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糖果的故事
:糖果的故事
小屋的光线透亮,客厅也是间标准的和室,在横拉的木门外的庭院种着许多花花草草,大部分是原先就存在着,小部分才是白云山与其他人后来携带过来的,尽管已经算是晚春了,但依旧看起来枝叶茂盛,种类繁多。
庭院里砂石铺成的地面光着脚走起来十分的硌脚也不干净,所以尽管在室内不需要穿鞋,面向庭院外的门边阶梯还是通常会放着几双清凉的木屐,样式都很普通,看着就容易让人想到夏天,想到凉夜与萤火虫,想到花火大会种种。
白云山就盯着那几双木屐,一时没有说话。
但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所想的并不是夏天,也不是花火大会与萤火虫,而是一些其他的,并不怎么值得开心的回忆。
桥本奈奈未知道他这是在回忆与那位佐藤警官的一些过往,所以也没有说话,担心打扰到他。
她原本只是因为好奇,后来是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但现在坐在小桌前,单手撑着下巴数着眼前人微微低垂的眼眸上的睫毛,察觉到他回忆时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不那么美好的低落情绪,心脏却轻轻抽动了一下,感到有些后悔与心疼。
后悔是后悔自己的做法对他造成了困恼,心疼是心疼对方眼神里的低落。
然而白云山没有给她太多后悔的时间,便从思索中醒来,下意识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支糖果,一支随意的撕开包装塞进嘴里,一支递给了对方,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和佐藤警官的过往,其实都是些很简单的故事。”
“这还要从几年前说起,你应该有看过《名侦探柯南》吧?”
桥本奈奈未伸出撑着下巴的手接过那根糖果,轻轻的点了点头。
......
白云山的故事便与《名侦探柯南》有关,几年前,当他还是一位高中生的时候,也想过要成为一位高中生侦探。
这并不是中二少年的无知幻想,而是因为他想要找到一些存在的意义,那时他才刚刚认识店长没多久,如同一个孤魂野鬼一般,对于现在以及未来的一切都是茫然无措,帮助别人拯救别人,亦或者帮助警方破案,无疑是十分能够找到存在的意义的一件事。
对于一般的人来说,这件事只会让人感到可笑,但对于他来说,这件事却会让人感到可敬,因为他的确有做到的能力。
首先他的思维敏捷,智商超群,能够观察到许多常人难以观察到的细节,对于解决一些需要十分复杂费脑子的案件特别有天赋。加上有店长的帮助,在其牵线搭桥上很快便认识了佐藤警官,并且顺利的帮助其解决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案件。
也正是因为有他的帮助,佐藤警官才能从一个基层民警逐渐升职,最后到成为目前的中层警官。而白云山也渐渐在学校里同学间小有名气,当初甚至听闻还有人组建粉丝后援团,里面有不少他的崇拜者,尽管当时的他本人并不在意这些东西。
但在某一次的破案之中,一群穷凶极恶的绑匪在商场绑架了一群人质,报案的人除了现场的工作人员以及路人之外,还有一位年岁与白云山差不多大小的女孩,白云山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做渡边香子,是他的同学。
人质里就有这位女孩的父母,她是在去商场厕所的间隙才逃过一劫,白云山随佐藤警官带队前来见到她时,女孩的身上还穿着学校里的制服,里面包裹着稚嫩青涩的身躯,标致清秀的脸上覆盖着深深的焦急与担忧,眼眶里也布满了水雾,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泪来。
不过女孩在见到白云山时却忽然放松且激动了起来,白云山这时才想起,据说这个名为渡边香子的女孩,也是他在学校里所谓的崇拜者之一。只不过白云山并不喜欢这些东西,他在学校里向来独来独往,几乎不和别人交流,也没有任何朋友,他只是一心想做自己的事。
但既然是同学,白云山便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一点,于是他走到女孩的跟前,安慰眼前的女孩一定会没事。
“我很担心他们,他们会不会出事?”女孩带着哭腔小声的说着。
“他们一定会没事的。”白云山缓缓的诉说着承诺。
“谢谢你,白同学,请你一定也要注意安全。”柔弱的女孩不好意思的擦干了眼角的泪水,然后诚恳的对他表示感谢,并且小心翼翼的关心他的安全。
“我会注意的。”
白云山还是不适应与同龄人交流,冷漠的像个陌生人。
