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优势与劣势
姜子钺再一次见到李敬先时，已经是这一年八月中旬。干燥的沙漠行星伊谢尔伦这时却显现出温柔凉爽的一面。就在边境舰队司令部大楼旁边湖畔的一坐茶楼里，李敬先漂亮的妻子李淑唯正以优雅的姿势为夫君冲泡工夫茶。而悠闲自得的李敬先却对近处莺歌鸟语、绿柳繁花视而不见，眺望着远方连绵不绝的黄褐色沙丘。
“报告。”姜子钺的到来打断了年轻将军观赏沙漠景色的闲情。
“姜上校。”李敬先惊喜地说，但他却连屁股也不动一下，坐在椅子上，示意道：“来，请坐。”
“是，长官。”姜子钺以一个下级军官应有的姿态回应，然后坐到桌子旁。
“来，请喝茶。”
李淑唯热情地说。她完全是一个黑人美女，但却操着一副广东腔汉语普通话。
她的原名叫克劳蒂娅•塞波斯，在嫁入李家后，公公李仲坤因袭民国传统，给她起了个中文名，就叫李淑唯。同样的习俗也在帝国境内一些华人权贵家庭里得以传承。如前执政官汪孝娣，本是犹太人，嫁入汪家后就不再用原来的姓名达玛拉•菲比。
不过绝大多数普通的帝国华人家庭却没有这种习俗，婚后姓名习惯上遵从了“大陆风俗”，即保留配偶原来的姓氏和名字，像姜子钺的老婆还是叫萝塔，并保有原来的姓氏斯陶德特，而不叫姜萝塔。倒是联邦境内的华人家族和家庭，基本上沿袭“台港澳和海外风俗”，女性嫁入夫家后，大多都要改夫姓或者加上夫姓，例如赵冰嫁给粟瑜后，称粟赵冰。与罗本共续琴弦后改称罗赵冰。所以，在帝国方面看来，联邦以自由民主自居，却连女性婚后的姓名权也给剥夺了，是其民主虚伪性的重要“罪证”之一。
实际上，两国的华人不仅在习俗上不同，在文化上也有相当的差异。帝国的官方书面中文是大陆简体，通用的中文口语称汉语普通话，而联邦官方书面汉字则是台湾正体与港澳繁体混用，通用的中文口语称国语。由于英仙旋臂世界里的华人占了人口总数的三分之一强，在两国的政治生活里更是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像帝国元老院，在“天鹅城堡革命”后三百年来，每一届的元老都有中国人，而且往往还是处于决策核心地位。
也是基于这些理由，在一些具有广义反华思维的人眼中，帝国与联邦的纷争不过是中国人的内战。成千上万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不过是中国人争霸星际的炮灰。
“来，请。”
李敬先说完便用拇指和食指稍稍端起一个精美的青花小瓷茶杯，把里面满满的清绿的茶水倾倒掉一点，再拿到嘴边，闻了一下，享受上等乌龙的芳香，再慢慢地品入口中。
“谢谢李夫人，请。”
姜子钺恭敬地致意，端起小小的茶杯，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完全没有上司的优雅和闲逸。
放下茶杯后，李敬先便对妻子说：“夫人，请你回避一下，我和姜上校有些重要的公事要谈。”
“是。那你们边喝茶边谈吧。上校，再见。”李淑唯脸上泛着微笑，态度从容。
此时这对夫妻的表现让姜子钺又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成语，相敬如宾。自去年年底和萝塔、格斯受邀上李家吃了一顿饭时，他就一直对他们有这样的印象。
妻子走后，李敬先便承担起了冲茶的责任，问道：“上校，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毛•泽•东舰队报到的战舰数目与原来的计划有出入。战列舰只到了两百艘，巡洋舰也只有八百艘。剩下的卡里奥斯将军说等到明年才有可能到位。”
“元老院的承诺向来都要打八折。”
李敬先笑着说。对元老院的情况，除了元老们自己，恐怕再也没有人能比他这个“太子•党•党魁”更清楚的了。
“如果到明年都没有大规模作战任务，这也不算什么。但是我担心，联邦国防军可能会借着这一次‘易’星域战役的大胜，向我国发动新的战略进攻。”姜子钺显得有些担忧。
