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琼恩感受到了冥冥之中，大宇宙意志的恶意注视。

第一次来到精灵城市，还意外重逢了失散的女友，两份喜悦相互重叠，这双重的喜悦又带来了更多更多的喜悦，本应已经得到了梦幻一般的幸福时光，然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明明已经使用了反向祝福，迷路也没有，下雨也没有，精灵们也很好说话，一切都顺风顺水，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为什么在最后关头，真的冒出来一头龙啊？

而且还是一头蓝龙。

从外表上判断，这头蓝龙的年龄应该不大，因为鳞片的色泽很鲜亮，在黑暗中还在闪闪泛光，体型也不算特别庞大，只比凛的红龙形态大一倍，按照龙族的标准，应该是“青年”，顶多成年，大概一百来岁那种。坦白说，以琼恩队伍的配置来说，偷袭一头正在呼呼大睡的青年龙，也不见得就完全没有胜算，虽说两个主战力艾弥薇和凛都离队了，但还有维若拉和琼恩两个高阶巫师在呢——如果事先准备充分的话。

问题就是准备不充分，或者说，其实准备倒是很充分，就是方向完全反了。

因为默认为土巨怪的首领肯定是土巨怪，无非是一只变异的、格外强一些的超大型土巨怪而已，所以他们准备了各种闪电魔法，携带了好几根闪电魔杖，准备一见面就劈头盖脸地招呼上去。问题在于......蓝龙是免疫闪电的。

如果说红龙是暴烈火焰的化身，那蓝龙就是闪电之灵，它们喜欢居住在海边，喜欢在暴风雨天气活动，能够从口中喷吐出巨大的闪电，当然，闪电也不会对它们造成任何伤害。琼恩所有的准备都是针对土巨怪的，结果撞上一头蓝龙，顿时就懵逼了。

怎么办？

琼恩和维若拉对视一眼，立刻做出了决定，打是肯定不能打的，只能趁着蓝龙在睡觉赶紧开溜，等回到地面上再做计较。大家都屏住呼吸，静悄悄地，蹑手蹑脚地往后退。

“咔擦！”

黑暗之中，不知道是谁不小心踩中了树枝之类，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琼恩暗叫不妙，就见那头正在熟睡的蓝龙耳朵一颤，随即就睁开眼睛，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来。

这家伙好警觉。

“人类？”蓝龙缓缓抬起脑袋，盯着这几个渺小的不速之客，“你们从何而来？”

它说的居然是恩瑟语，声音果然很年轻，语调中充满好奇，完全没有休息时被打扰到的怒气。“呃，尊敬的阁下，上午好，我是琼恩-兰尼斯特，”琼恩定了定神，不着痕迹地示意其他人缓缓往后退，自己留在原地，仰望着蓝龙，“我是一位旅行者，来自中土大陆，偶然游历至此，不曾想到能够有幸觐见您这样伟大、美丽又睿智的存在，我能请教您的名讳吗？”

“你可以称呼我为‘流光’，”蓝龙回答，“中土？是传说中在大海尽头的那片大陆吗？”

“是的。”

“那可真是够远的，”蓝龙惊叹，“我曾经想飞过去看看，结果飞了整整一天，直到太阳落山了都没飞到，肚子饿得咕咕叫，就又飞回来了。”

“.......是的，确实很远。”

“那你们来东域干嘛呢？”蓝龙饶有兴致地问，“寻宝吗？哪里有宝藏，可以带上我吗？”

“......不，我们只是单纯来旅游观光而已。”

“别那么小气嘛，”蓝龙把脑袋朝琼恩凑近了一点，“说说看，宝藏埋在哪里，说不定我可以帮忙呢，我很会挖洞的。”

“您误会了，真的没有什么宝藏。”

琼恩正在努力辩解，蓝龙忽然伸长脖子，在空气中嗅了嗅，“你身上的味道很奇怪，人类。”

“啊？”

“很多熟悉的味道混在一起，我想想，嗯，同类的味道，是一头红龙，还是个小姑娘，”蓝龙评价，“她留下的味道很清晰，看来你们关系非常亲密，她和你应该在一起待了很久，最近才离开。”

“......是的，我有一位红龙朋友。”

“还有闪电的味道，刚才就是你杀了我的那些仆人吧？”

“.......再见！”