渡边香子却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开始腼腆而羞涩的和他聊起了天,她是白云山的崇拜者之一,在她眼里白云山就如同《名侦探柯南》里的那群高中生名侦探一般,只要他来了,那么商场里的案件就一定能够顺利地得到解决。
所以尽管内心还是对父母的安全有所担忧,但她却信任着眼前这个人能够将他们解救出来。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们所预料的那般顺利,绑匪们虽然穷凶极恶,但也十分聪明,他们想了许多的障眼法来迷惑警方,加上手上有大批的人质,警方也不敢随意地轻举妄动,担心造成无意义的伤亡。
最终在白云山与佐藤警官的商议下敲定了决策,让白云山作为警方代表前去谈判,他的优势有很多,例如他是里面两位人质的女儿的同学,关系上比较有关联,谈判时说出来的话比较有说服力。还有他的年纪很年轻,不会让里面的绑匪们产生警惕,容易令他们掉以轻心。
决策敲定后便是实施的阶段,白云山如约的来到了绑匪绑架人质的商场中心大门前,依照事先提出的要求来确定人质们的安全状况。
绑匪们很讲信用,但为了确定安全,派出来见面的当然不会是绑匪本人,而是一对满脸惶恐的中年夫妇。
三人隔着商场巨大的走道遥遥相望,白云山很轻松的就认出了这对夫妇脸上的轮廓与线条与正在商场外等候着的女孩十分相似,这与他计划中的一样,绑匪肯定都会将有关系的人质拉出来给警方查看,这样不仅能够添加不少的心理压力,还能让对方投鼠忌器,效果比一般素不相识的人质要好上许多。
而这也是白云山的目的,见到女孩的父母除了受到惊吓之外尚且安然无恙之后,饶是他的心里也无形中松了口气。
白云山大声的安抚着对方,同时也在对这对夫妇身后藏在暗处的绑匪们义正言辞的传出释放人质的信号,尽管他们并没有反应,但中年夫妇脸上的惊恐与慌乱则明显减少了许多,尤其是当他们得知眼前的年轻人居然还是自己女孩的同学时,则更加镇定了不少,甚至还能够磕磕绊绊的打起招呼,聊起了一些家常。
然而就在这时,在白云山视角里所看不见的绑匪们却忽然混乱了起来,原来这才是白云山真正的计划,他表面提出谈判,实际上是让佐藤警官他们趁着交涉谈判的这段时间里,发现了能够直接摸索到绑匪老巢里的路线,并且在判断其成功率在八成以上后果断出击,希望在最短的时间里便将所有绑匪制服。
结果也与他预料的相差无几,后方守着人质的绑匪们在第一时间要么被制服要么被击毙,局势很快便要被控制住。
但危险却并没有结束,几乎同一时间,有自觉无路可逃的绑匪绝望之下居然满脸疯狂的对着充当诱饵的白云山开枪扫射。幸好他的反应极快,这是在一次次案发现场磨练出来的反应,使得他第一时间便以最快的速度喊出危险以示警,然后向前俯倒在商场柜台的后侧,将自己隐藏在安全的区域里。
但是与他站在一条线上的中年夫妇则没有那么快的反应速度,他们没能及时的卧倒,在没有障碍物的遮蔽之下,最终只能在猝不及防下痛苦地倒在了血泊里。
一分钟后,局势已经完全的控制了下来。
佐藤警官亲自来到商场内部将他从毫发无损的柜台后搀扶起来,告诉他任务已经完成,剩余的人质全部都解救了出来。
劫后余生的人质们感激的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迈着软绵绵的腿走出了商场的大门,现场的警方也大声欢呼,庆贺着得来之不易的胜利,还有几位比较熟悉的警员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大声夸赞着他的临危不乱与计策的成功,只有他一人傻愣愣的站在原地,注视着倒在血泊里,已经被担架抬走的那对中年夫妇,仿佛置身事外。
所有人都在为生者庆贺,只有他在为死者悲悯。
那不仅仅是一对死去的夫妇,还是他同学的父母,他们并不陌生,反而有些亲切,他们刚才还在与他打招呼,在了解了自己的女儿与眼前的人是同学之后,还结结巴巴的表示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来他们家拜访一下。
女人说自己很擅长做咖喱,她做的咖喱饭是他们一家人最喜欢吃的东西,男人说没错,你有机会的话可以过来品尝一下。
但没有机会了。
他不仅没有救了他们,甚至某种程度上还能算是他害了他们,因为如果不是他敲定了这个计划,那对中年夫妇也许还不会死,最后的那位绑匪如果不是绝望之下想对他开枪,那对中年夫妇也许也不会死,尽管可能因此会死更多的人。
但生命的天秤上,数量多的那一方就更加重要吗?白云山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不仅没有完成对商场外的那位女孩的承诺,甚至还间接害死了她的父母,尽管他知道不应该这样想,但却依旧忍不住向着这个方向沉沦。
