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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第241章 第一百四十四 幽幽地中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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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 第一百四十四 幽幽地中仙

手中剑片,红线之处已只剩一片灼烧出的黑灰烙印。

但当这一剑递出时,整片意境都为之发出了颤鸣。

剑经之中,残页前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整个《幽生篇》的肯綮之处,正是这四句十六言。

《拔草篇》正是续此而写,以“命”与“火”两种要素凝成链条,尚怀通掌握着整个幽生万缕,立于绝壁阻断之前。

最后的七命铸火,就是男子以此篇剑为这鸿渊搭起的桥梁。

此时,擂台之上,风雷般的五重叠浪已撞上了手指捏住的脆弱剑片。

这本该是摧枯拉朽的一幕,但真实出现的画面却诡异得令人瞠目——剑片一动不动地凝固在空气中,仿佛一幅静止的画,重刀撞上来,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在剑片背后,那看不见的虚空里,七命已连成一线。

《拔草篇》的力量瞬间贯通为一,静止之中,有风浪骤然而起,张君雪高大的身躯顿时化为枯叶,被遽然抛飞。

重重地摔在了擂台之上。

“贯通”,轻易完成。

整个幽静,在缓慢地移动,静而轻的一切连成了一片庞大的沉重,这道完整的暗境中间被一道裂缝分成了两半,如今七个光点连成的锁桥将它们钉在了一起。

场上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在这幽幽之境的笼罩之中。

他们亲眼见过它那幽谧的无可抵御,也亲身感受到那绝望的堵塞,每个人都看着它的残缺,听着它的躁狂,知道那道崇山峻岭有多么难以跨越。

他们也看着男子在这样的重压之下低头垂肩,喘息红目,许多人都以为他会在下一刻被压垮,但他一直没有弯下腰脊。

如今,一切的坎坷和憋闷得到了偿还,幽幽暗境之中,一堵接天之墙霍然贯通。

飞桥过鸿渊,不再残缺、也不再堵塞,那株强韧的、令它们无能为力的草已被拔了下来,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安静、幽谧、舒张、黑暗.方圆三百丈,里外五万人,冥冥杳杳,我在皆我。

尚怀通他口中喘息未定。几缕微乱的发丝搭在额上,而几经摧折之下,柔顺的大氅也泛起了一些褶皱。

但他就如此安然地立于擂台之上,颈挺肩直,表情静和,黑色的大氅在白日里本是极为醒目,此时却显出一种相融的和谐,几个恍惚之后,人们才发觉,是这黑色仿佛与那意感中的夜境融为了一体。

在五万双眼睛中,尚怀通超然而立,那些骄傲与无视曾招致满城的议论,此时被他坚实地握在了手中。

谁敢不承认,他就是立在所有人之上,幽幽冥境之中,那其中唯一、又无处不在的力量如今被他随心指使!

静冥生万缕,幽幽地中仙。

尚怀通轻轻抛下手中剑片,大氅重新裹住了他的身子,看见这身影的每个人心中都升起一种感觉——只要是他将行的路,就都会是一片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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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叫与静默同时出现在场上,尚怀通已淡眸看向了徐司功。

但就在他转身的一霎,身后劲风竟然再度逼上了脊背!

尚怀通猛地回身,面前是女子刚烈的面孔,重刀拖在背后。

这具屡受重创、屡经重压的身体本应早已垮掉,但它却仍然再一次的、又一次地爆发出了强韧如初的攻势!

第五层叠浪已彻底卸去,她确实没有第六层叠浪了,手里就只有再一招的“斩腰”。

而面前气质幽渺的男子刚刚成就了传说中的意剑,只要身处此境,就不可能感受不到那种不属于此地的高妙。

没人想真正领教其威能。

但是,女子依然表情阴狠地看着男子已不可匹敌的背影——背身,当然是出刀的机会。

只要有机会,她就一定会出刀。

每个人都认为胜负已然分明,除了女子本人。

谁跟你说,这一场结束了?!

看台之上,古光已失声而喊,张家数人发出了惊呼,裴液腾地站起,人已先纵了出去,怒喝道:“张君雪!!”

尚怀通含怒冷冷回身。

已经不是第一次的挑衅。

不必有剑,男子伸臂探手,按在了这柄刀上。

万方静谧地脉动了一下,于是雷声虎势顿止,这一刀落在男人手中,就如同一枚纸片。

尚怀通一拧刀身,这样一柄厚刃竟然竹子一样扭出了弧度!

此时此地,“力量”的眷顾,仿佛挪换了角色。

这弧度崩然向刀柄迸发而去,而在另一端,女子的身体如被定住,僵硬着一动不动。

她的筋骨再强,又如何强过韧铁真钢所铸的巨刀,这股力量传到肩膀尽头,留下的一定是一个骨突肉崩的麻花!