琼恩不再犹豫，挥动法杖，发动了暗中准备好的法术，四面透明的光盾接连出现在空气中，阻挡在蓝龙面前。蓝龙不屑地哼了一声，张开嘴，刺眼夺目的闪电球在它的森森利齿间快速生成，然后猛地被吐了出来。

“嘭！”

琼恩的法术为他争取到了一点时间，闪电球摧枯拉朽地击碎了四面元素护盾，但威力已经削减大半，速度也变缓了。乘此机会，他发动了另外一个法术，泥土迅速从脚底蔓延上来，将他包裹其中，变成了一座石雕。

闪电球笔直地撞上来，将石雕炸得粉碎，然而琼恩的身影已经移动到了远处。他一挥手，砸出几颗圆球，无比刺眼的光芒从中爆发出来，让蓝龙也禁不住侧过脑袋。当它重新转过头时，已经看不见那个人类了。

“好险！”

琼恩接连绕过几个转角，与珊嘉等人会合，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地面。精灵们元气大伤，都回去休息了，只剩下翡翠和伊芙两人正在洞口附近等待着，见他们出来，还以为搞定了，但看神情又不像，“怎么了？”翡翠问，“发生什么事了？”

琼恩喘了口气，确认背后没有人追上来，赶紧释放了一个封闭术，将洞口暂时挡住。“出了点意外，”他说，“你们认识一头蓝龙吗？”

“蓝龙？”

两个精灵都表示莫名其妙，“森林里没有蓝龙吧，”伊芙奇怪地说，“你问这个干吗？”

“因为我们刚刚就在下面遇到一只啊。”

琼恩把刚才在下面发生的情况简略说了一遍，与此同时，维若拉低声念了一句咒语，伸手在空气中一抹，微光闪烁不定，几秒钟后凝固成一副虚影画面，正是那只蓝龙，“就是这家伙，它自称叫流光。”

“没见过，”伊芙说，“也没听过这名字。”

“是它在破坏封印？”翡翠问。

“应该是，它说那些土巨怪是它的仆人。”

这事情有点奇怪。

“我们来整理一下信息，”琼恩示意大家坐下来，“首先要搞清楚，这头蓝龙为什么要来找精灵的麻烦？我只听说绿龙和精灵是天生的死敌，蓝龙不是吧？”

“不是，”维若拉说，“按理来说，蓝龙和精灵几乎没有什么交集才对。”

绿龙生活在森林里，特别喜欢吃精灵幼童，所以和精灵是死对头，但蓝龙没这爱好。住在海边的山峰上，平常睡懒觉，无聊数金币，暴风雨来临时开开心心地出门溜达几圈，偶尔去人类城市搞搞破坏——这才是一头蓝龙的正常生活，它却跑到森林里，钻到黑漆漆的地底下，带着一群土巨怪挖洞，还一挖就是三四十年，这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如果不考虑“这只蓝龙是精神病”的可能性，那就应该是它和精灵有过节，所以跑来砸场子。但这些精灵被封印在灵壤里都六百多年了，根本不和外界接触，怎么会和这只蓝龙结怨呢？

“难道是你们以前派出去哨兵招惹了这只蓝龙？”琼恩问翡翠和伊芙。

“应该不会吧，”伊芙说，“所有哨兵返回灵壤时，我们都会把她们的记忆提取出来，没有发现和蓝龙打过交道啊。”

“但并不是每一任哨兵都安全返回灵壤了吧？”琼恩说，“比如说那位暗金女巫，还有蔚蓝女巫。”

暗金女巫是被恩瑟和穆罕联合杀死，蔚蓝女巫则是莫名失踪，她们都未能按约返回灵壤，记忆肯定没有保存下来。那么就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她们和这只蓝龙发生了冲突，所以招来报复。

“这只龙看起来挺年轻的，”伊芙端详着维若拉用法术刻录下来的影像，“估计也就一百来岁？”

“如果从鳞片光泽和体型大小判断，大概一百六七十岁吧。”维若拉说。

龙族的年龄很容易从外表判断，首先是鳞片，就像人的皮肤一样，年轻时光泽明亮，年老时黯淡无光，其次是体型，巨龙是所谓“无限进化”的生物，一辈子都在发育，一辈子都在长个头，年龄越长，体型越大，所有巨龙都是如此，没有例外。根据这只蓝龙的鳞片光泽和体型大小推算，充其量也就是一百多岁，肯定不会超过两百岁。

