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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修我戈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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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我戈矛

修我戈矛

该验的东西都验过了,有赖隋大人的【覆镜成画】,两枚仙权投影没有全被毁去,还是从散乱的尸骨中析了出来。仙人台将之收好,这里便真只剩司马再无意志存在的尸骨了。

“.没东西了,殓了吧。”萧长弓轻叹一声。

“喂鱼便是。”隋再华随一挥手,这副残躯便洒入江中。

周围再无余事,他转身往外走去,月夜江畔,干净空灵。

“大人亲身犯险便罢了,这人竟然还真落在这里。”萧长弓摘下手衣,跟在后面摇头笑道,“可让我们惊一身冷汗。”

“生死有命,该做的事总得做。”隋再华微笑,偏头道,“不必送了,你们自忙吧。”

“这都丑时过半了,您明早还要检阅剑才——拜别。”

“别过。”

秋风吹面,仙人台最后一次倾尽全力的尝试就此彻底落定了,他们如此认真地对待了那微渺而苛刻的可能,最终证明确实只是妄想。

但诸人脸上并没有多少失望,大家轻松地交谈着,覆灭欢死楼已是足够惊人的成果,前几天他们完成了对二十四州的同时发难,每个人都竭尽了自己全力,取得了足够丰厚的功勋。

结案就代表着奖勋的落定,此时大家并肩笑谈,当然还是先去囚魔地,认真完成最后的收尾。

————

“.哦。”李缥青抿了下唇。

她依然笑着,但神情下却藏着些不安的犹豫,不知是否该继续追问。

少年把这枚珠子转过个面展示在她面前——已经彻底灰暗皲裂了。

“喏,你要看的,这总不能让我赔吧。”

他笑道,表情轻松安和,李缥青暗暗注意着这张脸.直到有些泄气地承认,如果他要骗她,她其实根本分辨不出来。

“不让你赔,你快给我讲讲看到了什么。”李缥青拿过见身,笑道,“不然珠子也被你弄坏了,故事也被你看去了,我大老远跑来为了什么?”

“讲,讲。”裴液应声,不过却是先站了起来,“我还是先去叫屈神医来吧,一边帮你看伤一边讲,行不行?”

“.啊,其实没什么.”

少年微笑着低眸,目光回避了她的左臂,转身出了屋子。

屈忻果然没睡,在她那仪器繁多的静室捣鼓着,裴液敲门进来,少女回头微讶:“这么快?”

“.可以帮我朋友看看伤吗?”裴液道,“然后.我觉得她这几天有些太累,你有没有那种安神入眠的针?”

榻上拉起了三层纱帘,少女伏着身子,早先饮了一碗药,腰间的包扎被屈忻解到一边。

“.瞿烛想要心珀,便径去求助俞刺史,俞刺史得了求助,便往相州重金购得。这里面就是瞿烛铸得了【见身】,便很高兴地拿去和俞刺史分享.”炉烟缓慢缭绕着,裴液坐在床头,朝里面轻缓讲述着,“——她伤势怎么样?”

“很深、很宽,不是刀剑裂口,是被铁链一类的东西擦过,肉都烂了。”

李缥青头伏在枕头上,青色小包随衣服放在枕边,闷声轻哼:“嗯伱别管.然后、然后呢?”

“嗯,我没管然后他们就坐一起吃饭,俞刺史亲自下的厨,炖鱼、白粥.”

“对方可能是玄门。”屈忻挥手落了七根银针上去。

“玄门?”

“.没,没玄门.”李缥青迷迷糊糊反驳,“裴液,没玄门.”

“.嗯,好。”裴液轻声道,“然后他们就聊【见身】如何做成,有什么神奇的功用”

“嗯”李缥青轻弱的应了一声,帘内已传来均匀的呼吸,过了一会儿忽然又飘忽道,“那别的呢.”

“别的什么?”

“别的.法器,有没有提.”

“没提。”裴液轻声道,“屈神医帮你治一下伤,你睡吧。”

“嗯现在吗.我觉得不”少女轻腻道,几根冰凉的细针已落在她的背上。

“胳膊还痛不痛?”

