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九章 好心情
好心情
9月初的京城,天儿还是很热。
所谓的“秋老虎”就是每年的这个时节。
这天的艳阳之下,别看时间还不到十点半,气温就已经高达三十三度。
用不了多会儿,就能晒得上街的人们后脖子发烫。
无论是走路的,还是骑车的,都一样是一脑门子的油汗。
哪怕坐汽车的,只要没空调,无论是大公共还是小轿车,怕也好受不到哪儿去。
说白了,这样的天气,能不出门最好还是别出门。
只有能在阴凉底下歇着,才是最大的福气。
不过凡事总会有些例外的。
像年京和江惠两口子,今天就和旁人不大一样。
在一种愉悦的心情下,哪怕他们日常看惯了的花树、街景、行人,颜色也会显得鲜艳多了。
街上的红绿灯一闪一闪,都是那么可爱,仿佛梦中的景物。
就连川流不息自行车流让人感到嘈杂的铃声,也变得悦耳,就跟动听的音乐似的。
虽然为了赴宴,他们也得在大太阳底下蹬半个多小时的自行车。
可他们骑车的动作却显得那么轻快,嘴角时时刻刻都挂着微笑。
年京甚至会单手扶把,用另一只手推着江惠的后背,助她一臂之力。
“你一直这么推着我,不累吗?”
“不累。这有什么,我能这么着一直给你推到天坛去!”
由此可见,人活得可不就是一个心气儿嘛。
只要拥有一个好心情,就能让世上的一切,变得大不一样了。
等到了天坛公园,这两口子心情更好。
因为他们是真没想到宁卫民送过来的这张请柬作用这么大。
进公园不要票,存车不花钱不说。
就连公园门口的看门的两个姑娘对他们的态度也是尊敬有加。
不但先生、女士的叫着,还担心他们走错路,浪费宝贵的时间。
主动为他们指明了北神厨的方位。
谁敢相信这是国营单位?
是端着铁饭碗的人啊?
当然,真正的贵宾礼遇还在后面。
与天坛公园乱糟糟到处可见游人的公共区域相比,北神厨的院子里面,才是与世隔绝的桃源。
刚才还在人声喧闹的地方,当你一脚迈进那道朱红的大门,就像迈进了另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没有争吵,没有烦恼,没有粗俗的言语和举止。
人人嘴角上都挂着微笑,礼貌谦和,风度优雅。
无论门口还是院内,所有身着中式制服的服务人员,无论职务高低,无论他们在做什么。
只要见到顾客走近,必定点头问候。
绝对符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定位。
而颇有意思的是,院子里还修了一个和宰牲亭对应的亭子,用来放置着铺着锦绣长缎的龙椅。
龙椅的旁边还有两个可移动的衣架,挂着制作精巧的龙袍与旗装。
可供男女宾客披上服装,带上帽子或者头饰,充扮皇帝嫔妃。
同时还有专人拿着相机负责拍照。
只要客人愿意等候排队,再留下联系地址,三天之后就能收到一张邮寄过去的照片。
不用换锁,这别出心裁,趣味横生的服务项目,确实吸引了不少年轻人兴致勃勃、乐此不疲的想要尝试。
尤其还是免费的,就更让人趋之若鹜,显得这里的服务确实体贴周到。
其实年京也有心和江惠一起照上一张,觉得怪有意思的。
不过他排队等了五分钟,也未见几十人的长队往前挪动多少。
这才发现换装拍照实在是件麻烦事儿,三四分钟能拍好一拨人就不错了。
又眼见江惠兴致寥寥,并不似他那般热切。
便只好作罢,顺着江惠直接往宴会厅里去了。
但心里也不免暗暗咋舌。
因为他发现这里居然还用的是柯达的彩色胶卷,不是富士的,更不是乐凯的。
那这一张照片洗出来再给寄过去,成本怎么也得块儿八毛的。
就凭现场这么热闹,这场宴会下来,怕不得白扔个好几百块啊。
宁卫民还真是财大气粗!