“这么说的话，会不会是翠丝琳——就是蔚蓝女巫——的失踪，和这只蓝龙有关？”伊芙猜测，“时间正好对得上。”

暗金女巫是四百多年前的精灵哨兵，那时候这只蓝龙还没出生，蔚蓝女巫是两百年前派出来，原本应当在三十年前返回，却意外失踪，时间上基本符合。

这个猜测有点道理，那么，蔚蓝女巫是因为什么事情，和蓝龙起了冲突呢？

“那个，你们还记得塔米娅说过的那个故事吗？”珊嘉提醒，“恶龙与公主。”

“好像有点印象......想起来了！”

在初识塔米娅的时候，她曾经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在很久以前，迷失森林东边的燃烟山脉里住着一头蓝龙，经常肆虐森林，后来被精灵骗去东方，遭遇了一位美丽的公主，被公主用巫术摄入镜中。凛当时还嘲笑，说这只蓝龙智商太低，如果是红龙就肯定不会上这种当。

难道就是这只蓝龙？骗它的精灵，就是蔚蓝女巫？

仔细想想，似乎还真说得通，这只蓝龙一看就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因为之前上过精灵的当，所以跑回来报复，如此一来，破坏封印的动机就找到了。蔚蓝女巫失踪，没有能按约回来汇报情况，所以灵壤里的精灵们对此一无所知，压根不知道已经招惹了这样一个敌人。

“原来翠丝琳就是被这家伙害死的？”伊芙摩拳擦掌，杀气腾腾，“我要把它剁成肉酱！”

......你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翠丝琳是她姐姐。”翡翠解释。

“啊？不好意思，请节哀。”琼恩连忙说。

基本搞清楚了状况，那么接下来面临的问题就是怎么干掉这只蓝龙。

一头青年蓝龙，在琼恩见过的敌人里，并不算特别棘手，刚才如果不是准备工作完全做反了，趁着它睡觉的时候偷袭，其实大有希望。就算不偷袭，只要琼恩和维若拉休息一天，重新准备好正确的魔法，双方硬碰硬地打一架，也不见得就没有胜算。

但“有胜算”和能干掉敌人，完全是两码事。

如果目标只是要把这头蓝龙打败、赶走，琼恩觉得并不难，五色邪龙之中，红龙暴烈，绿龙凶残，白龙愚笨，黑龙阴险，而蓝龙的最大特点，就是跑得快。所有的资料里都提到，蓝龙特别狡猾，从来不和敌人硬碰硬，绝对不会死战到底，一旦见势不妙，立刻脚底抹油。它们不但是五色邪龙中飞得最快的，还能化身成闪电逃窜，同时又是天生的幻术大师，擅长制造各种幻象、迷宫来困阻敌人。看看市面上流传的各种屠龙故事就知道，白龙经常死，因为太笨，黑龙也经常死，因为太坏，就连最强的红龙都经常死，因为财宝太多，但蓝龙就从来没有被屠过，因为它们跑得实在太快了。

精灵的要求，显然不是把蓝龙赶走就完事，否则过段时间它再来怎么办。破坏灵壤的封印，又和蔚蓝女巫的失踪甚至死亡有关，仅凭这两点，精灵就不可能放过这头蓝龙，就算不把它砍成龙肉酱，至少也得先抓起来审问，搞清楚它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指使，以及蔚蓝女巫的下落。

如果是一只正常的蓝龙，精灵自己应该也能搞定，他们的整体实力很强，有数量庞大的施法者，但在地下就不好办了。精灵严重不擅长地下作战，据说是在上古时代，精灵神系分裂，至高神柯瑞隆的妻子“编织者”阿萝诗发动叛乱，失败后被放逐到深渊，改名罗丝，精灵族也随之分裂，一部分“堕落者”被罗丝祝福，潜入地下，即是黑暗精灵，又名卓尔。从此之后，地下就成为黑暗精灵的主场，他们畏惧阳光，不敢轻易来到地表，反过来，精灵们也受到罗丝的诅咒，他们如果进入地下，就会变得虚弱，只有那些伊莉丝翠的信徒是例外。