“.不痛。”

“嗯。”

“不痛裴液.胳膊不痛”

裴液轻轻拍了拍她搭在床边的手,没再说话,只片刻,帘内的呼吸就彻底稳定下去了。

“泰山药庐也有断肢重生的秘术,不过一般是供给玄门。”屈忻道,“因为灵躯是一个可以施展的平台。于脉树境而言,这种秘术就太苛刻危险,不建议强行施用。”

“要么等晋入玄门再说,要么就走养意楼的路子。”她继续道,“义肢是他们很成熟的东西,最基础的那部分甚至算不上法器,也足以满足日常活动——不过她这个伤口太新,现在还在出血,最少再养半個月吧。”

“嗯。”裴液绕到床头,探入一只手,轻轻取走了睡着少女枕边的青包,“就有劳你照顾她几天了,等她醒了你和她聊一聊断臂的事情——她比我有钱多了。”

“好。”

裴液低头打开这只小包,细细翻检了一遍,先翻出来的是一份系羽书。裴液顿了一下,而后从最深的夹层里摸出了一封收纳良好的信。

天色暝暝,是长夜将近的时段,四周依然是深夜的寂静,楼梯内昏暗无比。

裴液穿戴整齐,提着【玉虎】缓步走下了医楼,这种时刻,病人医士都在眠中,整栋楼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裴液沉默地走下楼,直到来到一楼门前,忽然顿下了脚步。

细细门缝中透出些微蒙的天光,凌晨昏冷的光线里,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安静地立于门侧。

温声开口:“裴公子,深夜欲移步何处?”

裴液投目,老者身披斗篷,宛如一座阴影中的雕像——高非攻。

于是裴液想起来,从入城开始,他就一直暗中跟在自己身边。

裴液沉默了一下,他知道门外是四名恪尽职守的甲士,再外面,供他出行的一华一简两架马车停在院里。

“.高统领好。我去趟仙人台。”

“哦,我给公子备车马。”

“不必了,我自己走走。”

“那我随公子左右。”

“也不必了。”

“.”

裴液抱着黑猫,安静看着这位将领:“除非统领大人一定坚持。”

高非攻顿了一下:“.自然随公子意愿。”

“多谢。”

裴液推开门,寒凉从空旷的街上扑面而来。

裴液沿着街边而行,一路也没什么言语,抱剑踱步望着天上的星星,渐渐地星星也不见了,天色亮了起来,街上开始有了人气。

今天是修册会落定的日子,前二十二位的剑才们将要重订次序,那位传说中的少年英雄也将露面玉剑台,整座城都比往日醒得早了一些。

裴液一路见到很多结伴往玉剑台而去的人,多是江湖客或者服饰陌生的门派,很多他都完全不认得,不禁去想他们从何而来,腰间挂的又是什么样的剑若能结识切磋想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不过仙人台已经到了。

来到门前着人通报,一提“裴液”两个字,守卫先惊奇地望了他两眼,片刻后,一位文书快步迎出门来。

“裴公子。”其人连忙行礼,将其引入门中,“清晨造访,不知有何贵事?”

裴液收回目光拱手一礼:“打扰了,我有件事情想寻萧长弓萧鹤检,不知道他在不在?”

“啊,萧鹤检昨夜去城外了,这时候不知回没回我即刻寻人去问问,请您稍候。”

“打扰了。”

裴液就在一楼大厅的角落坐下,进出的人们步伐依然很快,但并非崆峒里那种紧绷的匆匆了。

文书走回来,开始沏茶,裴液收回目光,忽然道:“我听说昨夜几位大人尝试伏杀瞿烛了,不知道有没有收获?”

“.”

文书顿了一下。

他稍微有些不安地看了一下这位正直上青云的少年,显然这个名字这两天在少陇府沸沸传扬,而仙人台早先知道他和瞿烛的恩怨。

“我昨夜并未参与此事。不过,整理案卷的任务今晨发下来了.瞧来是瞿烛最终没有露面。”

“哦,好。”然而这位少年却只点了点头,依然颇有礼貌地一礼,“打扰了。”

“裴公子客气。”

两人便在桌前安坐,裴液望着来往的人,端茶一口口抿着,直到片刻之后,一人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齐文书,萧鹤检尚未回来。”

“啊。”文书向裴液歉意一礼,“裴公子有什么事,若方便说,不若我等先为您操办。”

“啊,我——”裴液顿了下,正要开口,目光忽然一顿。

门口正进来的沉肃男人也同时看见了他,迈步走来。

文书已连忙躬身行礼,来人单臂负剑,正是少陇台主章萧烛。

“章台主。”

“裴少侠。”章萧烛微讶,这位强大的男子立在桌前,“有什么急事吗?”

