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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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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晴到的时候,恰好看见几名太监抬着一顶小轿子进来,停下后,有一名宫女上前撩起轿帘,扶着一位窈窕的青衣少女出来。

正是好久不见的表小姐孟珍儿。

比起刚进宫时,孟珍儿形容憔悴,消瘦的厉害,令人心生不忍,走起路来,更是三步一停,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

孟珍儿看见她,勉强挤出一点笑,气若游丝:“珍儿见过……宛儿姑娘。”

江晚晴微微点头,冲着搀扶她的宫女道:“小心着些。”

两人进去,只见小小的一间屋子,已经站满了人。

江雪晴也在场,原本站的离彭嬷嬷很近,此时看到姐姐,便静悄悄地走过去,站到江晚晴身后。

容定一条长腿半残不残的横在地上,容色苍白如雪,独自一人靠在角落里,游离于暗流汹涌的氛围之外。

他低着头,手执一方纯白色的,素净得连一丝杂色也无的帕子,极有耐心地、用力地擦拭另一只手的手背。

手背上没有污渍,也没受伤。

江晚晴看他一眼,心中为这大好的机会惋惜,原本可以作一番文章,现在牵扯到他,只能浪费了,又不知他受伤轻重,担心他膝盖怎么了,一时沉默无言。

她有意等孟珍儿,走的慢,两人同时拜倒,道:“参见太后娘娘。”

李太后抬手,柔声道:“刘实,给两位姑娘赐座。”

江晚晴和孟珍儿坐下了,这一出戏正式开唱。

李太后看向角落中的少年,见他外表狼狈,内里却自有一股清贵高华的态度,不知为何,比起其他宫人,更高看了他几分,开口:“方才听你说,这件事,你没什么想为自己申辩的。”

孟珍儿一听,暗自窃喜,心想难不成歪打正着,这小太监心怀鬼胎,如今心虚的很,全认下了?

容定不卑不亢,答道:“是。”

李太后点头,语气平缓,喜怒不明:“那好,哀家问你,一直在池塘喂养鲤鱼的人,是不是你?”

容定道:“是。”

李太后又问:“这名叫雁儿的丫鬟前来取水,你看见过她吗?”

容定道:“不曾。”

雁儿猛地抬头,叫起来:“你胡说!你明明看见我了,我蹲下来装水,眼睛一抬,就看见你站在旁边,阴森森地盯着我瞧!”

彭嬷嬷皱了皱眉,厉声喝道:“太后娘娘问话,岂有你插嘴的份!”

雁儿赶紧住口,怯怯地瑟缩着。

李太后沉默片刻,问身后的大太监:“刘实,池塘里死了的鲤鱼,你派人去瞧过没有?”

刘实恭敬道:“去过了,确实有几条死鱼浮起来,但到底怎么死的,还在查。”

孟珍儿本就憔悴的容颜,更显得惨淡,无辜地睁大眼睛,透明的泪珠子一串串滚落。

她看了看容定,又看一眼江晚晴,神情委屈而又惊恐,以手掩面,发出低低的呜咽。

李太后盯着容定,一字字问:“是你在水里下毒的?”

容定抬眸,白玉般的额头蒙着一层细密的冷汗,狭长的黑眸却平静无澜:“回太后,未曾。”

孟珍儿更为悲苦,眼泪掉的飞快,一根秀气的手指颤巍巍指向他,哽咽道:“你……你……为什么?”

雁儿也哭出了声,膝行几步到主子跟前,抱住孟珍儿的腿痛哭流涕:“姑娘自进宫后便孤苦无依,比不得旁人,都怪奴婢,有人存心加害,奴婢却没有多留个心眼,因此害苦了姑娘,满腹委屈也无处申诉……”

江雪晴慢悠悠道:“表姐别哭了,你自称中了毒,再这么哭下去,发作起来如何了得?太后娘娘慧眼如炬,定不会冤枉了谁……还是,表姐觉得太后娘娘不公正,会偏袒了谁?”

