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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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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礼物

“我以为库雷乌斯提亚斯的晚宴召集了足够多的贵族,结果总督夫人却没来?”一个中年贵族叫道。他体态发胖,面部肌肉松弛,表情故作庄重,眼神显得无聊而尖利,隐约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

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女贵族和她的奴隶身上移开了。

萨塞尔把注意力放在那位伊塔斯总督身上。他身材魁梧,肩膀宽厚,配着一身戎装的体型给人印象深刻。大鹰钩鼻子鼻梁凸起,胡须下藏着的两片薄嘴唇略略带着曲线,仿佛是经过打磨似得。查吉纳本地流行此类粗犷的胡须,和喜好把下巴刮得干干净净的卡斯城贵族圈子截然不同。

“噢,厄里斯确实没来,奥里巴西乌斯。”他心平气和地说,“但是库雷乌斯提亚斯在,而且就在你眼前。”

“这儿少的也不止库雷乌斯提亚斯夫人,”奥里巴西乌斯——那个发胖的贵族道,“斯福尔扎也没来,还有那位奈特里奥·克利斯维里......当然,很多帝国派遣的军官也都没来,卡尔提斯也没来。我突然发现,这里好像没有任何一位原住民出身的贵族和军官,甚至连支持他们的也都没多少啊?”

“啊!看来总督阁下对自己的夫人也非常不爱惜。我终于知道了,想要消灭原住民的伊塔斯·库雷乌斯提亚斯是准备连他的夫人也一起消灭呢。”那位刚刚问过萨塞尔的女贵族非常轻蔑地道。

“这只是巧合,阿纳托利,我的夫人不在这里另有原因。”

“当然了!库雷乌斯提亚斯家族的伊塔斯娶了原住民,这当然不只是为了稳定局势,而是由于和自己的政治理念截然不同的爱情,你们说是吗?”

“我还以为我们要谈怎么应付那些野蛮人的军队。”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贵族道。

“当然了!”伊塔斯道,“那些野蛮人的军队在城外围困我们,这里的原住民集会在城内围困我们,我召集你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搞明白为什么!”

“那是为什么呢?”阿纳托利轻蔑地问。

萨塞尔发觉,站在这里的人绝大部分是帝国出身。他们都对这位伊塔斯总督不满——这很正常。谁都会厌憎同派系的人做了违背派系理念的事情,即使这是他迫不得已。

不过现在看来,尽管总督夫人是贝尔纳奇斯本地出身,但这依旧不影响丝毫这位查吉纳总督的政治理念。

“为什么?”总督喊道,带着怒火和挑衅皱着眉头,“这正是问题所在,不是吗?为什么在帝国的士兵们竭力抵御那些野蛮人时,我们的城市却在承受无谓的指责?为什么瘟疫从那些下贱的流浪者身上传播,毫无区别地袭击所有人?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难以置信的惨死——而且不是在战场上,是在城市里!我们的医生不够了!我们的守卫不够了!连我们销毁尸体的焚化炉都不够了!”他瞪大眼睛,指着下城区的方向,对这些帝国出身的贵族庄严地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的城市不够干净!连士兵们接连死去的灾难都不足以让他们满足!那些下流的野蛮人除了寄生在我们身上吸血以外什么都不懂,我们该干什么?难道我们还要站在这里为了抵抗他们的同胞牺牲一切吗?”

萨塞尔看到,阿纳托利脸上露出惊悸的神情,“事情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糟糕,现在挑起事端是否太过轻举妄动了?”

“你忘记前几天中城区爆发的冲突了吗?”总督心平气和地说,“那些野蛮人集合起来在闹市区做演讲,还联合了几个同情他们的帝国军官。他们号称他们要获得更大的权利和更公平的对待,否则就要给我们好看。”

“在那些野蛮人看来,这的确是个难得的时机。”那老贵族说。

伊塔斯有意纵容焦躁的居民在原住民身上宣泄怒火,好让他们的恐慌得到缓解,萨塞尔想。尽管党同伐异向来是人类的天性,但会相互联合的人可不止用施暴来宣泄恐惧的帝国公民。

“这难道不是因为你那个阴沉的女儿被不知哪里来的流氓带走了吗!”奥里巴西乌斯嚷起来,“难道你能否认你自己就没有私心吗!?”