他印象里少年并非沉不住气的性子,昨夜的结果本就将在天亮时送去泰山药庐,并不必专来一趟。

“没什么,章大人。”少年抱拳礼毕,歉意一笑道,“我本来想寻萧鹤检的,现在只好麻烦您了——我听说前些日子缴获了不少夺魂珠,不知能不能前往一观?”

“哦,这有什么。我给你写份手令便是。”

旁边文书已立刻递来笔墨,章萧烛拉开椅子坐下,却是缓缓给自己倒了杯茶。

微微一笑:“裴少侠若再等三个时辰挂了雁检,就用不着这份手令了。”

“.”

“隋大人说挂了印不要给你派活,免得限制你自由,这真是颠倒黑白的话。”章萧烛提起笔墨,“分明府衙规矩才多,仙人台多是门派入职,凭功晋升,由来是最公平自由的去处。”

裴液笑着拱手:“劳烦大人了。”

“不过平心而论,有隋大人引路,确实比在台中前路光明。”章萧烛把手令递给他,微笑,“至少仙人台没法让你列在剑册萧烛饮茶一笑,“掌控这样的剑会于他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是啊,隋大人.确实很厉害。”

“我十四年前认得他,时至今日,也依然视他为我的前辈。”章萧烛轻声道,“如果你有机会和隋大人共事就能感觉到——沉静山海,万事洞明,只要他和你站在一处,无论官场还是江湖,世上就好像没有值得恐慌的事情。”

“所以此时他万人之上,少陇共尊,位高权重我却觉得这都督之位于他不过是个登堂入室的开始。”他微笑继续道,“所以.裴少侠实在幸运。”

裴液低头一笑,轻声道:“承您吉言。”

章萧烛微微沉默:“前路风物,良多可观,裴少侠。”

“.”

“同憾。”这位台主轻一举杯,坐在少年旁边,与他一同看着厅中来往的身影,“我们还是猜错了,瞿烛并非什么火奴、也早就拿到了西庭心,我们布下圈套的时候.他可能已经离开了少陇。”

这位台主一口饮尽,又提壶倾倒。

裴液摇头:“那也没有办法,章大人。”

“是,我们当时就说,那是很苛刻的可能所以,不知你为何要这时来看夺魂珠,再有两刻钟,修册会就要开了。”男人看着他轻声道,神情认真,“少侠若有什么事,可以尽管言之。”

“没什么,章大人。”裴液一笑,轻轻抚着手中剑鞘,“我就是想来看看这些珠子里的剑。”

他沉默一下,又抿了下唇:“只是可惜,当时萧鹤检说相信无鹤检的命一定能换来什么.如今看来,他到底还是输给了瞿烛。”

秋气清凉,玉剑台下已人山人海。

各处楼阁自有门派和权贵包揽,小些的也有自己一方地域,而更多的江湖客、秀才文士,以及无数百姓,就依然混杂着,交谈声混成涌动不清的细浪。

昨日修册之会的开启已将人数拉升了一个层次,无数江湖客和百姓都来看那些英才之间的比拼,但那毕竟还是议定的阶段。

而今日则是真正的郑重“观礼”,这是《少陇剑道金册》落成的日子,府衙邀请了近二百位名流来玉剑台上,名士重臣、各江湖耆宿,包括七十二位入册剑者之门派——那位蔡无直出身的观湖剑门今日就来了一老二少,衣靴整洁、头面干净,已在坐席角落端坐。

更前面是一些大派,自己有剑者入册的自不必说,无剑者入册、甚至不在少陇的,也有一席观礼,例如崆峒、泰山药庐、养意楼等等。另一边坐席显赫的则是诸多青紫,庄重地代表朝廷对此册的绝对承认。

若说昨日还是剑者们彼此间纯粹的切磋,今日气氛就一下沉肃庄严了起来。

将前二十二位剑者留在今日,正令诸位眼见剑册修成,又足够精彩而非冗长。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倾斜给前二十二位剑者的资源将有一个质的跨越——此二十二人,皆可入选修剑院。

当然,里面的每个人的天赋本就足以进入道启会,但你是其他门派之人,三十三剑门之中凭什么容许你入会修行?