进屋更了不得,明明没有制冷机,但在门口一下子就感到了凉快。
走进去再仔细一看才明白过来,敢情屋里摆了许多黄铜冰盆。
是这些盆中的大冰块散发出森森冷气,让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服沁入人们的肌肤,把暑热驱赶的无影无踪。
尤其“虎拉车”和茉莉花也浸泡在黄铜盆的冰水里,散发出清新悦人的花香果香。
就更让人们散尽了心头的烦躁,反而感到心旷神怡的舒适。
至于装饰摆设就更为惊人了。
整墙整墙的古画,富丽堂皇的藻井,两个人高的大赏瓶,各形各色的大尺寸宫灯。
虽然从精雕细琢,构思精巧的角度而言,这里恐怕不如北门外坛宫招待散客的二层小楼布置精巧。
但这里胜在大气堂皇,肃穆端庄。
举个例子,坛宫一期摆设料器,最大不过一人高。
而北神厨的料器葡萄在一间屋里足足挂了一架啊。
尤其是摆在正厅明堂里的《百花戳灯》,视觉上带给人们极大的震撼力。
高达两米的灯头是一只用红木雕成的大花篮,整个花篮雕刻着盛开的玉兰、菊花、梅花、海棠等各种花卉。
灯上镶以彩绘的玻璃画屏,花篮上还安装着六只高高翘起的小玉兰灯。
灯柱部分浮雕传统图案,下端镂雕四只戏绣球的狮子,而狮子的利爪组成了戳灯的底座。
所有灯光亮起之后,璀璨夺目,精巧绝伦。
不愧为宫灯名匠“球灯韩”的徒弟所造,京城美术红灯厂最后一件镇厂之宝。
如今满京城去找找,恐怕除了北神厨的宴会厅,再没有另一家,有这样气派、具有艺术美感的传统大型花灯了。
即便是想再花大价钱去买,都无人做得出了,因为老艺人们都离开厂子了嘛。
也就是宁卫民彻底救活了一个厂子,宫灯厂才肯以两万元的价格割爱给他啊。
完全可以说,这是当世的绝品了。
当然,考虑到花灯体积需要的空间,以及格调搭配问题。
恐怕这玩意也只有摆在这里,才是那么回事。
什么叫天作之合?
这就是!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百花戳灯》的前面,宁卫民居然一身西装,亲自站在这里迎客。
他所接待每一个人都充满热情和礼貌。
虽然不能说是一视同仁,却也绝不怠慢。
不得不说,其实每个人都对自己的身份高低有个自觉的判断。
宁卫民如果对地位比较低的人太客气,反而透着假,会让人诚惶诚恐。
反过来如果地位较高的人没受到更高的待遇,发现宁卫民对其与普通人没有区别,也不会高兴的。
真想让人人满意,就必须见人下菜碟,恰如其分的拿捏住其中的尺度才行。
所以从这方面来讲,宁卫民简直就是个会用嘴变魔术的人。
无论多么平常的事情,经他巧舌如簧地那么一讲,就变得有声有色起来。
往往他只需寥寥数语的寒暄,再加上一个表示关系距离的动作。
或微笑,或握手,或点头,或弯腰,或拥抱,或拍肩……
他就能让任何来客如沫春风,高高兴兴的去入座。
这就是他的能耐,他的本事。
甚至为此,几乎所有人在入座之后,首先都要议论一番宁卫民如何如何有风度。
不认识他人要听见这些话,很可能就把宁卫民本人当做什么深受人民群众喜欢的明星大腕儿呢。
“哎呀!总算来了!你们两位可都是贵客。”
宁卫民对于年京和江惠的开场白也是这样的。
一见面,他主动就把手伸过来和年京握手,同时也冲着江惠微笑。
“说实话,今天你们两位能一起来,我特别高兴。看来我们彼此间是不存在什么隔阂了,也不至于再因为别人而生分、误会,再相互尴尬下去。对吗?”
话里的潜台词,江惠一下就听懂了。
她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随即点点头。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谢谢你,邀请我们。”
“哪儿的话?年科长才是帮了我的大忙呢。怎么说也是我该谢二位才对。”
然而年京却听不大明白,他还不知道江惠和宁卫民也曾近距离的接触过,差点就发生了故事。
仅仅以为宁卫民在暗示与江浩和霍欣关系闹僵的事儿。
拍着胸脯装起了仗义劲儿。
说别人是别人,他们是他们。
是不是真朋友,关键得看大家怎么处,投缘与否。
跟着就打开了话匣子,一个劲的恭维宁卫民,说这宴会厅绝对是大手笔,能让其他的宫廷饭庄都一边儿玩儿去……
不过无论怎么样,宁卫民一脸若无其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确实让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就连忐忑不安前来的江惠本人也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担心太过了,或者是记性出现了问题。
在李仲的家里试图勾引宁卫民莫不是自己当天喝多了,做了一场梦而已、
其实现实根本就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儿。
她自己怎么可能当时那么主动?
坦白讲,江惠其实这次要求丈夫把自己带来,并非是贪慕这场盛宴的快乐。
主要就是没有想到毫无征兆的,年京会和宁卫民走得这么近。
她非常担心宁卫民是怀有特别的目的才和年京打交道的。
也不认为修厕所的事儿真值得宁卫民为此对年京心怀谢意。
而以她当前的家庭情况,她是绝不可能希望自己婚姻再起波折的。
所以她想借敷衍当借口,不如赶紧来见一面,看看宁卫民究竟要做什么。
人做什么事儿,总要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吧?
结果这一见面,都不用详谈。
宁卫民平静如水的眼神,和为人处事的诚恳劲儿,就让江惠安了心。
也不知为什么,反正这种感觉很微妙。
她就是能确定,宁卫民对她完美没有恶意。
更绝非那种会利用这种龌龊事当把柄,做出卑鄙之举的人。
为此,她甚至有点庆幸,当初设计的目标是宁卫民,而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