幽暗少女伊莉丝翠是黑暗精灵神，虽然在精灵之中也有一些信徒，但毕竟数量稀少，反正在灵壤里肯定是没有。

所以还是得靠琼恩这些外来的人类。

“那个，你们有什么办法？”琼恩问妹子们。

维若拉皱眉思索，珊嘉更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龙（除了凛以外），芙莉娅和两个精灵妹子也提不出任何建设性意见，只有芙蕾狄，犹犹豫豫地把手举起来，“我有个想法，或许可以试试。”

琼恩用鼓励的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我们的主要目标，是要困住这头蓝龙，不让它逃跑对吧，”芙蕾狄说，“我可以设个陷阱。”

“什么陷阱？”

“我可以通过八个小时的准备，让一个区域内的泥土和岩石听从我的指令，”芙蕾狄说，“只要能把那只龙引过来，我就可以制造一场突然塌方，把它埋起来。”

咦，这主意不错。

正常情况下，没什么陷阱能困得住一头龙，它们长着翅膀不是摆设，但这头蓝龙犯傻，跑到地底下待着，还挖得到处都是洞，这就让芙蕾狄有了用武之地。

那么就还剩下一个问题：怎么把龙骗到陷阱里？

“之前它是怎么被骗去东方的？”琼恩努力回忆，“不如我们借鉴成功经验？”

珊嘉想了想，“我记得故事是这么说的：精灵编造了一个谎言，说在遥远的东方有一座人类城市，城里的公主有点石成金的巫术，王宫是用纯金打造，花园里的石头都是宝石，地下宝库里的金币堆积如山，然后那只蓝龙就上当了。”

“那就还是这么办，”琼恩拍板，“芙蕾狄选个地方布置陷阱，我们派个人，和那只蓝龙说有宝藏，把它骗过来。”

“好主意，”维若拉表示赞成，“谁去？”

“......”

琼恩左右看看，发现这确实是个问题，精灵肯定不行，对方就是冲着精灵来的，再说上次蓝龙就是被精灵骗了一次，不可能不吸取教训，自己这些人刚刚也已经和龙打过照面，得找一个陌生面孔才行，最好还是个地下土著，这样比较合情合理，否则一个生活在地表的人类或者精灵，突然跑到地底下，蓝龙再傻也会起疑心的。

“有了，”琼恩说，他转过脸问伊芙，“你们的俘虏关在哪里？”

“你想干嘛？”伊芙问，随即反应过来，“你想让那些堕落者去骗蓝龙？”

“对啊，他们最合适，”琼恩说，“看看你，看看我，我们都是本分的人，脸上写满了诚实两个字，干不了这活，只有那帮黑皮肤的家伙能胜任，他们是天生的骗子。”

“话是这么说没错......”伊芙犹豫着，“可是那些堕落者是我们的敌人吧？”

“目前看起来不是——至少这一次不是，他们应该真的就是走错路了。”

琼恩也有些尴尬，毕竟他之前信誓旦旦地说，黑暗精灵是破坏封印的头号嫌疑犯，如今却要自己打脸，但他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真让精灵们把维康尼娅杀了吧。他原本的打算是先帮精灵把封印问题解决掉，把声望值刷高，再想办法把黑暗精灵们救出来，如今正好碰到蓝龙这桩事，倒是一个天赐良机。

“土巨怪不是他们招来的吗？”

“土巨怪是听命于那只叫流光的蓝龙，”琼恩解释，“应该和堕落者没什么关系——实际上，我后来才想起来：虽然土巨怪确实是堕落者创造的，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

伊芙盯着琼恩，看得他稍微有些心虚，幸好并没有继续追问，“就算那些堕落者和封印被破坏没关系，但他们仍然是堕落者，我们不可能释放他们的。”

“那要把他们全都处死吗？”琼恩反问。

“嗯......”