而这本也就是尚怀通的目的。

然而危局之中,女子紧握刀柄的手指此时却根本张不开,她再次陷入到那“皆我”之境中,而这一次更加沉抑厚重,四周都是冰冷的黑暗,身体已完全不属于自己。

她眼睁睁看着那股力量绞上了手指,剧痛钻心般传来。在这一瞬间,女子真的产生了一丝后悔。

这是她握刀的手。

她并不后悔站上擂台,因为在她一次次做出决定时,她实际已把姐姐的仇恨摆在了自己的人生理想之前——不亲身涉过这血腥腐烂的毒沼,她永远无法一身轻松地去追逐那心中的高山白云。

只是,最后这已知无望却仍然奋出的一刀,到底是不死不休的宣称,还是被愤怒支配的心绪?

裴液刚刚的怒吼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她来不及看,此时更不敢去看少年的表情——只求一时的痛快,是否是对这些共同许下前程的好友的不负责?

纷乱的思绪在一瞬间划过脑海,张君雪心中被汹涌而起的愧疚攥紧,剧痛已骤然冲上了手腕。

只在一瞬之间。

一枚茶杯撞上了她的腕子。

难以想象的浑厚包裹复上了她的手掌,绞拧的暴力乍然消弭无形。

而后这股气劲柔和但不可抵御地向两边推去,将两人分隔开来。

“胜负已分,就此而止吧。”

高台之上,隋再华支肘满意而笑,在他旁边,青衫的少女面上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

“魁赛第二轮第一场,胜者,七蛟尚怀通!”

徐司功的声音环绕全场,而后被腾起的巨大欢啸掩盖了过去。

正因一直能感受到那份场域,人们完全知道那道门槛有多高厚、贯通它有多难,以及在一切的最后,男子是如何立在了那唯一超凡脱俗的高处。

此时此地,此方擂台,此届武比,已然出现了它的山峰与终点。

甚至已没什么人再提杨颜的名字——纵然那一刀玄妙难言,也无法与这样的剑相媲美。

在博望城的视界中,《碧光》《玉影》已是难得一见的顶端剑术,《黄翡翠》更是所谓十年难有一成的第一剑术,其美其妙足以令人们痴迷夺目。

谁曾见过意剑?

这种传说中的,处于云端的东西。握在尚公子手中。

在这样的气氛中,静默属于所有和翠羽关系密切的人。

高台之上,隋再华的态度十分清晰——尚怀通完成了这一剑,他当然要录走他,至于其他的事情,要从其他的程序去解决。

李蔚如倒是还没失去笑意——在今日之前,他就一直安慰少女,对这件事处之自若。并非是一定总要在其他人面前展现他从容的风度,而是因为,他是一个没两年可活的老人。

同样恰恰是一位宗师。

细看才能发现,总是笑得很宽和的老人,其实有一双很锋利的眉毛。

此时他端茶一饮,笑呵呵地看着走下擂台的那道身影。

谷云扶则是真的已经垂下了面容,这位男子带给他的惊异确实绝非笑谈,甚至此时,“尚怀通”三个字已压过了“裴液”在他心中的地位——至少是摆在了一起。

而在更下方的看台上,张鼎运面色沉了下去,两手交握着一言不发。

但方继道此时还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但即便知道,也没有闲心管他了。

因为他身边的女子,身体也绷得笔直。

他转过头去,女子面上其实没什么表情,显得比小胖子从容许多,但方继道熟悉这张脸“平静”与“面无表情”之间的区别,他低下头,果然见她捏住裙摆的手指已然发白,颜色正如之前那场于英才在尚怀通面前一剑僵坠之时,她紧紧抿住的嘴唇。方继道不得不承认,即便作为一个毫不懂行的观者来说,这位男子给人带来的压迫都太强了。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人一直在擂台上的闲庭信步,好像永远没有人能触及到他的真实实力。

方继道不懂武功,也没两位朋友对“意”的敏锐,但在他的直感中,沉闷的张君雪、话少的杨颜、和气的裴液这几个朋友都不像能和那袭黑氅争锋的样子。

但他却确确实实是身边女子的生死仇敌。

方继道很想给身边女子提供一些安慰和倚靠,但就算他知道该怎么做,此时也绝没有那个胆子。

齐昭华轻轻出了一口气,阖上眼,抬起手支在了额上。

而在静默与欢啸之中,还有许多痴迷奇迹的人,此时依然带着隐隐的期待望着那黑衣抱刀的少年。

毕竟张君雪也并非没给尚怀通带来压力。

如果第四可以,第二,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机会?

但杨颜此时却没注意他人的目光,也没去看尚怀通,他立在擂台之下,站在裴液背后,与他一同看着躺在地上的高大女子。

“没有太严重的伤势。”长着小胡子的大夫跪在一旁,收回手说道。这是州衙供职的官医,他们往往出于医道门派或世家,身负修为,能使一些超出普通郎中上限的神奇手段。

“其实应该有的,但她身体也有些太好了。”这位大夫惊异地打量着女子,喂给她两枚丹,“当然了,还是要好好修养,不能掉以轻心——下了场再找郎中好好看看。”

“.”