所以这机会近乎天方夜谭。

这里面当然又是大唐难以想象的努力,不知朝廷如何与三十三剑门谈妥,至少在这边,少陇剑才看到的是——你既前来列入朝廷修订的剑道金册,大唐道启会就会向你敞开门扉。

于向、崔、苏这些最顶尖的剑道天才而言,这是真正无法抵挡的诱惑。

无论落英山的传承有多令人骄傲,他们都会梦寐以求能够踏入三十三剑门的平台,与天山,与白鹿宫、龙君洞庭,甚至与云琅山的真传们切磋交流、共参剑籍。

此时所有人都安静地端坐着,二十一位剑者列为一排,面前就是空旷的剑场,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清晰地看见他们。

任子昕兴奋好奇地随着父亲坐下来,她同样梳洗得前所未有的整齐精致,此时却下意识低调淑雅,盯着剑者的坐席寻了半天,才激动地抬手一指,小声道:“啊,问远师兄在那儿!”

男人点了点头:“小朱能进两位已是意外之喜了,今日咱们安静观看就是。”

“嗯嗯。”任子昕连连点头,又好奇地去细看那些显赫的名字——早在陇西时她就听过千里之外的他们,如今是萧烛指向满墙的半铁半珀的小珠,“以前说很难才找到几枚,有很多被戏鬼毁去,但我们在剑腹山里找到了完整的一套。”

“台里请心神修为高的术士看过,我自己也看了两枚,里面是那些受害人用剑的旧影。”章萧烛继续道,“有多有少,有强有弱,不过每一次阅读都有伤心神,而且它们其实也支撑不起几次阅读了。”

裴液点点头:“我想在这儿待一段时间,章大人。”

“可以。”男人微一颔首,“这些经历过‘存取’的东西也没什么价值了,不过我得再提醒你,小心别望进去。”

裴液点点头:“多谢。”

章萧烛关门而出,脚步就此远离。

裴液安静立着,望着这满墙新旧不一的小珠。

静室的位置很深僻,木门也很厚重,墙上只有一扇小小的高窗。

朝晖洒进来,飘尘微微荡漾着,静谧的空气中仿佛有无数的魂灵。少年抿了下唇,良久,伸手撷下了一枚。

这枚看起来很陈旧了,六七年的样子,白珀已有些微微的变色,但保存得还是很完好。

裴液知道仙人台为何会在剑腹山找到这样一套珠子,因为不论外面损耗多少,这些被他们成功送回的,才是纳入【镜龙】【心镜】的那些。

但它们当然是先经过了另一双眼睛。

裴液把它举在眼前,深深望了进去。

“羽泉山,【海月带潮】丘苍鹭,二十三岁,暂列剑册二十二,修册会议定:庶可。”修册会首座的白须老者正是少陇修剑院资历最高的剑师陈礼怀,他年轻时出身天山,从少陇剑院建成开始,已在其中待了近三十年,“修册会意见:丘苍鹭剑境居十九·五剑曲赢之上,而显在十六·知古宋之书之下,又年岁较大,应在二十名之后。亦,二十三·白微雨、二十四·问娇、二十五·王金红与之年岁相仿,剑境反在曲赢之下,俱无胜之之理。因得二十二之位。”

“现在启议,诸位请诉疑处。”

一片安静。

任子昕昨日没上到玉剑台,但看那些飞落剑场的身影,也知道昨日气氛一定没有如此庄重严肃,但确实无论堂上的那道身影还是对面或垂视或交谈的青紫都给了她莫大的压力,一时都不敢出声询问身旁父亲的意见。

直到三息之后,一道身影从剑者前排立起,正是崔子介。

他端正抱拳,先向堂上躬身一礼,而后向修册会和青紫之席同样端正地一躬,最后垂袖敛手道:“禀诸位,敝门丘师兄十四方入门,习剑年月尚少,另,私以为‘剑境’之论有失。”

“崔真传意为何处有失?”

丘苍鹭这时站了起来,抱拳朗声道:“禀诸位大人,苍鹭愿与十六·宋之书公子一会!”

堂上许多人都微微一惊,任子昕一下捂住了嘴巴——这是一越六名的挑战!

僻室中安静得和玉剑台仿佛两个世界。

大约过了半刻钟,凝目于珠的少年轻轻舒了口气,把珠子挪开眼前。

然后他取出一个本子,开始笔迹笨拙地从上往下认真列举。

【第一枚】

一、云泱楼《剑掩明月》

二、不识·甲一

三、不识·甲二

四、疑为五剑福地·甲三

五、.

直到列了长长一条,裴液把这枚放回原位,又拿起了第二枚。

他的唇微抿着,是全心认真地去做一件令他感觉困难的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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