伊芙迟疑起来，这在琼恩的意料之中。东域没有黑暗精灵，所以莫岚的这些精灵们，虽然口口声声“堕落者”什么的，但其实双方根本就没有真正打过交道，在历史上也就没有留下什么仇恨，这点和中土大陆的那五大精灵王国是不同的。在中土，无论密斯卓诺、阿格拉隆，或者其他精灵王国，几千年来一直和黑暗精灵们互相砍来砍去，结下的梁子太深了，根本无法化解。对于莫岚的精灵来说，黑暗精灵是传说中的邪恶生物——但终究是“传说中”的，没有什么实际感受。这也是他们抓住了黑暗精灵，居然只是关押起来的原因，换了在中土，早就当场处决了，谁还管他们有没有罪，是来搞破坏的还是用了过期地图迷路了，反正直接砍死准没错。

说到底，东域的这些精灵们就是和平安定得太久了，没有经历过残酷的战争教训，太年轻，太单纯，还太天真。

“终生监禁？”琼恩又问。

这个选项显然也不怎么样，在精灵的哨所里，养着一帮黑暗精灵白吃白喝，又不能干活，还要提防他们越狱搞破坏，这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么。如果是人类这种短命种族，关个几十年也就一了百了，黑暗精灵可也是能活上几百年的。

“总不能把他们就这么放了吧，”伊芙嘀咕着，“他们可是堕落者啊。”

“你看，你们不想杀他们，又不想终审监禁，又不好直接释放，那不如让他们将功赎罪，也可以算是对他们的考验，”琼恩循循善诱，“如果他们能帮忙搞定这头蓝龙，一方面证明他们的确不是一伙的，说明堕落者和封印被破坏无关，另一方面，他们出了力，立下功劳，你们再把他们释放，彰显精灵的公正和宽容——问题就都解决了，对不对？”

“可是如果把他们释放了，他们又回来找麻烦怎么办？”

“这个就交给我吧，”琼恩信心满满地说，“我的城市正好还缺一些苦力呢。”

“你的城市？”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和姐姐有一座城市，它叫暮光之城，就在森林的边缘，东南角上，”琼恩说，“翡翠可以作证。”

翡翠点了点头。

“森林东南角？你是说那座耐瑟人的浮空城？”

“你知道？”

“知道啊，一千三百多年前从天上掉下来的嘛，我祖母说她小时候还到里面探险过呢，说特别有趣，”伊芙惋惜地说，“我一直想去看看，就是没机会。”

“现在就可以啊，”琼恩邀请，“随时欢迎你去做客。”

伊芙听了很心动，可惜想了想，又沮丧地摇摇头，“这一任的哨兵是翡翠，我只能等下一任才有机会——不，下一任我也没有机会，年龄超标了。”

“......”

琼恩很想问伊芙年龄多大，但这显然是不礼貌的，精灵的女性和人类一样，都不喜欢被问及年龄。“你们不能多派几个哨兵吗？”他提议，“一个哨兵是不是太少了点？”

“这是规矩，不能更改的。”

琼恩并不觉得这种不合理的规矩有什么坚持的必要，但作为一个外来者兼异族，他也不方便质疑别人的传统，只能跳过这个话题。“我和姐姐刚刚得到这座城市，正缺人手，”他说，“就让我把他们带走吧，保证不会再来骚扰你们。”

伊芙觉得琼恩的说法听起来挺有道理，不过她没权力决定这种事，“我得去向长老汇报。”

“我和你一起去。”

费了半天口舌，琼恩终于说服了三位长老，让他们同意自己的方案。

最后达成的协议是这样：琼恩去和黑暗精灵交涉，说服他们配合，从中挑选一个人去哄骗那头蓝龙。如果计谋成功，搞定这头蓝龙，就给这些黑暗精灵记上一功，作为回报，精灵会将他们释放，但要驱逐出森林，不许再回来——鉴于黑暗精灵的信誉不佳，所以琼恩替他们做担保，如果这些家伙又跑回来捣乱，那么精灵们就唯琼恩是问。

“没问题，”琼恩拍胸脯保证，“我会把他们调教得服服帖帖。”

“调教？”

“哦，口误，教育，我是说我会好好地教育他们。”

搞定了精灵，琼恩便开始分派任务。芙蕾狄重新进入地下，去挑选一个合适的地方布置陷阱，这个地方不容易找，不能离蓝龙太远，到时候骗不过来，也不能太近，容易被它察觉，各方面要求很高。安全起见，让芙莉娅和猫女琪雅去保护她，其他人先回房间休息，等明天早上，琼恩说服黑暗精灵，再去揍那头蓝龙。

维若拉回到自己房间，先去洗了个澡，裹着浴袍出来，就看见了琼恩。“今天来得这么早？”她用干毛巾擦着头发，“太阳还没落山呢，难道你想让我明天起不了床吗。”

