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你很特别么
是人啊……李云心在心里自言自语。
他很想找些什么理由为这五人开脱,但这个念头在心中转瞬即逝——人性之险恶他见得多。很多时候……穷尽自己的念头也无法想象这世间还有何种令人惊诧的大恶。
他就又盯着那五个人看了一会儿,叹一口气。
便是在这时候听见一个久违的声音。这声音尖声尖气,悠闲的意味里还有一丝调侃嘲讽——
“叹这一口气,是因为觉得妖魔更好些了么?”
声音来自左前方——那里应该是虚空,没有任何落脚地。但李云心并没有急着抬头去看,而是站在原地略沉默了一会儿……才仰起头。
于是看到白阎君。
这位许久不见的阎君浮在半空中,一只眼睛的黑眼珠盯着李云心,另一只眼睛的黑眼珠则在看下面大厅当中的情景,模样很诡异。
“这五人乃是陷空山东面三十里处定义城的公人。早与这邪王勾结了。平日里是定期将牢中囚犯送来给妖魔吃,对外只说是在牢中病死了。妖魔也给他们好处,许他们金银财宝。到如今这邪王开筵席,竟吃掉这样多的人——这五人倒是有些本事了,也能找得来。”
白阎君面对李云心侃侃而谈,像是在说一个故事——但李云心知道他是阎君。
在世俗人的传说中,黑白二位阎君是负责善恶报应、天道轮回的正神。好人死后有白阎君引走、托生个好人家。恶人死后有黑阎君引走,下森罗地狱——只是李云心之前就已经知道,都是屁话。
这个世界根本没什么善恶报应。
这白阎君还在喋喋不休:“我瞧你如今做妖魔做得也爽快,再见了如今这情景是不是觉得更寒心?噫,同类捉了同类,送与妖魔吃——这种事,妖魔可做不来的。”
说到这里便不再说。看大厅的那只黑眼珠猛地转回来,两只眼睛一起盯着李云心看。
李云心笑了笑:“哦。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人里有恶人,妖魔……又好到哪里去。人相食不常见,妖魔像是倒是常见。只是我叹那一口气是叹啊……”
“我总觉得自己够酷够冷,结果看到这场景、见到这五个人,还是被震惊了一下子。我从前觉得道士和剑士绝情绝欲是自己把自己搞得不像人。到现在……如果他们见到眼前这情景都不会觉得震撼,那么倒的确比我高明。不说我了——阎君好久不理我,现在忽然跳出来找我有什么事?不急的话以后再说。我现在正要准备搞个大新闻。”
白阎君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黑眼珠占据了整个眼眶,看起来像是两个黑洞。他死死地盯着李云心看了好一会儿,才发出阴冷的笑声:“什么事?嘿,你这小人儿,可是好大的本领、好大的胆子!什么人的魂魄,你都敢拿的么?!”
李云心略愣了愣,才道:“哦,你说他。”
说到这里的时候两个怪模怪样的妖魔勾肩搭背地从入口处走过来,李云心便闭口不言,只靠墙站着。
那两妖早嗅到血腥气、也没心思理会他。看都懒得看,急吼吼地从崖上直接跳下去了。
李云心这才又道:“好歹我也是个地府公务员。没福利没薪水——这一次算是以权谋私。不如你网开一面,事情办妥了我再把他送给你,好不好?”
白阎君才不吃他这一套,一瞪眼——两个黑眼珠一瞬间占据了半张面孔,简直如同怪物一般:“本君爱你的才华才一再容忍你,莫得寸进尺!现在将他拿来、即刻拿来!”
李云心无奈地说:“但我还有用处的。我也是个阳世判官,他如今又掀不起什么风浪。暂借我用几天,到底哪里有问题了?”
“嘿!你懂得些什么?!”白阎君冷笑,“玄境的魂魄,且能被收走的——你当是年年有的么?!非但不是年年有,几百年都不见得有!你这小儿将他拿在手里,哼,到时候倘若是……是……是……”
白阎君说到此处却忽然迟疑起来,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他便不说话了。不但不说话,就连脸上的冷笑和怒意都收敛起来。再盯着李云心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嘻嘻一笑:“这样办吧。”
他绕着李云心转了两三圈:“暂且借给你吧。但本君卖了你这个人情,可要回报的。”
李云心便也看他。看了一会儿道:“说来听听。”
白阎君耸一耸肩:“你这小儿是个聪明人。当初野原林外的路边……你同那老道睡死过去的时候就该死了,但本君饶了你。而后到渭城里与那白云心、龙九儿争斗也该死的,也是本君给了你夺舍的法子你才活下来。”
“更不要说你做了阳世判官、本君借百万阴魂之类的事。林林种种,你该晓得都不是因为本君见你生得好看才一再出手帮你的。”
李云心想了想,微微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不是你想要帮我,是有人叫你帮我——你不得不照办。”
白阎君略咳了一声:“这个……哼,你懂什么的。且不说这个,便说这些事都已经做完了——你数月之前还只是一个化境的野道士罢了。到如今已成真境的大妖魔——天底下没几人能遇到这样的好事。那么你该知道,我这样扶持你,是因为有事要你做的。”
李云心便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我懂。都是套路。你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
白阎君便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慢慢说道:“本君要你,叫道统、剑宗和妖魔,轰轰烈烈地打起来。”
李云心听了这话,微微一愣。他再沉思一会儿,抬头道:“但现在已经快要打起来了。而且要说从中搅混水、煽风点火的话——你应该知道共济会。他们做得时间比我久、套路比我深、成绩比我好。”
白阎君盯着他看:“噫,既然你也知道那些东西……事情也就好办了。那么不但要你叫道统剑宗与妖魔争斗起来,还要你叫共济会也牵连进去。叫他们三个一起打……嘿嘿,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呀……”
他想了想:“都死个精光。”
李云心的脸上不动声色。最敏锐的人大概也觉察不出他现在在想什么。他站在原地思考白阎君方才的话,想了很久很久才皱眉:“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从前告诉我,你和黑阎君的工作是维护世界稳定繁荣、叫人间人繁衍生息。但是你该知道这三方发生了全面战争意味着什么——没人能逃得过战火波及,会死掉很多很多的人。你叫我做这种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阎君挑了挑眉毛:“此一时、彼一时罢了。本君这许多天没有来找你,你不想知道是为什么么?”