孟珍儿一双泪眼凄凄惶惶,强撑着站起身,慢慢跪下:“珍儿不敢,珍儿……全凭太后娘娘作主。”

李太后微微笑了笑:“你身子虚,快起来坐着。哀家呢,作不了谁的主,只是宫里出了事情,总要查个水落石出,皇上国事繁忙,不能叫他在这上面分神。”

孟珍儿便又坐下,一张小脸梨花带雨,柔柔弱弱的:“……是。”

江晚晴瞥了容定一眼,眼底掠过一闪即逝的疑虑。

他说,昨夜他一直在外面,难道他自以为头顶发绿,一气之下把鱼给毒死了,还留下了一池死鱼引人注目?

这不是作死么。

她拿不定主意,到底认还是不认呢?

若真是容定下的毒手,那他肯定逃脱不了干系,她可以顺势一起认下,只怕不是他干的,她认了下来,那就很尴尬了。

容定察觉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眸看过来,正撞上她的目光,于是,他清冷的眼底泛起一丝暖意。

江晚晴默不作声,孟珍儿认定她心中有鬼,愈加成竹在胸,暗自冷笑——她倒要亲眼瞧一瞧,等真相水落石出,江家两姐妹百口莫辩,会怎么跪地磕头,痛哭求饶。

李太后蹙了蹙眉,话仍是对着容定说的:“你没下毒,怎么鱼都死了?”

容定平淡道:“撑死的。”

李太后:“……”

话一出口,所有人全呆住了,看着他说不出话。

最后,雁儿先反应过来,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今早我们姑娘喝下药汤后,呕吐不止,请太医来看过,也说姑娘多半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分明就是你下的毒,你还敢狡辩!”

她说这话是有底气的。

为了使计划成功,她的确用池水煮药,孟珍儿冒险啜了一小口,当即便腹痛胸闷,太医也肯定了吃食上有问题。

容定眼尾淡扫,只在雁儿脸上停留一刹那,便失去兴致,又低下头:“昨天鱼食洒的太多,原本今天只要少喂一点即可,但我不慎打翻了装鱼食的盒子,因此鲤鱼多半死于饱胀。”

孟珍儿怒极反笑,惨然笑道:“所以……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中毒全与你无关,当着太后的面,你都敢这么说,就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吗?”

容定淡淡道:“孟姑娘中毒与否,恕我不知,但喝药后呕吐不止,与此事自然是大有关联的。“

孟珍儿越发不明白他的用意,沉默地盯着他,目光渐冷。

李太后道:“你有话说清楚。”

容定低声道:“是。”他看了雁儿一眼,突然问:“你今早看见我了么?”

雁儿一愣,下意识道:“没有。”顿了顿,又加上句:“我去的时候,你已经先走了。”

容定从容道:“我天没亮就喂了鱼,离开前,这些鱼都死透了浮在水面上。这么多死鱼,就是不下毒,水也不干净,雁儿姑娘前来打水,定能瞧见,可还是执意用这水煮药,其中缘由……”他微微一笑:“……若非坚信死鱼也是吉兆,那只能是明知孟姑娘病着,还有意捉弄。”

雁儿大惊失色:“我没有,我……”她看着孟珍儿,眼神流露出深深的恐惧:“姑娘,姑娘救我……”

孟珍儿咬了咬下唇,指尖发凉,紧紧攥住手。

这时,一名太监走进来,对刘实说了几句。

刘实点头,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孟珍儿,又对李太后道:“太后娘娘,都查清楚了,是个误会,水中无毒,正如小容子所言,鱼是因为误食太多,撑死了。”

孟珍儿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只得抓紧了椅子扶手。

李太后笑了笑,叹息道:“弄明白了就好,虽说是误会,到底害苦了珍儿,这得怪刁钻的奴才作恶多端、挑拨是非,平白多出一场风波。”