“呃，那个，塔拉夏，”琼恩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我已经答应了今晚陪你，不过现在有点意外，我得去说服那些黑暗精灵的首领，让她明天帮我们去搞定那头蓝龙。”

“没关系，工作比较重要，”维若拉并不介意，然后她忽然反应过来，“她？”

“嗯，他们的首领是个女性，你知道，黑暗精灵是母系社会，这很正常，对不对，我的意思是说，我只是猜测——”

“你认识她对吧？”

“......是的。”

琼恩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维若拉默默听完，然后她迅速抓住了要点：“所以她是你的旧情人？”

“唔，也不算，我们其实没有确定过关系。”

“但上过床对吧？”

“......是的，不过我们已经分开了。”

“所以正好再续前缘？”

“没有，这不是恰好遇到了吗，我哪知道就这么巧，”琼恩辩解，“毕竟认识一场，我总不能丢下她不管吧。”

“咦，她这么欺负那对姐妹，你居然不打算帮她们俩报仇？”维若拉表示诧异，“要保持后宫和谐，公平是很重要的，太偏心可是会出乱子的。”

“......我这就是要去教训她。”

“那好吧，”维若拉看起来被说服了，“你去找她吧，我没意见。”

“真的？”

“当然，反正只要我没给你解咒，你和她又做不了什么。”

“......那我先走了。”

精灵的监牢是一棵巨大的古树，牢房就是树洞，谈不上舒适，但还算宽敞，还有窗户透气。维康尼娅抱着膝盖，闭着眼睛，静静地坐在墙角的阴影中，一动不动，她一整天都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雕像般，只有不时颤动的睫毛，才显示她仍然活着。

维康尼娅当然活着，她只是在思考——思考女神究竟想让她做什么？

从晨炼撤离，原本的目标是回到伊卡沙城，然而通过传送门后，却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然后就闯进了精灵的地盘，被抓了起来。所有人都认为是运气不好，传送出了错，由于地脉辐射的存在，这种事情并不罕见，但维康尼娅并不这么认为。

虽然名义上只是德古拉的副手，但作为教会的高阶牧师，维康尼娅所掌握的信息，比其他人都要多得多。地脉辐射的确会极大地扭曲通讯、传送效果，导致法术出错，所以千百年来，极少有人敢在幽暗地域里进行远距离传送——但这已经是过去了。

半年之前，阴魂城获得了一份“精确传送”的魔法资料，按照资料记载，在用特殊仪式重新构建魔法阵，并且借助一种叫做“迷雾晶”的矿石反冲地脉辐射的干扰，就能够在地下世界进行远距离的精确传送。阴魂城的巫师在幽暗地域的不同地点进行了数十次试验，已经完全证明了这份资料的准确性。

顺带一提，提交这份资料的人，是第二远征师特遣小队的原队长，上尉军官，琼恩-兰尼斯特。

那个该死的男性。

曾经信任，倾慕，甚至是爱过，后来又失望，怨恨，痛苦，直到最终麻木，时至今日，自己对他究竟是抱有什么样的感情，黑暗精灵自己也弄不清楚了。每次夜深人静时，脑海中总会不经意地浮现出他的脸，让她辗转难眠，烦躁不安，连祈祷时都不能专心，幸好女神从未因此怪罪过她。

她不喜欢这种状态，但又无法摆脱。唯一能发泄的渠道，就是他的两个小情人，那对双胞胎姐妹。

那对姐妹一直以为，自己对她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报复，然而维康尼娅内心清楚并非如此。人类太肤浅，对黑暗精灵太不了解了，黑暗精灵是睚眦必报的生物，但黑暗精灵却又不会执着于仇恨，谎言、阴谋、背叛、杀戮，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习以为常，唯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她只是嫉妒。

维康尼娅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嫉妒人类的时候，那些可笑的地表生物，体型笨重，皮肤粗糙，智力低下，寿命短暂，完全就是精灵的低劣仿制品。虽然那对姐妹俩在人类中是难得的美人，但在维康尼娅看来，也不过如此，至少她们的胸部就太平坦，一看就发育不良。然而每当看到她们，自己就忍不住地升起浓浓的嫉妒之情，嫉妒她们的生活平顺，波澜不惊，嫉妒她们的姐妹情深，彼此扶助，嫉妒她们......是那个家伙的情人。

