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 烹小鲜与画大饼（八）
韩明明向老爷子请教学术问题时，耿江岳和窦建华他们，早就已经解决了问题。
由于双方对光明神教的态度基本上不存在任何区别——都是明明白白的很不喜欢，所以谈妥后续处理方案，耿江岳他们只花了短短不到五分钟。
至于后续的具体执行，肯定就是交给东华国这种庞然大物去做。而且大概率上，这回全球各国政府都会参与进来，所以像海狮城这种体量只有东华国一个镇大小的地方，跟着配合就好了，完全没必要站到历史浪潮的前排。最多就是到时候，耿江岳本人得为某些即将发生、不大不小却可以摁死光明神教的事情，间接地站个台。
但也没什么，动动手指头签个字，无足挂齿的小事罢了。
等聊完光明神教，耿江岳也不着急走，面对这群当官和治国都很有经验的老油条们，非常诚恳地问了几个问题，包括但不限于怎么样才能让大家都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搞乱七八糟的幺蛾子，怎么样才能让各种乱七八糟的人不打海狮城的主意，怎么样才能让海狮城既牛逼又不显得欠抽，怎么样才能让海狮城一直稳定地小日子舒服下去，直到永远……
窦建华一群理论水平很高的货听完耿江岳的提问后，很简单地就把所有这些问题，统统归纳总结成了一句：“哦，你是问国家发展的最终形态和最终目的是什么对吧？但这个问题，没有‘永远’的答案啊。每个时代的情况不一样，就会有不一样的社会矛盾需要去解决。想通过发展到某个阶段就一劳永逸，至少在我们的理论体系中，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是关于国家发展的最终形态和最终目的，我们确实有一套非常完整的理论。简单来说，就是通过生产力的持续发展，从根源上让所有人摆脱物质层面上的束缚，让每个人的生存权得到即可以说是最基本，也可以说是大程度的保障。这样呢，当一个人摆脱了吃喝拉撒、吃穿住行这些基础的物质束缚后，他的人格就能独立起来，他的精神就能自由起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变得更加纯粹和友好?社会会变得非常和谐。
当然，这不是绝对的。严格意义上来讲?我们的这个办法?只是在为实现上面说的这些，打造一种能实现它的环境和基础条件。
社会最终会走向什么样的形态?还得看每个人最终的选择。一个人是否能获得这样的状态，也得看他自己是否为此努力。所有的幸福和成就?绝对不是平白无故就能获取的?我们政府要做的，是努力创造为大家提供幸福的环境。而全社会每个人自己要做的，是在这种基本公平和良好的环境下，自己再多多努力?自己去争取自己的幸福。”
窦建华很是认真地把东华国的这一套学说?跟耿江岳大致简洁地讲了一通。
耿江岳听着感觉和自己的某些想法，颇为殊途同归，微微点头，表示赞同道：“有道理，所以……具体是怎么个和谐法呢？”
“窦主任?我来说吧。”窦建华身边，一个银发少将笑着说道。
“好。”窦建华一点头?向耿江岳介绍道，“耿总理?这位是我们东华国军事委员会战略理论研究局张局长，网络上很有名。”
耿江岳虽然这本子上网时间加起来都不到一百个小时?可倒也听过老张的威名?难得见到这种级别的名人?立马脱口而出：“久仰久仰！”
“哈哈哈，耿总理客气。”张局长笑了笑，也不说废话，单刀直入道，“您说的这个东西呢，要说点具体的，也简单。我从我们东华民主共和国建国开始的情况说起，我们这个国家，说来也是很年轻的，二百八十年前才建国。那时候第二次幻灵界生物入侵刚被打退没多久，全世界基本上都处于一个百废待兴的时期，都在搞战后恢复建设。
但是东华国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东华国长期在东华家族的统治下，战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替所有人恢复家园，而是优先替东华家族恢复家园。那时候东华国也没什么技术优势，大量的恢复工作，都是请其他国家的技术人员来弄的，东华家族给的钱非常多。不但如此，那时候人们已经强烈意识到，幻灵界生物入侵，很有可能就是脑波电技术带来的副作用，但东华家族为了稳定社会也好，为了巩固他们的统治也好，还是坚决要使用这个技术。
