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八十六章 文动京华
从福州会馆离去后,顾宪成,魏允中二人都是面色凝重。
顾宪成是一个很自傲的人,自认为除了王世贞外,老子文章天下第二,但见了林延潮这漕弊论后,顿时傲气敛起。他离开福州会馆后,立即闭门不出,回会馆闭户读书,准备在会试时再与林延潮分个高下。
而魏允中却是十分坦荡的君子,且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对于这漕弊论十分佩服,与翁正春,叶向高相谈后,对二人的才华也是惊叹不已。
这二人的才学,不说放在福建,就是放在其他各省也是有数的,但二人都坦言自己学问不如林延潮。
魏允中由此可知林延潮的才学高到什么程度,当下回去后,与其弟魏允孚,还有同乡杨镐等士子聊了起来。
在南乐,魏允中,魏允孚兄弟二人,以及其兄魏允贞都十分有名,才华出众,有南乐三魏之称。
魏允贞已于万历五年中了进士,现任荆州推官,因敢于直言,被视为朝堂上的清流。
魏允中,魏允孚二人才华不逊色于其兄,并各自交游,都有一帮交好的同试举人,至于杨镐就是他们交游的好友。杨镐字京甫,河南商丘人,此人文章虽不如魏氏兄弟,却好兵事。
魏允孚读了,魏允中默下的漕弊论后叹道:“此文述情陈事,言语平易,几乎近俚,但意却翻极高古,此人真是写文章的大家。”
杨镐则道:“此文斥吏政之暴。有石壕吏之叹,有捕蛇者说之鸣,无当今文章词肥意瘠之弊,是如同过秦论般的绝唱啊!”
魏允中点点头道:“难怪凤州先生离京时。说此人文章直追苏韩,十年之内必成一代文宗,以我看来,不出十年,只在今朝,我魏某算是服了。”
一名士子道:“我当初游学过闽中。听顺天乡试解元李尔张说过,连目中无人的李卓吾,观其文章,也说此人若在,他也当避路一旁,放此人出一头之地。”
众举人听后都是点点头。最后有人叹道:“与此人同科赴春闱,既是我等之不幸,也是我等之幸啊!”
也有人道:“未必,那要看张相肯不肯抛去私心,让他二个儿子避路,放林解元一头之地了。”
正月过后,来京师赴考的举人们这时也都是到齐了。这些举人们去礼部递过考凭后,即是彼此会文。
一般文会也就算了,有名的文会,除了今科士子外,还会请几个文章大家,以及朝廷官员,甚至翰林与会。
京城有名的文会,有如西山文会。邹水文会等等。
会试前的文会上少不了会点评时兴的文章,以及会试中有望夺魁的士子。
那些初次来京,名声不显的士子,都是渴望着借着京师这个名利场扬名,难免削尖了脑袋,想要往这些有名的文会里挤一挤,若是为文章为大家,甚至翰林赏识,那么名声必会传至考官耳里,如此中式机会大多了。
不过三千举人,还有两千国子监监生,哪个人也不是易与之辈。
每个举人,哪个不是在乡间,受无数父老仰视,不少人的学问,放在今日都可以算作国学大师了。
故而一个人的才华和文章,要得到众人公认,何其难也。
偶尔有一时新鲜的文章,出现在文会上,众人称赞个几句,说几声不错,最多能传入翰林官的手里,看上几眼,已是了不起了。
不过这样的文章,也掀不起波澜。
这一日西山文会上,众翰林点评文章,看来看去,终于一名河南士子忍无可忍,把漕弊论的文章递了上去,在署名上写了‘佚名’二字,然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甩头离开了文会。
或许这士子也没想到,自己离去后西山文会,掀起了轩然大波。
漕弊论的文章,先是到一名老举人的手上。
这名考了三十年的老举人,不由拍案而起,将此文读了三遍,不由惊叹,待看到署名上写着佚名二字后,拉着左右就问,这位佚名兄,是何方高人啊?
众人听后都说不知,但是纷纷表示,自己以往都拜读过这位名叫‘佚名’高士的大作。
有人表示说,此人文章平平,且下流无耻,写过好几篇艳文(俗称小黄书)。
还有人说,这位佚名高士,成名百年,现在恐怕早已作古了。
终于有人道:“此佚名就是匿名啊!”
众人这才傻眼。
不过文章却传了开来,众人读完都是叹道:“此文不求规矩,言辞仿佛冲口而出,不复检点,近乎俚语,连老妪都能读得懂。都偏偏就是这样的文章,读来发人深省。”
听了这话,众人都是反思起来。
有明一代的文章,无论是复古派,还是唐宋派,两派打着法秦汉为绳,以唐宋为宗的口号,但文章都是难脱前人的藩篱。
两派中就算有一二出色的文章,在翰林这等文章宗匠的眼底,也是为了繁复而繁复,为了穷极变化而穷尽变化。虽然有人喊出‘世道既变,文亦因之’的口号,但文如何因世道而变之,谁也不知,甚至有人连世道是什么,都不清楚。
而漕弊论这等不堆垛词藻,一词一句用到十分精当,读后发人深省的文章,顿时令人耳目一新。
之前众人文章,也有极好的佳作,虽未必称得上不如此文,但是格式上已走到尽头,读起来千篇一律,而漕弊论这等别出心裁,用词用典又恰如其分的文章,一对比下高下立判。
连文会上几名翰林也是心服口服道:“此文一出,恐怕天下文风为之一变了。”
当然文章有人说好,也有人说非的,文士一贯相轻,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的。
一名翰林不忿道:“以往都是翰林文章,为天下读书人的标杆,眼下让一个佚名的文章,领袖天下风气,不是令人笑话。”
于是一人问道:“此人非无名之辈,到底是何人所作?”
此言代表了文会上众人心声,当下众人都是同问,到底这漕弊论到底是谁所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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