李云心想了想:“不想。”
白阎君眨了眨眼,似乎已习惯李云心这种不留情面的回答与反应,仍自顾自地说:“咱们又不是那些只知道进食、生养的蠢物畜类。咱们要牧养天下万民、叫他们繁殖生息——自然也是有所图的。只是说从前用不着,现在倒是要用着了。这种事呀……唉,本君也是不情愿的。”
李云心叹口气:“听你说话,真是负能量爆棚。每一次都把我仅有的一点对世界的希望和憧憬消磨掉。那么你告诉我倒是因为什么事……所以你们要搞事?你们好歹也是什么天人、神仙……究竟是一群什么东西?我简直太奇怪了。”
白阎君并不在意他出言讥讽,只继续说下去:“因为什么事倒不好同你说。你不晓得的也实在太多了。但又要你做事,总不好叫你毫无头绪。那么如今便问你,你只知道这世上有天人。觉得天人高高在上、仙福永享。又觉得这世界一派繁华、有条不紊。可想过……天人也是有烦恼事的么?”
“天人这烦恼事,便有两者。”
“一名古魔,一名真魔。”
李云心花了一会的功夫才意识到这两个词儿不是“骨膜”和“榛蘑”。
倒不是说他有意扯皮,而是因为……从未听过这两个词儿。无论民间传说还是道经典籍,甚至修行者当中口耳相传的典故,都从没有这两个词儿的存在。
唯一和这两个词挨点边的,大概就是说前代画圣“入魔”。
这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啊——就连自诩为掌握这世间绝大多数秘密的修士们都对这两个词语如此陌生!
这倒是真地引起了他的兴趣。他皱起眉,问:“古魔和真魔。什么意思?入了魔道的修行者?还是入了魔道的天人?是两个种类还是单指两个人?”
白阎君便郑重地对他说:“这些你暂且不必问。总之,你要晓得这世道可不像你看起来这么太平。而你要做好这件事。”
李云心想了想:“为什么是我。”
“因为此前试探你、考验你,已知道你最合适的。”白阎君不再笑,变得一本正经,“说你是人,可你又没多少人性。说你是妖,但你偏又不仅仅是凶狠残暴。况且……你又不很在意这世界、不很在意这些人。用来做这种事最适合不过了。”
他口中提到的某些词儿令李云心略略心惊。他再认认真真地思索一番,道:“那么在你这里,我只是一件工具。做成了呢?”
白阎君看他:“这要看你的造化。连本君都不晓得以后会发生些什么。”
“……这么一听像是无良老板打白条啊……”李云心叹口气,“我如果不做呢?既然你说只有我最合适、又在我身上花了这么许多的力气……我可不可以讲讲条件。”
白阎君看着他。然后慢慢凑近他,在脸上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小人儿。你该晓得一件事。本君宠爱你的时候,大可以由着你任性调皮。但在另一些事情上……你敢任性调皮,本君便不宠爱你了。”
他又慢慢地飘,飘到李云心的耳边、紧贴着他,如同耳语一般道:“你以为你很特别么?哦,你倒是特别的。但像你一样特别的人,当从前没有出现过么?”
“你若是不听话……本君就再等上个几百上千年,再等到像你一样的人好了。”
他说完了这话陡然退去,回到空中的黑暗里。盯着李云心、惨惨地一笑:“好好做事。本君不催你,但你要好好做事。本君看着你。”
随后便消失了。
而李云心站在原地,无意识地飞快眨了几下眼睛。
应该……不是理解错误吧?他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理解能力产生怀疑。他在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白阎君之后的几句话,试图从其他角度去解析它们。但试了几次意识到……
应该就是自己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他知道自己是……
穿越者。
等他慢慢回过神的时候,才觉得脊背略有些发凉——刚才他出了汗,而今被风吹了。
李云心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轻轻地、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他走到一侧、靠岩壁站着、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想一些事。
白阎君今日一反常态,竟然以如此强横的态度威胁自己。他以为自己会屈服……
当然要屈服了。
开什么玩笑,那是阎君。
倘若不说态度之类的没什么营养的因素的话,他要自己做的事情倒也正是自己想要做的事。只是路子要稍微变一变、手段再调整一下子、视野再放开一些。至少现阶段如此。
大概那阎君也晓得这是一件无比复杂又艰难的事情,所以才说“不催你”……依照他们那些天人、神仙的时间观念来说,那将会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时期吧。
只是李云心这人一向好奇。因此他非常强烈地想要知道,那些他连皮毛都不曾听说过的大事件、古魔、真魔之流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况且人都很喜欢说“掌控自己命运”之类的屁话——他来到这世界,知道了有可以逆天修行的法门,这种念头当然更强烈。
但如今却又变得很不爽——他知道这世界“搞不好要发生些什么”……然而却不晓得“究竟要发生什么”。
这令他产生了随波逐流的无力感。就个人而言,这种感觉实在太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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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去吹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