并且不仅仅是用，甚至还变本加厉了。因为国家要重建，对能源的需求非常大，而当时超级大楼的数量又少，所以当时就有大量的青壮年，被迫在他们发电能力最好的年华，被强迫要求每天工作十四小时以上，然后就各种轮班，不少人就这么被逼着活活累死了。与此同时呢，东华国人口多，因为气候原因，大量的超级大楼首先被弄来发电，而不是生产粮食，所以食物产量又跟不上，这么多种原因相加吧，东华国底层和东华皇族的矛盾就非常大。
这么一来，逐渐逐渐的，就有人不满了，闹事了。直到后来事情越闹越大，就有人把东华皇族皇帝的脑袋砍了下来，然后东华皇族肯定不干啊，又开始打内战。打着打着，东华皇族的人越死越少，老百姓每年没人压迫，日子好过了，队伍越大越多。打了大概三年吧，希伯历二七五三年，东华民主共和国就成立了。我们砍下了当时最后一个东华皇族皇帝的脑袋，东华国实现人民当家作主。
但是建国归建国啊，刚刚建国的时候，我们的日子也不算好过，一度还因为国力不济，被希伯联合国和中南次大陆联盟，甚至是雨林大陆联盟，盘剥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些老百姓就受不了了，稍微有点资本的，就到处移民了，海狮城就是那个时候的东华国移民建立的。
那时候从东华国往外跑的人，真的是不少啊，跟海狮城前些日子的情况，可以说非常相似，就是咱们体量不一样。所以历史这个东西，真的是一面镜子。啊……说远了，说回来东华国当时的情况啊。东华国那时候那么困难，而且国际上的各国政府，其实是很痛恨我们的，杀了东华皇族的人嘛，希伯家族自己以前也是当皇帝的，就有种物伤其类的疼痛感在里头，就封锁我们，技术也不给，物资也不提供。
我们那个时候，只有首都天京市有防护墙，极冬节一到，全国每年要死几千万人，有的是被活活冻死，有的就是被极冬节出没的怪物弄死了。军队到处作战，一整个冬天都在打仗。这种形势下，我们当时的第一届政府领导人，就提出了跟你一样的问题。我们往后的日子，到底要怎么过啊？怎么才能不过这么操蛋的日子啊？
三七五四年，我们开了个东华国全体第一次全国广播大会，讨论了足足七天七夜，最后大家一致认定，没别的，第一件事，把所有的粮食全都收集起来，统一使用，全国上下就一个任务，先一起造超级大楼，楼早得越多，能活下来的人就越多，能种出来的粮食也就越多。幻灵界副作用不副作用的，管不着了。希伯联合国那群鸡贼一看，也高兴了，又反过来给了技术，派了工程师，条件要一半我们的能源。
没问题啊！我们二话不说，直接就给了！
然后接下来大概十年左右吧，东华国当时八亿人，真的是上下一心，每天不眠不休地，勒紧裤腰带，把每一分钱都省出来，在全国各地，一口气造了一共两万座超级大楼。这样子，我们东华国这几亿人，才终于勉强先活了下来。
而且还有一点很关键的是，为了不让希伯联合国掐我们能源的脖子，我们还在这个过程中，偷偷摸摸地培养了不少修建大楼的人才，有段时间，为了消化我们这个可以说是速成的基建能力，我们还花了不小的代价，倒贴外国，干了不少援建工程，其中就包括援建海狮城的那一百三十六座超级大楼，在当时，用的都是最先进的技术了。
那个时候，我们一边修楼，一边就在想，今后到底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呢？首先，除了有地方住，总得有地方吃饭吧，总得有地方干点副业吧，总得有地方娱乐吧。
所以您现在可以再去海狮城的那些楼里看一下，楼下的集体食堂、楼内的部分工业车间，这些全都是我们首创的。甚至每个人房间的设计，房间虽然不大，可是都有床有桌，哪怕再小，也有独立的卫生间，最起码工作休息两不误。
但您要再看其他地方，就算是到了现在，中南次大陆联盟庞普邦，也算是国际上认可的富裕地区了，但人家的超级大楼，就根本没这种设计。脑波电发电工作室，一人一间，就是一个单间，最多两个平方，一张椅子，没了，卫生间都是公共的。所以为什么长期以来国际上都说海狮城的福利好，它好就是好在这个地方！我们当时的设计，是有人性在里头的啊！”