她看着六神无主、抖成筛子的雁儿,目光添上一抹厌恶:“伺候主子不尽心,诬陷他人倒是一把好手,还在哀家的慈宁宫动用私刑,肆意伤人——来人,押下去,打二十板子,赶出宫去。”

雁儿吓的魂飞魄散,死死抓住孟珍儿的衣角:“姑娘救救奴婢,姑娘,奴婢——”

孟珍儿细声细气道:“是你害我在先,太后娘娘仁慈,留你一条性命,主仆一场,我也不再计较……”

她用帕子捂住嘴,低咳两声,苦笑道:“你父母和弟弟都在府中当差,他们都是老实可靠的,怎就养出了你这么黑心肠的女儿?”

雁儿本想求饶,可听她说起自己亲人,顿时没了声气,整个人瘫软在地,像一滩烂泥,麻木地由着人拖了出去。

江雪晴看着雁儿僵硬的背影,对孟珍儿笑道:“这等歹毒的丫鬟留在身边,只怕后患无穷,如今太后替你出头,表姐这下终于可以安心养病了。”

孟珍儿看了看她,只觉得少女脸上的笑容,善意中透出无尽嘲弄,她脸上微微发烫,心里却是冰凉的,默默垂下头颅,不吭声。

李太后缓缓起身,轻声道:“宛儿。”

江晚晴走过去:“太后娘娘。”

李太后拍拍她的手,欲言又止,静默了会,道:“小容子虽有过错,但已经受了伤,也算受罚了,剩下的,你作主罢。”

江晚晴颔首:“是。”

李太后笑意微苦,声音更轻:“从前慈宁宫太清静,现在又过于热闹了,有时想一想,还不如就那么冷清着。”

江晚晴一怔,抬起头。

李太后没再多说,由彭嬷嬷扶着往外去。

江雪晴眼见太后走了,这才往孟珍儿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叹了口气:“雁儿是你自小的贴身丫鬟,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挨这一顿打,不至于丧命,但万一落下病根子,一辈子就葬送了。”

孟珍儿目不斜视,缓慢地站起来,身体摇摇欲坠:“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江雪晴道:“是,若无害人之心,便不会有今日之祸——造因得果,都是咎由自取。”

最后这四个字,说的又慢又重。

孟珍儿心里一冷,回头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出去了。

走到庭院中,却见刘实竟然没有随李太后离开,而是在台阶下等候。

孟珍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刘公公?”

刘实走到她跟前,笑容恭敬有礼:“太后娘娘说了,孟姑娘既然病着,那就好好养病,以后的请安都免了——对了,您这一病,家里人也都担心坏了,等稍微好些了,出宫报个平安吧。”

孟珍儿心凉了大半,嘴唇蠕动几下:“那……那出宫后……”

刘实笑了笑:“出宫后,就在府中好生休养,不必再进宫了。话已经带到,奴才告退。”

孟珍儿不由追上两步:“刘公公!”

刘实转身,笑意淡去:“留雁儿一条命,是太后对她的仁慈,这一番安排,是对姑娘您的仁慈,您好自为之。”

孟珍儿看着他离去,只觉得这吹在脸上的秋风,比冬日的狂风更刺骨疼痛。

江雪晴先回房了,方才站了满屋的人,终于只剩下两三个。

宝儿听江晚晴的吩咐,回去取了药箱过来,蹲下查看容定的伤势,不禁打了个哆嗦:“我见过发疯的宫女,可没见过这么疯的,拿着块石头就往人身上砸,小容子,你一定吓坏了吧?”

容定道:“有点。”

那语气太平静,以至于他的话毫无说服力。

江晚晴看了他一眼,替他上药,一边问:“伤到骨头了吗?”