总督的视线再次从这房间里的贵族们身上扫过。

“我已经镇压了那次演讲,但事情总会愈演愈烈,所以我建议——”

以那个胖贵族为首,人群爆发出叫喊。尽管抗议的声浪和支持的不相上下,但萨塞尔以为,除去少部分人外,大多数抗议都是由于镇压原住民可能招致的风险。那么,只要这位总督提出可行的方案,剩下的就可以交给这些贵族和他们的私军了。

萨塞尔看到奈亚拉托提普步伐轻快地加入了支持者的队伍,并开始发表演说。很明显,她在这件事上有着超乎想象的兴趣。

当萨塞尔翻阅那本永远都翻不到尽头的怪书时,米特奥拉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那位胆怯的像是只兔子的安妮丝。总督的女儿脸上依旧带着那种难以理解的憔悴,那是灵魂保受自我责备的折磨后刻下的痕迹。萨塞尔只瞥了一眼她们便没再多做理会。他翻过这本书的第页,下一页的页码变成了八位数,印着一个笔法笨拙的古瑟-比斯语符文。

安妮丝一进来,就飞快地扑到角落的床上——像被一根无法抗拒的长线牵引着一样。这女孩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能挡住全世界的灾难似得。

“奈特里奥,”她哭着,“噢,奈特里奥......我快要疯了!”

“看样子发生了意外?”萨塞尔抬起头,脸上挂着怜悯和同情的微笑,“如果你认为你的任务很难,那你可以把她交给我。”

米特奥拉没说话,只是保持沉默。她领安妮丝进来时,眼睛很和善,似乎还在用很轻柔的话语安慰着对方。不过等到和他的视线对上之后,那两道阴郁的眉毛下浅蓝色的眼睛便立刻射出锐利的目光,冷漠,但是又像是能洞察一切。

“用得着这么区别对待吗?”萨塞尔两手一摊,“我们认识的好像比她久多了——你没有这么想过吗?”

“的确发生了意外,但在尚能接受的范围内。”米特奥拉没理会黑巫师的废话。她朝安妮丝看去,但女孩只是躲在被子里哭。“因为那位奈特里奥不怎么友好,我便姑且借着天气给了对方一些警告。伤不至死,作为法师来说恢复起来也该很快。至于保密方面,我想大部分人都会当作正常的雷暴雨。”

他愣了愣,想到把他从那种自杀般的好奇中叫醒的雷鸣。这还真是......意外。

暮色将近,客厅里只有萨塞尔一人。他在地毯上盘起双腿,打壁炉旁升起火来,手里还在翻那本无穷无尽的怪书。不久后,似乎那位安妮丝殿下已经睡着了。米特奥拉也来到客厅,就坐在壁炉对面。她把木柴投进火中,头发被火光染作淡金色,一声不响地盯着跳动的火焰。学士发白的薄唇略略有些脱皮。

萨塞尔从橱柜里拿来两支高脚水晶杯,给她斟了杯法隆葡萄酒。水晶杯的底部盛着纯净的冰块。黑色的酒液因滴入了肉桂精而散发出不可思议的芳香气味。

“这是?”

“总督府邸库存的酒。”萨塞尔就地坐下,把整瓶酒都放到她怀里,“原本想带回去自己处理,不过现在......算作你的谢礼了。”

米特奥拉略带好奇地把酒瓶拿起来——毛玻璃做的瓶子,略微透着虹霞的色调,因年代久远而发白。瓶子上挂着一个小柏木牌,但上面的字母已经无法辨识清楚了。

“老实说,我不记得我有做出需要你表示感谢的行为。”

“至少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点炉火。”萨塞尔说。他没打算告诉她奈亚拉托提普的事情。“在这座城市里,很多炉火已经点不着了。”他说道,也朝跳动的火焰里投进一条木柴,聆听篝火噼啪做响的声音。

“你觉得对于炉火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呢,米特奥拉?”他突然问道。

“我想,是坐在炉火旁边的朋友和家人吧。”