“‘如果’是很不确定的。”
李敬先说着把一杯茶端到姜子钺面前，尽了一个地主之宜。
“但话说回来，他们新任的总统宋庭荣，要是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就不应该在现在这种形势下急着向我们发动进攻。”
姜子钺点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接着分析道：“据我的了解，宋庭荣不像他的前任理查德•米尔豪斯久经沙场，从没打过仗，对军事战略并不精通。而且他的国防部长莱昂纳多•希金斯也不像前任埃里克•冯•布隆伯格将军那么务实。”
李敬先马上理解姜子钺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他点点头，说：“希金斯曾经被粟瑜反讽为‘兵学大师’，比喻他的理论水平了得，想象力非凡，但是实际指挥和执行能力却十分低下。这种人加上缺乏军事战略管理经验的宋庭荣，又碰到了狗屎运，刚上任便撞到大捷头彩，一定会被胜利冲昏头脑，急切地向我们发动进攻。”
“是的，我担心的正是这些。可现在，‘君士坦丁’舰队已经调回新拜占庭，‘汉尼拔’舰队也准备回阿非利加行星。元老院又准备调动‘查理曼’、‘阿提拉’和‘亚历山大’三支舰队重夺星际行星‘易’。一旦国境生变，恐怕就剩我们这支编制不全的分舰队可用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易’星域惨败，国力更是吃紧，根本没有闲钱造更多的战舰，除非转入战时经济。可这又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过的生活。就算全国动员，也未必有充足的时间可用。”
李敬先略显无奈。
“你知道吗？元老院原先的计划是，今年年底就完成新编的四大分舰队组建，并且每一支舰队都配备两千艘以上的战列舰，全要‘统帅’级和‘统帅’级加强版，旗舰则全部要‘超级统帅’级，从而使我军全面压过联邦国防军。可是现实呢，整个中央舰队到目前为止，接收的‘统帅’级不足两千艘，而且有相当一部分已经战损。加强版只有可怜的三艘，‘成吉思汗’号损毁后，就只剩下两艘了。至于‘超级统帅’，恐怕要等到你我都退休才会出厂吧。”
听李敬先透露出来的内幕消息，姜子钺也只好笑了笑，说：“这个造船计划的实现，看来要推后无数年了。”
“所以一旦有战事，我们只能尽力而为，利用我们手头上有限的战列舰和巡洋舰来争取胜利。”说到这里，李敬先却突然对姜子钺发出神秘的微笑。“我怎么感觉，这似乎就是天意。”
“天意？”姜子钺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李敬先保持着刚才的笑容，品着茶，说：“想想，姜子钺，你从前年在‘太极’行得附近吓退十三倍于己的敌军开始，有几次战役是在兵力优势下进行的？”
姜子钺这才明白对方的真正意思。他不禁发出一阵苦笑，说：“将军，你这话让我想起格斯曾经对我讲的：‘也许我们一生都注定要与优势敌人作战。’”
“不，他说错了。”李敬先立即表示否定，“六月份的战役里，我军占有兵力优势。可惜啊，他却战死了，而且是惨败中的战死。”
“是啊。我听到他的死讯时，感到非常震惊。”姜子钺口气中带着沉重的哀伤。
“元老院决定增兵‘易’星域时，我就跟白头说，找个借口不要去。”
李敬先说出这种话，让姜子钺感到吃惊。而李敬先似乎也看了出来，接着作出解释：
“因为我一早就知道，博格道夫帝国元帅要亲自出马。虽然元帅已经战死沙场，英灵升入瓦尔哈拉，可是我还是要大不敬地说，他太过高傲自大，甚至到了刚愎自用的地步。所以，跟着他打大仗自然是凶多吉少。他太像杜义敏帝国元帅了，而他的对手布隆伯格将军则是粟瑜将军最看中的手下。杜元帅从没有胜过粟将军，博格道夫也难胜布隆伯格。我们的元帅在性格上已经先输一轮，再加上碰到那个能把你的战术推陈出新的萝卜头，想不败都不行啊。”