白云山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商场的,但当他走出了商场的大门,一眼便瞧见了那位名为渡边香子的女孩正伫立在路边等待着他,被解救出来的人质们陆陆续续走了出来,与外面的亲友们相拥而泣,但是女孩并没有瞧见自己的父母,所以脸色上布满了担忧与焦虑。
某种程度上,白云山代表了她父母的安全,于是见到白云山的身影,女孩顿时松了一口气,欣喜的小跑了过来。
白云山看着对方脸上的笑颜,脸上充斥着麻木的神色,嘴唇嗫嚅了几下,想要说出一声抱歉。
女孩看着他满脸的麻木与低落的神色,却误以为是解决案件后的疲惫,连忙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糖果,塞进了他的手心里,神色温柔的关切道:“我妈妈告诉我,如果心情低落的话可以吃些糖果,这样心情就会好上许多,白同学你可以试试。”
白云山怔怔的盯着手心里的糖果,上面还有着女孩淡淡的体温,十分的温暖与美好,他握紧了糖果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了,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了,他只感觉这颗糖果真是莫大的讽刺,相比这颗充满善意的糖果,如果女孩大声骂他一顿,然后嚎啕大哭起来,他的心里或许反而会好过一点。
他只感觉自己全身上下血管里的血液都已经凝固,浑身所有的关节都已经生锈,就连喉咙里的声音也如老旧的风箱一般生涩,只能沙哑的说出一句对不起,然后失魂落魄的缓步离开。
他不知道最后了解了真相的女孩会不会转而去怨恨他,恨他与绑匪一起害死了自己的父母,恨他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更恨他居然还有脸来到自己的面前,收下了那颗充满女孩的善意,温柔,羞涩,与一切美好的糖果。
他忽然想到,《名侦探柯南》里虽然主角解决了许多的案件,但每个案件的发生便代表着一位甚至几位死者的出现,他有着解决案件的信心,却没有接受会有死者这件事的能力。
那时他才明白,自己根本就不适合做什么侦探,他想要拯救别人,但却连自己都拯救不了。他想要找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但最终却发现活着根本就不需要意义,只有活着本身才是意义。
于是他放弃了追寻意义,向着相反的道路,选择变成一条咸鱼。
他收下了那一颗不应该收的糖果,在以后的时间里,便发出去了数不胜数同样的糖果,别人问起时,就随便编出一个理由搪塞过去,除了佐藤警官与店长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这样做的真相。
直到今天。
......
桥本奈奈未凝视着自己手里的那颗糖果,那是一颗很简单的棒棒糖,牌子看起来十分的眼熟,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名字,与大大小小的商店里售卖的同一牌子的糖果没有任何区别,谁能想到这里面居然有这样的故事?
但她随即便抬起头看向了对方沉默的神色,眼中充满了怜悯。
当她知道白云山父母双亡之后,便已经能够猜到白云山的过去一定不会多么的美好,但她依旧想要了解,就是想与他一起分担这份沉重的过往,可就算是她也想不到,这份沉重的过往居然能沉重到这种地步。
与佐藤警官相关的过往必然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另外大部分的空白白云山虽然没有去阐述,但却已经能从一鳞半爪的细节或者从这些事情中推论得出来了,那一定不会是些值得开心回味的人生。
想着眼前这个平时满不在乎懒懒散散的家伙居然经历着这样令人悲悯的人生,她便忽然有一种将对方抱在怀里安慰的冲动,只不过在她还没有实施之前,白云山却已经默默地站了起来。
他沉默的来到门外的庭院,踩着阶梯上的木屐,然后从旁边的石阶上提起了一个水壶,静静的浇灌着屋檐下的那盆淡白色的十五夜草,也就是紫苑花。
“白云桑......”
桥本奈奈未有些担忧的小声喊道。
白云山缓慢回头,神色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懒散与平静,淡淡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道:“放心吧,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与其关心这个,倒不如关心另一件事吧。”
桥本奈奈未微微一愣:“什么事?”
“马上就要到樱井的生日了。”白云山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