“但现在,这里只有两个心怀叵测的异乡人。会为这里带来灾难的异乡人。”萨塞尔道,朝她举起酒杯,“为了庆祝我能在这里点炉火而敬你一杯,会为查吉纳带来灾难的朋友。”

碰过杯之后,一股奇异的空虚感笼罩了他。

“请原谅我这么问。”米特奥拉侧过脸看向他:“你在闹别扭吗,萨塞尔?过去我以为你看上去不像是会有这种情绪的人。”

“每个人在经过情绪的大起大落之后,都会陷入莫名其妙的惆怅。”萨塞尔摇头。

她没再多说话,也许她也明白这种时候没什么可说的。

米特奥拉抿下一口手里的法隆葡萄酒,微微睁大眼睛,显露出略略带着惊异的神情。“candidanlgrescantvetulocrystallafalerno.(掺着冰晶的法隆葡萄酒在杯中闪闪发亮)”她的语气近乎叹息。那双水蓝色的瞳孔注视着酒杯,充满柔情和温存感:“冰晶也好,酒浆也好,肉桂精也好,连水晶杯都渗着一种独特的馨香。我没想到多层次的感受能丰富到这种地步。”她眨眨眼:“这瓶酒就这样送给我......你觉得真的可以吗?”

“你可以当作我替这座城市带给你的纪念品。”萨塞尔耸耸肩:“因为这座城市也许再也不会给你留下任何纪念了。”

吃晚饭时,萨塞尔给她讲述了总督府邸发生的事情,并顺道讨论其中的种种变数——只是把某个心怀叵测的外神化身转述成了过去的熟人。这其中主要围绕总督决心彻底根除查吉纳内部因原住民导致的不和,以及后续可能出现的诸多问题。帝国出身的贵族们都有什么态度,又是如何被伊塔斯说服;当时和伊塔斯对着干的几个贵族又都是谁,事后又如何因此而改变了态度;诸如此类。

“如果事情真的演化到这一步,”米特奥拉用油乎乎的手握着涂满酱料的鸡腿,面色肃然地说道,“我想,说服这座城市里那些站在另一个阵营的人也会顺利的多......”她用牙齿扯下一大块肉,含糊地咀嚼着咕哝了两句,再次陷入思索。

萨塞尔又讲到他在查吉纳下城区的所见所闻,态度也严肃了许多:一些原本有着体面住所的原住民如何被逐入臭水沟,帝国的公民们如何对付演说帝国的傲慢的异己者,将那些人的头颅悬挂在木矛上喂狗,士兵们又是如何肃清意图威胁秩序的人——从中城区每一个角落到下城区的边缘,到处都是如此。

米特奥拉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吃过晚饭后,他们沉默了很长时间,听着火焰吞噬木头,却好像看到火焰正在吞噬这座城市本身。昨夜的暴风雨已经过去了,无精打采的夕阳也渐渐沉落。夕阳倾斜地落到客厅里,就好像架在铁锈色的窗边一样,暮气沉沉的,这夕阳也架在他手上,眼看着就要从他手里滚下来,也许会滚到空无一物的墙角,也许会滚到米特奥拉身侧。

昨夜被雨水打湿的树叶也从枝枝杈杈上沙沙地落了下来。越来越强劲的寒风从苍白峡谷的方向,从帝国占领区的方向吹来,在它们交界的地方发起威来。

“我用法术记录了总督府邸的会议,”最后萨塞尔说,“把这记录拿给你认为合适的人。”

“奈特里奥·克利斯维里......”

“奈特里奥·克利斯维里......”萨塞尔重复了一遍,“总督府邸的会议也提到了这个名字。”他朝学士看去,“他会是内乱和里应外合的牵头人吗,米特奥拉?”

米特奥拉说不出话。她朝不知何时醒来并探出脑袋盯着他们的安妮丝看去,但女孩避开了她的目光。

那女孩也知道自己在推动着什么,萨塞尔想。

“的确,”米特奥拉似乎停顿了很久,最后才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道,“我们的所作所为必定会导致更大的灾难,但为了结束这一切,面对更危险的未来,不管如何,我们都必须推动棋子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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