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价值
果然东电出手了。
微微颔首就算打过招呼，清水彻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两人。
自称是加藤正义的那位男子身材高大，体型健硕，即使是西装也无法掩盖手臂与大腿上高耸的肌肉，面部也如终结者一般僵硬，简直就像是日本版的施瓦辛格。
他旁边那位小野夕美子却是身材娇小，皮肤如同晶莹的白玉，精致五官与细长脖颈下的凹凸有致，配合上眼角的媚色，整个人又是另一种色彩。
这什么组合？美女与野兽？
清水彻正琢磨着，进来的侍女已经撤下桌上的残羹冷炙，换上了新酒，那位以“正义”为名的健硕男子又一次正坐躬身。
“为了节省一点经费，出此下策来试探您，我代表东电宣传部向您致歉。真是，万分抱歉！”
说着他就双手前撑，以额贴地，一动不动三秒后，又利落起身，目光坦然。那位名叫夕美子的女职员同样如此。
饶是经历过不少场合，不过上来就土下座的情况还是头一遭，清水彻警惕中难掩惊讶：“加藤桑…是吧？你们平常都是这么行事的吗？”
“并不。但为了表示我们东电的诚意和对您的歉意，我认为理应如此。清水桑值得鄙社如此对待。”
“好吧，”见侍女合上了房门，清水彻便转入正题，“由古贺教授转到朝井辽，东电费尽心思设下这样一个局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是为了您的小说。”不只长得像终结者，这位加藤正义的性格也如机器人一般。
“我的小说，和东电有什么关系吗？”
“您小说中的地点以及各种机构的名称与现实中没有重合，从逻辑来说，我们也无法认定您的小说与鄙社存在某种意义上的关系。”
不变的干脆利落后，加藤正义话锋一转，“但是，由于您小说的背景与现实存在一定相似之处，或许会有些逻辑思维不强的读者，误认为小说中的部分事件也在现实中发生过，以至于迁怒我们东电。为了避免这一情况，我们想提前和您就此事进行充分沟通。”
“哦？”清水彻抱起手臂，“难道现实中没有发生过吗？”
“以我东电宣传部职员的身份来说，没有。”
在这种前提下还能有什么？
打量着同时避开事实和谎言的加藤正义，清水彻继续道：“既然是读者的‘误解’，那我这个创作者也无能为力。”
“可是…”
就要陷入僵局时，之前一直观望的那位小野夕美子突然插话进来。
“哪里，以清水桑的创作能力，避免出现‘误解’也不是很难的事吧？”
“我可以认为…这是东电的威胁吗？”
“怎么会？”
小野夕美子貌似惊讶地轻掩着嘴，少倾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眼波流转，双颊泛起几分羞意，嘴唇也稍稍鼓起，轻轻摆手道：“清水桑真是会开玩笑~我们只是想为您提供一些选择而已。加藤，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至此，清水彻终于确定了面前两人的上下级关系。
“清水桑您看，”小野夕美子挺直身体，将拿到的文件放在身前，与敞开的领口一并向他展示，“有一场欧洲的文学交流会给您发来了邀请函，举办地在阿尔卑斯山上久负盛名的滑雪胜地，之后会移到慕尼黑、斯特拉斯堡、布鲁特尔，最后来到北欧，参加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典礼。回过后还会举办专门的讲座，邀请国内知名文学家前来参加。费用方面您完全不用担心，促进文化事业发展也是鄙社应尽的义务。对了，您可以带一个人一同前往。”
俯身调整角度，小野夕美子将胸前展示得更加清楚，“当然，您想带我去也完全可以哦~”
清水彻却只顾着低头喝茶，“我就算了，应该还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比如古贺教授。以你们和他的关系，他肯定会乐意之至。”
“清水桑太谦虚了，就算是赞助，我们东电也只找最合适的人。那位古贺教授，并没有值得我们如此对待的价值。”
“哦？”清水彻举起茶杯，“价值吗？”
“没错，”一招不成，小野夕美子已经坐回原处，合上领口，“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价值。我们东电宣传部的经费虽然还算充裕，但也没有多少浪费的余地。”
“原来贵公司是以价值衡量人的啊。”
“因为人都是有价值的，不是吗？”小野夕美子眨着眼睛，“古时候的名将可以一举扭转天下，如今的商业天才也能颠覆整个行业。反观有的人只能在田中劳作至死，或是困在某个工厂的流水线上，被换掉也无碍大局。而这就是人的价值所在。”
“不过，小野小姐，将军也是会被士兵杀死的，战败的武士也免不了被农民抢走铠甲。”
“恕我直言，到了那一步的将军和武士，难道不是已经一文不值了吗？”
“好吧，那就祝小野小姐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就是不知道我清水彻在东电眼中价值多少？”
“加藤，把‘那个’拿过来。”
“是。”
指使完加藤正义，小野夕美子又转向清水彻。
“既然清水桑对些许虚名不敢兴趣，我们也准备了一些实际的东西。”
说话间，加藤正义已经从之前藏身的包厢中取出个黑色皮箱，放到清水彻面前。
“这是什么？”
“清水桑不妨先看一眼。”
“嗯？”
警惕地揭开锁口，清水彻将皮箱打开个缝隙，借着漏入的光线，捕捉到一排福泽谕吉的头像。随着打开角度增大，视野中的福泽谕吉越来越多，以至于铺满了整个箱底。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但清水彻依然难掩声音中的惊讶，“这是…”
“这里是一亿日元。清水桑，请你相信，这已经是我们能提供的最大诚意！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虽然您的作品销量极佳，版税分成也很高，但扣除所得税后，每部小说真正到手的收入也很难有一亿日元吧？考虑到您的小说刚开始，我们也不要求您停止创作，只要在后续内容中淡化相关背景，就可以…”
盯着箱中的钞票，清水彻眉头紧锁。
“…不止如此，您还可以获得东电的友谊…”
“…在文化省那边，我们也…”
另一边，小野夕美子还在喋喋不休，不断抛出手上的筹码。
刺眼的淡黄色和耳边的聒噪声中，清水彻突然怒吼一声，“够了！”
“…您说什么？”
“我说够了，”忍着怒气，清水彻“啪”的扣上箱盖，将它原样送回，“这个，你们自己带回去。”
“您是对金额不太满意吗？没问题，我们可以再…”
“不用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您要是有别的要求…”
“不必，我还有事，先走了。”
看着清水彻起身，小野夕美子带着加藤正义也匆忙站起。
“清水桑，请务必留步！想必您也清楚，如果我们失败，下次找上您的就不止是东电的人了！”
“我知道。”
推开扇门，清水彻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这两位东电宣传部的员工，“说起来，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下两位。”
以为事情有转机，小野夕美子稍微松了口气，“您请讲。”
“如果说我在你们眼中值一亿，那受到事故影响的福岛、宫城、岩手，乃至东京、北海道的几千万人能值多少？”
看着他们两人面面相觑，久久不能回答的模样，清水彻笑了笑，转身离开。
或许他们从来就没关心这个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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