容定摇头:“没有。”药粉沾到伤口,他只微微皱眉,可看见江晚晴稍显沉郁的脸,当机立断,倒吸一口凉气:“……好疼。”

江晚晴将药瓶放回小箱子里,叫宝儿带回去,顺便去一趟太医院,问卫九拿些治跌打损伤的膏药。

等门关上了,江晚晴看着他:“我也没见过随身带着块石头的丫鬟。”

闲杂人等不在,容定无意隐瞒:“是我。”

江晚晴问:“为什么?”

容定抬眸,唇边一丝轻浅的笑,温柔如水:“我原本不怎么在意,可姑娘特意向七弟求了准我不下跪,这会儿若像个犯人似的被押在地上,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好意。”他低下头,又拿起帕子擦拭手背:“不如我亲自动手。”

江晚晴心思复杂,低叹一声:“就为了这个?我知道你对人狠,可对你自己,有必要吗?”

容定笑笑:“我一向心冷,对人对己都一样。”他皱眉,咳嗽了声,悄悄看她一眼,强调:“对你不一样。”

江晚晴没作声。

容定打量着她脸色,缓缓道:“对帝王而言,善良仁慈未必是好事,就像心狠手黑未必是坏事……我是这样,七弟迟早也变成这样。”

江晚晴长叹口气:“你又提他干什么?”

容定低眸:“我知道你不喜欢……”停顿了下,又道:“好,不提他,你我曾为结发夫妻,和他自是不同。”

“……”

沉默了会儿,江晚晴开口:“别擦了,再擦手背破皮了,你手怎么了?”

容定道:“方才那丫鬟纠缠我,碰到了。”

江晚晴无言以对。

差点忘记,他是有洁癖的人。

她又问:“那满池子的死鱼……”

容定轻笑一声:“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不就有人上钩了?”

江晚晴道:“以后你别搀和这些事……”看一眼他伤口,摇头:“姜太公钓鱼,自己磕伤了腿。”

容定凝视着她,柔声道:“姑娘早上恼了我,这下……消气了吗?”

江晚晴一怔:“你——”

容定轻轻一叹:“你替我上药,我就当你消气了,嗯?”目光暗了暗,他声音渐低:“世间万物,能动摇我心者,寥寥无几。可我害怕姑娘不理我,赶我走,我……”

——我那么喜欢你。

这句话,终究说不出口。

他眉心拧起,闭上眼睛,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晚上,皇帝听说了西殿的事,过来了一趟,见江晚晴精神不振,问道:“还头疼么?”

他颇为无奈地笑了笑,轻点她额头:“以后还敢不敢喝醉酒了?”

江晚晴抬起眸,看了他一眼,叹气:“我只是在想,我和皇上可能八字不合,除了打仗的时候,你平时很少擦着碰着,但跟我在一起——”她指了指他手背上的划伤:“这是当年你来府上寻我的时候,被我的簪子划到的。”又卷起他袖子,指着他的手臂:“这是昨晚上割伤的,加上你胸前的,可不是命中相冲?”

凌昭拧眉:“歪理。”

他坐到她身边,很自然地圈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朕早就叫张远拿着生辰八字去找大师算过,和你最是般配,命中注定是要白头到老的。”

江晚晴有点惊讶:“你何时信这个了?”

凌昭便笑:“偶尔信一信,吉言入耳,其它的就算了。”

江晚晴瞪他一眼。

凌昭轻抚她柔软的黑发,温声道:“朕知道,你是因为白天的事,心中不快。”他沉默了会,道:“你生性纯善,太容易遭人算计,朕的身边,只能有你一人。”

江晚晴看着他:“皇上就认定我纯善吗?”

——若是有一天,真相与你所想不同呢?

倘若所有证据都指向她,千夫所指之下,他又会如何,还能轻易说出这句话么?

作者有话要说:点一首真相是假送给皇上,点一首梦醒时分送给宛儿姑娘。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这两天,我已经开始用暖脚宝了……

这章抽100点红包和一个1000点幸运星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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