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心有多大
心有多大
我们的汉语非常擅长总结和概括。
往往可以只用很简单的几个字,或是简练的一小段话,就表述出很复杂的意思。
使得前人的智慧大可以通过成语、谚语、诗词,或是顺口溜等方式流传下来,被我们的子子孙孙牢记不忘。
但这种方便其实也有不太好的地方。
那就是会容易让后辈对本应该重视前人经验,产生自以为是的自大心理和轻忽之心。
以至于这些道理明明知道,却因为不求甚解,很少有人真正能从中获益。
比如说我们本土经营哲学中的名句——“和气生财”就是这样。
在大家普遍认知里,只知道这话的意思是商家对主顾要和气。
但实际上,如果只强调服务态度那就太片面了。
这句话真正含义远不止于此,而是囊括了商业往来里所有人际关系,都要尽力达到和谐与平衡才对。
同样的,“一个人心有多大,成就就有多大”这话也是一样。
通常人们都会把这句话理解为人要有进取心,甚至是野心。
基本上是和“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划个等号。
但其实不然,这句话里的“心”,还应该包含更多的内容。
就比如说,人还要有同理心、有包容心、有公平心、有责任心……
至于宁卫民和宋华桂之所以会这么投缘。
为什么寄卖一事上,宋华桂会对宁卫民如此高举轻放。
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俩对这话理解都相当到位,本质上其实是一种人。
他们对待下属,从不抠抠缩缩。
不但会尽量给予优厚的待遇,公平的对待。
及时工作中发现下属有错误,也愿意尽量包容,给机会改正。
甚至他们都非常善于发现下属的优点和才干。
很愿意给下属更多的机会,更多的启发,以帮助他们展现才华、创造价值。
这就是他们身为领导人最大的魅力。
为此,才会牢牢的吸引了许多忠心的下属围绕着他们,心甘情愿为他们效犬马之劳。
同时,另一方面,对于如何维护公司的利益,宁卫民和宋华桂也有着强烈共识。
他们绝不会为了个人私利,而做出有损公司利益的事。
对于皮尔·卡顿给予的机会,他们也相当珍惜和感激。
这不但是因为他们懂得感恩,有“食人之禄,忠人之事”的职业操守。
也因为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
人有能力是一回事,有没有能够施展能力的舞台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最有意思的,是他们谁都不知道,他们俩还有一个极为相似的算账习惯。
就是每个月月底的时候,他们各自都要在私下里算一算自己给公司创造的价值。
他们不会像大多数人那样,为了少做事多拿钱而沾沾自喜。
反而只有确定自己为公司创造的价值远大于自己拿走的,他们才会心安理得。
否则就会感到一种精神的焦虑。
总之,正因为他们都不是一味的追求权力,而忽略掉义务的人。
真才会让他们在共处中,越来越投缘、信任、理解,惺惺相惜。
他们才能用极富人性化的处事方式,把“pc”服装的在华业务高效地发展起来,蒸蒸日上。
但很可惜的是,这些本来是我们的国有企业一直奉行的理念和基础。
在“运动”之前,我们的国企其实非常讲究权力与义务并重,在这方面一直都做得不错。
可现实就是这么讽刺,经历过十年之后。
大部分国营企业,从上到下却几乎已经丧失了这种信念。
尽管五六十年代的工人普遍具有责任心和主人翁意识。
但到了八十年代,却真的没有多少人再张嘴说过,类似于“我得对得起国家给我的这份工资”这样的话了。
而这也就导致了大批企业无可避免的走向了衰败。
哪怕是再优秀的企业,也是如此。
就比如重文区的玉器厂吧。
作为在全国评比中获得奖项最多的玉器生产基地。
作为曾拥有十五位全国级别的工艺大师,连续八届荣获国家工艺美术品百花奖金杯奖,创作出大批堪称国宝级的玉雕珍品的企业。
又能怎样呢?
当下如果有谁能认真去了解一下厂里的实际情况,恐怕一定会感到相当失望的。
因为现阶段的玉器厂干部,习惯于老老实实是按上头精神办事,习惯于服从,而不习惯与负责。
最终仅仅保留了厂区够大,大门气派,生产设备齐全,这些表面化的大厂特征。
随着越来越多的老干部、老工人的退休,长期以来依靠统购统销政策护佑的弊端开始显现出来。
玉器厂彻底成了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不思进取,吃老底子的“富二代”。
可以说整个厂子,旧日精益求精,奋斗创新的精神却已经丢得七七八八了。
甚至积极进取的心气儿上,恐怕都没法和锦匣厂这样一直苦苦挣扎的小厂相比。
还千万别不信,这一点从每天早晨来上班的工人精神面貌上,就能明显反馈出来。
因为即便是来到厂门前,工人们听见上班电铃打响,也没人会着急完成百米冲刺。
虽然厂里有规定,迟到一分钟,扣一个钟点的奖金,迟到一个钟点,扣一天的奖金。
可压根没有人会拿着职工的花名册坐镇门卫室,那谁还在乎呢?
