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凌番外
直到最后一刻,他才觉得他是真正结束了,他这个祸害终于死了,看着手握匕首,满脸都是解脱的钟意,他没有意外,这一生,从他手上沾满鲜血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回不了头了,他突然觉得有些苦涩,原来血是苦的,他强自吞咽着即将溢出口的鲜血。奇怪,在他有生之年,他从不想告诉他人的事,现在突然很有倾诉的愿望。
他看着愣愣的钟意,心里突然柔软起来,也罢,能死在他手里,也是他这一生的幸事,临到死的时候,反而会有许多的回忆,从前的事,好的坏的,纷纷走马观花般的在他眼前浮现,他看见一个人默默的藏在冷宫那株灌木丛下哭泣的自己,他看到在满地大雪中疼到抽搐的自己,他看到父皇嫌弃厌恶的目光,他看到面无表情的站在母亲坟头的自己,那么冰凉凉……他真正开心的时候在哪呢?是他最终如愿斩杀所有的曾经看不起自己的兄弟们,亦或是那一晚皇宫彻夜的大火,一把烧掉所有罪恶的过往……
还是他看向身旁的钟意,那天大婚的时候,他穿着大红色的喜服,眼睫若漆,红唇若朱,眉目如画,真美啊,可是满脸木然,空洞洞的眼神把他喜悦的内心刺得生疼,他微微勾起的嘴角不由得僵硬起来,原来就他傻傻的一个人沉浸在这段关系中,就他一个人苦苦期待着这场合卺礼……
他知道他喜欢上了公主,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对他都是一种煎熬,看到他屈辱的眼神和敷衍的态度,他早就知道他从来不是心甘情愿的,他也曾愿意好好和他相处,他愿意和他谈谈诗词歌赋,谈谈朝政时事,可是他敷衍的态度和隐隐泛着恶心的眼神一次又一次刺伤了他,后来,每次例行觐见,就变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肉体放纵……
有时偶然瞥见他隐忍恨意的眼神,他竟然会有一丝奇异的满足,看,至少你对我不是没感觉的,至少我是你这辈子永远都忘不了的人。
他承认他这令人变态发指的爱,钟意也曾无数次问他,到底为什么看上他,如果只是这一副皮囊,他宁愿毁容,其实不是,怎么可能呢,他可是他从小就认定的光和暖啊,是第一个真正把他当人看的人,他只是也想感受温暖啊……
他每每缄默其口,他不愿这唯一的温暖最后也成为一场镜花水月。若是他说出口,他肯定会宁可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他,现在,他突然有想倾诉了。
他费力的抬起头,眼前的视线已经有些朦胧了,他艰难的勉强认清他最爱的人的脸庞,还是那样的秀美的轮廓,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最后摸摸他,可是看到他习惯性的厌恶的撇过头,他自嘲一笑,他费力的开口说道:“钟意,想听听我的故事吗?”,由于张开口,鲜血顺着嘴角流下,蜿蜒像鲜红的蛇信。
“不想,从来都不想。你记住,这一世,我们之间两清了,你毁了我一辈子,我断送你一辈子,我们互不相欠,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不复相见。”钟意一字一句咬着牙说出来。
说完后,像是一直以来的梦魇终于消失一般,语调竟然有些轻快,就像情人之间的山盟海誓一般。
不复相见,“咳咳”他终于支撑不住,一口浓稠的血喷了出来,呵呵,不想听,也对,这些在暗地里滋长的爱本来就不能为人所知,他身上所背负的一切,本来就是他这个讨债的该受的。
“你就是生来讨债的,没有你,没有你,我也不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每次母亲带着怨毒的眼神看着他,嘴中恶狠狠的骂着这些话语,他都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无声无息的死掉,被他已经疯魔的母亲掐死。
在他被人欺侮,被人殴打时,他的母亲只会在旁边冷眼看着,从来不会护着他,原先他还会天真的认为,母亲是爱自己的,但是母亲身份低微,她也护不了自己,所以他从来都是很懂事,在外面被宫女太监嬷嬷欺负了,他从不说,一个人默默的忍着,他不愿让母亲担心。
他一直以为自己受的苦难够多了,他受欺负、挨饿的时候,他就默默想着他曾经偷偷在太子院里听到先生上的课来安慰自己,“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指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他这是在经受老天给的考验呢。
直到他们终于被赶到冷宫,吃着馊菜馊饭,穿着单薄破旧的衣服,住着冷冰冰阴森森的房子时,他真正的噩梦才开始。
他不明白曾经那么温暖、对他笑吟吟的母亲怎么会突然这么对他,以前的母亲虽然对他也不是多亲热,可是她也曾在夏夜抱着他教他辨认满天的星斗,这是北斗星,永远都指着北方,长凌以后要做一颗北斗星,永远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记住。
又或是在父皇偶尔过来看看他时,高兴地抱着他,长凌,父皇很喜欢你啊,长凌要乖乖的,一定要父皇多喜欢你一点,这样我们母子才会有好日子过。
他早熟的很,宫里其他皇子还在调皮捣蛋的时候,他就学会了默默隐忍,他知道要搬到冷宫的时候,就隐隐约约知道了,那似乎是一个很不好的地方,那地方很可怕,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可是他想着,他要和柔弱的母亲一起进去,正好保护母亲,不管那地方有什么可怕的吃人的妖怪。
母亲自从知道了这件事后,就一直枯坐着,嘴中一直喃喃着“来了来了”,她拼命的摔东西,一边疯魔的喊着:“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疯狂,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吓跑了,就他一个人愣愣的站在那里,当时小小的他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思。
母亲砸着砸着,无意间看见一旁被吓坏了的他,表情犹如看到了希望,疯狂的抱紧他,“对,我还有长凌,他不可能这样对我的,他定是心疼长凌的,对,走,长凌我们去找他。”
他被吓呆了,现下见母亲抱着他就要往外面冲,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开始拼命挣扎起来。“母亲、母亲,你怎么了?”“父皇的寝宫我们是不能随意进的,母亲,母亲……”
听到这一句后,母亲像是终于醒了一样,眼神一瞬间清醒过来,嫉恨一瞬间又扭曲了她的眼眸,长长的指甲划着他的脸,“都是你,你生来就是讨债的,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他幼嫩的脸颊被刮出一道有一道血痕,可是他大气也不敢出,现在的母亲好可怕,她还是他的母亲吗?他直觉感觉到了危险。
现在的母亲陌生的让他觉得可怕,曾经美好的仪容也在一天天绝望的等待中枯萎,整个人更是阴森的可怕,像其他宫里院里可怕的疯娘娘一样。
她变得极度敏感,情绪经常不稳定,冷宫里原先的奴才都被她赶跑了,一有宫女窃窃私语,她就觉得她们在议论她,不由分说就冲上来打她们,那些宫女太监原先就是被发配到冷宫来的,本来就是混日子,谁愿意在她手下讨日子,每天就按例送来剩饭剩菜,其他一概不管,于是,小小的他就成母亲唯一的发泄对象。
每天动不动就掐他,他小小的身体青紫一片,每天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他越来越像母亲嘴里所说的垃圾一样,慢慢地枯萎,慢慢地腐烂,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