那个标志。”
楚尽没打算瞒着宋乔曦，他对她是没有秘密的。
只是记忆中那个散发着檀香味的木盒子，应该被小叔叔拿去和爸爸妈妈的遗物一起都被变卖了。
时年六岁的他，只在书包里装了几本常看的书，对那段有些模糊的记忆，唯一留下的痕迹，应该就是那本《基督山伯爵》扉页上的印章。
“不会吧”宋乔曦拧脉动瓶盖的手停了下来，抬起头盯着楚尽的面庞。
对面大楼的灯光洒在楚尽苍白的脸上，他凸起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经常翻的那本《基督山伯爵》吗？”
宋乔曦记起那本书，楚尽刚回到的大院儿的时候，去哪儿都拿着那本书，因为是英文原版的，小时候她是一点儿都看不懂。
上高年级之后，她读过那本装订都有点散架的书，点点头说道：“记得，后来你还把书给我，让我当英文课外阅读”
停顿一下，宋乔曦顺着楚尽的目光看向对面，再转过身子，直勾勾看着楚尽说：“等等，那本书第一页上有好几个红色的印章，那个印章和对面楚氏的logo是一样的！”
“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完全一致，确实很像，印章是我爸爸的。”楚尽小声说。
十二岁的小少女正是对“八卦”最感兴趣的年纪，又爱幻想，这两年看了不少“豪门世家”的爱情连续剧。
在宋乔曦脑子里，立马脑补了一出唯一的豪门继承人流落在外，而豪门掌门人爷爷每天“头秃”于庞大的家产无人可嘱托的“狗血”剧情。
当爷爷准备认回孙子的时候，肯定还要再跳出几个“炮灰”反派亲戚来阻挠，搞不好再来个“真假少爷”的戏码。
宋乔曦语气控制不住的兴奋，冰凉的手抓住楚尽的胳膊，“要是真按赵叔叔的说法，似乎楚叔叔的身世都能和楚家对的起来，所以，你是楚家流落在外的大少爷吗？”
“嗤，大概率只是巧合罢了，你少看点儿无聊的电视剧行不行？”楚尽“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戳了一下她脑门，“脑瓜里都装的什么呀？你不好好想想，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初中生了，还是外国语学校实验班的初中生，竞争压力有多大你知道吗？”
宋乔曦吐吐舌头，开玩笑道，“知道啦，楚大少爷，我会好好学习的，不辜负你带了那么一大摞书和卷子来北京”
这不是才刚来北京两天嘛，刚放暑假，谁会想着这么快进入学习状态啊。
可宋乔曦仔细想了一下，又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楚尽像是拿她没办法似的摇摇头，无奈地说：“我求求你了行吗？别叫大少爷，我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本来就是一个巧合，你再这样，以后有什么事儿都不告诉你了。”
“别啊别啊，我改了还不行，”宋乔曦赶忙承诺，“我刚才开玩笑的，以后不这么叫了。”
可她那天马行空的脑袋里，又想到了什么，嘟嘟囔囔地说：“但是楚尽，你不觉得这件事，未免也太巧了吗？我总觉得，挺蹊跷的
你看，当时孙爷爷也说，楚叔叔为了孙阿姨，和家里断绝关系来的齐州，而京城楚家老爷子会弹钢琴，你也会弹钢琴，你那个混账小叔叔和楚家老爷子扶不起的小儿子就很像啊”
越想，宋乔曦越觉得这事好像挺严重的，犹犹豫豫地说道：“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
“不要和宋叔叔、乔姨提这件事。”楚尽情绪明显低沉下去，语气很急，眉毛锁得很紧。
“不说就是了，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吗？那么凶干嘛啊”
宋乔曦看他一眼，心里多少觉得有点委屈，楚尽很少对她着急。
楚尽似乎也发现自己语气不好，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心态平复一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想凶你，我有点着急了。”
“没事呀，你又不是故意的”宋乔曦回答他。
这么快就收到道歉，曦曦当下就不觉得委屈了。
反而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刚才的问话，哪里让楚尽不开心了？
忽然间，宋乔曦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想。
过了几秒钟，楚尽语气明显缓和下来，甚至是带着点淡淡的伤感问她，“你是不是很希望，希望我能有其他家人？”
“蛤？”宋乔曦楞了一瞬。
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饮料瓶子沾满了水汽，湿湿潮潮的，像她现在的心情一样。
楚尽问的这个问题，让宋乔曦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她猜对了，也能完全理解他。
宋乔曦学着爸爸妈妈平时安慰人的样子，踮起脚尖，拍拍楚尽的肩膀，用最轻松的语气说：“楚尽，无论你有没有其他家人，我们之间的关系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我爸爸妈妈，一辈子都会是最关心你的宋叔叔和乔姨，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会永远站在你身边，一直对你好”
少女脆生生的嗓音回荡在楚尽耳畔，她声音不大，尾音还带着点小时候糯糯甜甜的调子。
曦曦的声音，像是京城夏日的徐徐凉风，抚平楚尽内心的忐忑。
“我希望的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和爸爸妈妈对你好喜欢你，要是有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也真心喜欢你，比爸爸妈妈和我对你更好，那该有多好哇？”
楚尽听到宋乔曦的声音越来越小，少女甜甜的话语似是在低声呢喃。
他多想回她一句，“这世界上，不会有别人能超越你们在我心中的位置，无论是否有血缘关系。”
这辈子
亲人，有宋叔叔，乔姨就够了。
宋乔曦，是他心中，初始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