李敬先说完还不忘直言不讳地发出感慨：“最令我感到遗憾的是格斯搭上了性命。本来你这个位置是留给他的。”
“我在舰队指挥方面远远不及格斯。”姜子钺谦虚地说，这也是实话。
“你只是还没有接受过专门的舰队指挥培训。”李敬先以欣赏的目光看着姜子钺，但他还是把话题转回到已经死去的格斯身上。“我一直深信，有格斯在帐下，必将无往不胜。”
“我跟格斯合作过，取得非常好的战绩。”
姜子钺自豪地说，他并没有领悟出对方“无往不胜”的指称主语。
“那不一样，姜子钺。”李敬先严肃地说。
“你们那叫合作，是联手。在一三五线边境空间和‘新莱茵’星域的战斗中，格斯虽名为你的司令官，可是他却放权让你独立运作。从某些角度上看，你们更像是兄弟部队配合作战。格斯很会用人，把你这个手下放到同等地位上。我也认为，让你呆在我的旗舰上帮我发布命令、制订计划并不能完全发挥你的才能。因此，我已经向元老院和卡里奥斯将军提交了报告，免去你这个参谋长的职务。同时改编毛•泽•东舰队的组织结构，由你直接指挥所有的巡洋舰。相信报告很快就会获得批准。”
面对这样的任命，姜子钺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这可是好事。”李敬先笑着说，“虽然只有八百艘巡洋舰，可是比我的两百艘战列舰多得多了哇。”
“将军说笑了，再怎么说，我也是麾下的指挥官。”
“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李敬先又恢复了严肃口气，“在博格道夫帝国元帅的惨败启发了我。敌人居然能动用多达一千五百多艘的巡洋舰遂行规模宏大的空间风暴战术，并且是出奇不意地我军背后发起。其侦察、指挥和控制能力的协调配合十分精密高效，让我感到非常吃惊。因此，我们有必要改变以往舰队决战的思维，做出新的偿试，新的作战方式。我们今后的训练战术就按照你跟格斯联手时的原则进行。我的战列舰部队在正面做牵制打击，而你的巡洋舰队则从旁执行‘空间风暴’战术。”
“我一直也希望这种战术能够被接受，并且被推广开来，而不仅仅是被当作一种奇术看待。”
姜子钺感到很高兴，自己的战术创新得到更高层次的认可。当然，这不仅是因为李敬先这种年轻将军的思想开放，更要归功于对手罗博创造性地运用了这种战术。不过，高兴之余，姜子钺还是有些悲哀，因为罗博的成功却造成了超过三十万的帝国军将士阵亡。也就是说，空间风暴战术得到认可的代价是极为巨大的。
“但愿我们的新战术能够弥补我们的兵力劣势。”
向来自信的李敬先说这句话时，却颇为担忧。因为他也敏锐地意识到对手也会完全接纳并推广这种战术。在“易”星域会战关键时刻，布隆伯格将多达一千五百艘的巡洋舰交给了罗博，放心地让他发起大规模的空间风暴，就是有力的证明。于是，他接着说：
“敌人已经懂得如何运用这种新战术，我们也必须尽快想出克制空间风暴的办法。不然的话，我们的劣势依然明显。”
姜子钺说道：“自在一三五线边境空间遭遇敌军第一次运用空间风暴战术后，我就开始思考对付这种战术的方法了。但是将军，不瞒您说。空间风暴战术算是我的发明，要我来对付它，就等于要打倒自己。”
“那问题可就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了。”李敬先笑道。
“不过我已经有一些想法了。现在不便说出来，我会尽快整理，然后提交给您参阅。”
“也好，我们一起想办法。”李敬先点点头，“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舰队的事就劳烦你了。我还得陪夫人一会儿。”
“将军客气了。”姜子钺说完就站起来，敬礼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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