大夫站起来,正要离开,却忽然被女子叫住。

“那个,大夫,我的手”张君雪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而后小心瞥了旁边冷面的少年一眼。

“再晚半息,就彻底要不得了。不过现在还好,骨头稍微有些拧位,我已经帮你回正了,不过也是要费些修养之功。”

“哦谢谢您。”张君雪松了口气。而后大夫离开,场上就只剩沉默。

“其实.还好”张君雪偏头看着旁边的地面,但并没有另一个人帮她打破这份压抑的僵局,于是女子还是鼓起勇气回过头来,小声地看着少年,颤颤巍巍地举起了这只手。

但在它映入视野的一瞬间,她就立刻闪电般缩了回去。

已几乎不见正常的肤色。

爆开的青血和紫淤斑驳在一起,整只手高高肿起,发着止不住的颤抖,看起来触目惊心。

大夫所谓“没有太严重的伤势”,实是针对他们擂试之惨烈而言,没见残肢破腑,令大夫颇为惊诧地松了一口气。

那绝不意味着女子此时的伤势可以一眼而过。

不然她何以躺在地上,到现在都站不起来。

裴液眼睛落在那只手上,呼吸声可闻地粗重了一层,张君雪下意识遮掩了一下,低下了头。

“还重要吗?”裴液看着她,冷冷道。

张君雪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其实想说真的重要,但现在已经没有争吵的必要了,她已经不顾少年的拦阻做了想做的事,而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令她愈发愧疚。

于是沉默不言。

裴液轻轻出了两口气,蹲下身,按在张君雪手臂上帮她送入真气。

张君雪一张眸,想要躲开:“啊!别,你马上要打擂了。”

裴液却没理,他依然冷冷地看着女子:“张君雪,现在,伱要怎么杀尚怀通呢?”

“.”张君雪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你已经输了,失去了最后的机会。”裴液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仿佛看一个陌生人,“尚怀通习得了那门意剑,隋大人看上了他——或许三天之内,他就会去到少陇府修剑院,而你那时候,说不定刚刚能从床上站起来。”

“.那我就也去少陇府。”张君雪心中闷了一下,低声道,“我会继续练刀,寻找机会,直到——”

“你那破叠浪练一百年也赶不上他那门剑。”裴液冷冷地打断了她。

“.”

张君雪心脏被狠狠攥了一下,她怔然地看了看自己肿胀的手,又偏头茫然地看向少年。

“这只手本来也已经断了,它现在还在,是因为你上擂之前我请缥青给隋大人带了话,请他注意救援你。”

“.”

“所以你报不了仇了。”裴液冷冷地下了判断,“这就是你选择的路。”

“.”

“.”

张君雪低下头,心也一点点沉到了最深的谷底。

是的,这个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地摆在面前,她准备了两百个日夜,为之几乎抛下了一切。

但还是失败了。

张君雪脸色苍白如雪,一言不发了。

裴液沉默地看了她很长时间,直到压抑的静默浓稠得像要滴下来。

他才轻声道:“但一个人的武器不只有自己的拳头和刀剑。”

“.”张君雪抬起头来。

“朋友,也是很重要的武器。”裴液看着她,“所以,除非你有个很厉害的朋友——你有吗?”

“.我有。”

“你没有。”

“.我有!”

“你有个屁。”

张君雪看着他:“裴液,你就是我的朋友。”

“.没人是你朋友,反正你说死就死,到最后没人和你想法一样。”

“那些话是说别人的.说其他人。”张君雪低声道,“我一直当你是我朋友的裴液。”

“.”

女子脸色因受伤而发白,沉闷中带着认真的固执:“真的。”

“.”裴液低头看着她,“真的?”

“真的!”

裴液绷紧的面孔松出了一个微小的笑,于是张君雪也立刻开心了起来,伤痛未去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了很多的笑容。

裴液低垂下眉毛,轻声道:“所以,我们是朋友,君雪。我们可以一起分享快乐,也可以一起面对敌人,从来不必什么利益一致。你完成不了的仇恨,我会帮你完成;如果你被人杀了,我就会为你雪恨——谁要是非得利益一致才能和你做朋友、做亲人的话,那是他们没本事。”

他看着女子,朝她轻轻伸出手来,“是这样吗?”

张君雪沉默安静,但那不是犹豫,她轻轻喘了两口气,低下的眉头颤动着,好久才把完好的左手递了上来。

“是的.”女子低声哽咽,“对不起裴液。”

“没关系。”裴液抓住了它,两只同样有力的手握在了一起,他低头凑到女子面前,看着这张白而隐痛的脸,面容重新肃了下来。

“所以,君雪”少年压着喉咙,声音缓慢,冰冷从他的嗓子里溢出,“尚怀通对你做了什么,我就会一百倍地还给他;你若要割下他的脑袋,他脖子上就不会有任何一丝皮肉连在一起。”

“.我保证。”

少年话音落下,接着它升起的,是徐司功贯彻全场的唱名。

“魁赛第二轮第二场,拔刀先成火,一剑三妙棋——鼎运杨颜、奉怀裴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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