这就是名存实亡的假规矩了。
当然,偶尔厂领导可能是会为考勤较真的。
可谁还不会去医院补个假条啊?
像二车间的五级工胡继松,在这方面,就是个相当聪明的人。
别看他几乎每天都姗姗来迟,可他有专用的道具。
他的手里总是提着个四两不到药包,挑的高高的。
这就是能说明他是带病工作,晚来是有情可原的。
不但不该加以指责,反倒应该奖励才对。
而等到慢条斯理的进了车间之后,胡继松也总得龇牙咧嘴扭动几下身子,痛苦地捶捶后腰才行。
即便是同事们早已习以为常,只会懒散地向他投来根本不信的眼神。
但胡继松也仍要把戏做足。
一个演员的基本素养啊。
也只有这样,他慢悠悠的坐在开动机器旁抽烟、聊天,偷起懒来,才更具合理性。
他可不比那些敢于明目张胆下棋打牌的青工。
那些姑娘小子,几乎都是接“病退”爹妈班儿进厂的。
下乡插队,长期待业,让他们变得自由散漫,活蹦乱跳。
不但个顶个是难修理的刺头儿,而且没什么手艺,也没什么追求。
所以扣光了奖金,他们不会太在乎,只要能成天能这么嘻嘻哈哈的混份工资就挺知足了。
而他呢,人到中年,家里还得养活仨能吃的半大小子。
当然能多挣一分就比少挣一分要强。
不过话说回来了,他也不能学那些只知道低头干活老师傅们。
那些人太过老实巴交。
对累死累活干一天,整月下来也不过五六十的奖金,一点意见也没有。
更何况自打今厂里的效益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好了。
想着活不少干,奖金少得要少了许多,谁能乐意?
他又不傻,自然得把干活的力气用在刀尖儿上才不亏。
所以目前,也就只两种情形能让胡继松尽心尽力的甩开膀子干。
一是抓生产的副厂长来“巡视”的时间段。
据掌握的规律,大约是早十点到十点半,下午两点到两点半的时间段里,副厂长很喜欢突击检查。
所以这段时间胡继松会用来认真工作,表现出良好的劳动态度。
二就是中午休息的一个半小时,和下午下班的两个小时。
那是胡继松给宁老板干私活儿,真正挣钱的时候。
他会利用上班时间和厂子的机器,慢慢把石料给磨好。
然后一打歇工铃儿就开始猛干。
由于是已经很熟练的的行活了,他每天手快点,真能抢出两个来,周末甚至能做四个。
一个月下来,挣个二百块不是问题。
那几乎是上班工资加奖金的两倍呀!
所以干这样的活,胡继松从不觉得有什么可累的,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当然,干私活这种风气,厂子肯定是不许的。
可问题是这种事是刹不住闸的,何况也法不责众啊。
实际上整个二车间算在一起,已经有小半个车间的人在这么干了。
除去那些胆子小的老师傅们和没手艺青工,几乎人人有份。
这种情形下,这件事任谁干涉都管不了了,就连车间主任也不敢管。
因为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啊。
他要贸然干涉,大家一闹情绪,他们二车间的生产任务谁给他完成啊?
更说不好晚上会有人砸自己家的玻璃去。
所以每每中午下班铃声一响。
眼瞅着胡继松和其他**个玉雕技师,把饭盆、饭票交给自己的学徒工,帮他们去食堂打饭。
然后这他们自己就从原料堆里,拿出已经打磨得差不多的石材,上手雕刻起来。
二车间的车间主任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赶紧离开,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年头,小青年挑逗老头子,取笑干部,已经成了常有的事儿。
他心知自己碍眼,待不了多久,就肯定会听到“现在谁还管谁啊,不赚白不赚,不挣白不挣。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谁挣钱多谁才是好样的……”之类,对他有失尊重的屁话。
至于把这些石雕烟灰缸推荐给厂领导,看看能不能作为厂子新业务的心思。
车间主任想都没想过。
尽管他自己知道天天厂领导催着创新车间拿出新东西来。
而且他其实觉得这些东西满不赖,尤其那个城门楼的烟灰缸让他爱不释手。
可一来玉雕厂做去做石雕,领导绝对会认为这是自甘堕落之举。
二来他也怕让领导看了这些东西,明显可以发现工人们都没法正心干活了,心思全花在这些邪门歪道上了。
会更生气,会怪罪他管理不善。
所以说,多一事比如少一事。
反正这么大的厂子也垮不了,他一个小小的车间主任,何必操这个心呢。
就这么着吧,大家能相安无事最好,对付一天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