张局长说得激动，耿江岳听得汗颜。
曾几何时，他还非常抱怨海狮城的人肉电池日子垃圾，没想到居然已经这么幸福了……所以话说回来，那些南城的少爷小姐们最近瞎闹，其实跟他以前的那种心态也差不多吧？
归根结底，就是不知足。
有了好处还想要更好，好处够了又想要更多……
但是，这种人性，真的是普遍的吗？
耿江岳突然产生了某个和马仲颖年轻时一毛一样的疑惑，而张局长则仿佛跟他心有灵犀一样，很快就给出了相应的佐证。老张在领导们的小动作提醒下，稍微收敛了一点情绪，笑道：“哈哈，稍微激动了一下啊。反正这个事情怎么说呢，就是我们当时想的，跟您现在想的，是非常相似的，还有一点同样相似的，就是自下而上的一种倒逼。这种倒逼，我觉得要是您今天没带尊夫人来我们这儿，您要是一直待在海狮城不出来的话，很快也就能感受到的。
就是那么多的人，过了那么久的苦日子，诶，这会儿总算稍微安定下来一点了，是不是有理由稍微要一点奖励？超级大楼建好了，那接下来工作强度是不是能轻松一些，待遇是不是能好一点。自下而上，一级向一级伸手，最后伸到最上面的领导面前，你说领导能怎么办？领导又不是神仙，又变不出东西来。当然了，您的情况除外……”
“我的东西，也需要原材料的，不是凭空变的。”耿江岳解释了一句。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的人，统统眼睛一亮。
但张局长也是个鬼精，收到重要情报，脸上不动声色，还是笑呵呵的，稍微停顿不到两秒，就立马一句话先带过去：“对，都不是凭空来的。但是这个事，不管是不是能凭空办到，是不是可以办到，都得去办才对是不是？不然我们当时那么好几亿人，辛苦了十来年，这点不算过分的要求都满足不了，还凭什么听你们这些大领导的话啊？
所以当时，我们就开始了这方面的理论研究。怎么研究呢，也很简单，就是大白话，实实在在地说点大家都能听懂的大白话。而且要说还是那十年造超级大楼立了功，还是全国广播大会，全国每一个人，都能把这些话听得明明白白。当时我们第一届领导就说啊，日子，大家都想过好的，不光是现在我们这一代人要过好，我们下一代，下下代，也得过好。
但是光靠想，光靠要，好日子肯定不会自己送上门来的，会主动上门帮忙的，就只有希伯联合国这种要分走我们一半收入的家伙。
不过大家也不用灰心，只要肯努力，日子一定会一天比一天好。那么到某一天，我们希望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很简单，总结起来一句话，每天干少量的活，就能获得足够生存的资源。剩下的时间，大家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只要不违法。
这个讲话结束之后，我们这边就下了文件，首先就把全民夜班制度给取消了。
在那之前，东华国全国，只要是身体和精神方面全都健全的，年满十四周岁以上的，只要已经从学校出来了，技术水平高的全都去工地，画图纸，驾驶机器，搞装修，当监工，干什么都行，水平实在不行的，就当人肉电池，没办法的！就是这么一代代人，日日夜夜积攒，才能在十年内完成那么多的工程。
然后这个全民夜班制度取消后，又过了十几年，东华国的所有超级大楼改建完成，主要城市的防护墙也基本都修起来了，我们摆脱了希伯联合国的技术控制，到了两百年前，东华国才有了单休日。又过了五十多年，一百五十年前，东华国境内的主要几个危险地带清理完毕，我们才有了双休日。大家在建国初提出的要求，花了足足七十多年才终于实现。
但是结束了吗？没有啊，路还长得很。
到了大概一百年前，我们才把强制个人劳动的年龄，从十四周岁提升到十六周岁，才有了七十五岁退休的规定。之前那一百八十年，东华国的每个人，都是从很小就一直干到老，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是死在游戏世界里。所以我们的超级大楼里还自带焚化处，为什么要焚化处，方便啊！”
耿江岳听得傻眼，问道：“妈的，这都没人造反？”
“不会的。”窦建华插话道，“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是单纯地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下一代，也是为了所有人。因为我们国家的政策文件，始终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明白，不搞虚头巴脑的，大家都明白这是一个虽然辛苦，但是必须经历的过程。没有人能获得特殊待遇，哪怕是领导，每天的工作时间也在十四小时以上，除了睡觉和吃饭，几乎整天都在忙。
都这样了，还能造谁的反呢？造谁的反，都是在反自己，反后代，反社会，真正人人平等的环境下，就不存在造反的逻辑，那顶多只能叫持枪犯罪。”
耿江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张局长又补充了一点：“还有，东华国有一半人，信奉的是天玄正教。天玄正教的教义，跟我们的政策还是有点能对接上的，就是做人得自强不息，不干活，没饭吃。”
耿江岳一听这话，立马就很有好感，点头道：“这个不错啊，可以在海狮城里推广一下。你们是不知道我妈那群人，他们就坚决相信跪下来屁股一撅拍光明神几句马屁，好处就会从天上掉下来，卧尼玛……”
话说到这里，突然发现窦建华他们笑得有点玩味，急忙又把话打住，对张局长道：“您说，您继续说。”
张局长哈哈笑了笑，说道：“其实也说得差不多了，我们的这套想法，说白了，也很简单。工作，肯定是要永远一直做下去的。区别只在于呢，通过一代代的积累，下一代的人，不需要再那么辛苦，最终直到有一天，或许我们有办法躺在床上工作半小时，就把一天的饭钱挣到手了。你要是再刻苦一点，努力一点，就能比别人挣得多，过得更好一点。
每个人的生存和生活质量能得到保障，每个人的人格和尊严，不因为物质上的原因而受到区别对待，每个人如果想做一些事情，这个社会一定能为他提供帮助，当然，这种帮助理论上也是需要付出劳动才能获得的，但是至少，这个世界，这个社会，一定不会堵塞这个机会。机会永远在，就看你自己努力不努力。条件永远都有，就看你自己会不会去争取。
而且这个争取的难度，会越来越低，低到某些时候，或许前人要付出三十年努力才能获得的资源，你只要努力三年、三个月就能取得。人类从出现文明到现在，这几千年的时间里，没有一个国家，能做到这一点。但是我们，现在正朝着这么目标在努力。
虽然我们现在也还没完全做到，但我们坚定地相信，这一天已经离我们不远了。七十年前，东华国的幻灵工业生体系，全面发展起来，全球强制劳动年龄，提升到十八岁。三十年前，东华国在经济体量上，做到世界第一，退休年龄提前到七十岁。二十年前，东华国正式超越希伯联合国，成为名副其实的全球第一大国。中间虽然几经波折，几经挫折和考验，甚至差点把路走偏，但至少现在，我们还坚定地走在这条路上。
等到明年，我们就计划把每个月的休息时间，增加到十天。有三分之一的日子，是可以带薪休假的，而且丝毫不影响国力。很快了，那个每天在床上躺半小时就把一天的活儿干完的日子，最多再有个一百年，我相信一定会到来，这就是我们期盼中的生活。
有了这样的生活，谁还会搞幺蛾子？谁敢打我们主意？谁还会觉得我们不牛逼？到时候每个人每天稍微多干两个小时的活，一个月制造出来得东西就够打两次幻灵生物入侵战争的，怪物都顶不住，东华国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有敌人？！”
张局长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光明的未来，眼神发亮地问耿江岳道。
耿江岳看着年近六旬，鬓角已经斑白的张少将，当场被这块宇宙级大饼震得说不出话，不由自主地举起双手，满脸震撼地啪啪啪轻拍了几下，由衷赞叹：“牛逼，牛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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