真烦躁。

如果还在晨炼的话，她现在就会找借口把那对姐妹叫过来，让她们把自己剥光，赤裸着跪在面前，用鞭子狠狠地抽上她们一顿，当然，她会小心地避开要害部位，尤其是脸蛋，只会选择脊背和臀部这种地方。姐姐会为了保护妹妹，主动承受大部分的惩罚，这让她很不开心，黑暗精灵讨厌这种虚伪的亲情，惺惺作态，令人作呕。但听到她们口中发出的婉转哀鸣，看到她们雪白肌肤上的鞭痕血迹，仍然让她无比兴奋，充满愉悦，仿佛享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xx。

她已经很久没有xx了。

上一次，还是在阿斯卡特拉，和那个该死的人类，已经是七个月之前的事情。从那之后，女神就降下旨意，禁止她和任何异性发生关系。维康尼娅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但她相信女神必有深意。

就像这次一样。

此次阴魂城和瓜里德斯达成秘密协议，放弃晨炼，并通知维康尼娅率队退往伊卡沙城，也提前几天就让巫师搭建好了传送门。事关生死，维康尼娅当然不会掉以轻心，更何况她是黑暗精灵，多疑是她与生俱来的品质，在上过某个人类的当后，这个品质更加发扬光大，早在撤退之前，维康尼娅就已经反复测试过，确认传送门没有任何故障，怎么会事到临头，偏偏就出了错？何况还错得这么离谱，把自己传送到了万里之外的东域。

被关在监牢里，精灵们自然也来审讯过，但那些家伙的审讯技巧一塌糊涂，既不会严刑拷打，又不会威胁恐吓，当然更没有利诱，翻来覆去就是几句废话，要维康尼娅“坦白从宽”什么的，听得黑暗精灵心里发笑。几次审讯下来，她没有告诉精灵任何信息，反而是套出了不少情报，至少知道了这是哪里：坠星海的彼岸，传说中的绝境东域，精灵王国莫岚的昔日王都“枫息之庭”所在。

一个从来没有黑暗精灵踏足过的地方。

在通过传送门的那一刹那，维康尼娅隐约感觉到了女神的力量，她因此可以断定，此次“传送错误”，并不是意外，而是女神的安排。然而这些时日以来，她就再也没有聆听到女神的声音，也感应不到女神的任何气息，仿佛被神明放弃一般，茫然不知所措。

女神究竟想让她做什么呢？

夜女士与她之前所侍奉的蛛后不同，虽然同为女神，但夜女士显然更加崇高、伟大、睿智，而且“理性”得多。蛛后喜怒无常，信徒经常搞不清她究竟想干什么，被坑死也是常事，但夜女士从不如此，她所做的每一步，都必有深意，只是渺小无知的凡人，难以揣测她的英明远虑。

维康尼娅对此坚信不疑。

夕阳的余晖渐渐黯淡，黑夜重新降临大地，她缓缓站起身来，稍稍活动身体，然后跪倒，开始今天的祈祷。

“至高无上的女士，请向您的仆人明示方向，我必将竭尽全力。”

黑暗精灵在心里默诵着，双手交叠放在额前，整个上半身都匍匐在地板上。精灵虽然将她囚禁，但并未限制维康尼娅祈祷，只是用一个项圈禁锢了她使用神术的能力。然而自从被俘以来，她的每一次祈祷都没有获得任何回应，仿佛双方的联系被彻底切断了。牧师祈祷如果没有获得神明的回应，那通常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犯了大错，被神明抛弃，但维康尼娅并不这么认为，她确信自己仍然有女神的恩宠。所以她并不惶恐，依旧每天按时祈祷，默默等待，等待着女神的指示。

然后，一只手轻轻抚摸在她的银发上，男性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好久不见，维康尼娅。”

黑暗精灵疑惑地抬起头，然后整个人都冻结住了。

她看到了一张微笑的人类的脸，那张脸是如此熟悉，无数次在她的梦中出现，然而他怎么会在这里？

维康尼娅的记忆力很好，她记得很多事情。她记得两人初次相遇，是在伊卡沙城下，那个人类男性跨越战场，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她身后，一击将她制服。她也记得在瓜里德斯城，进攻第四家族，两人并肩作战，共历艰险，最终大获全胜。她还记得两人的第一次，是在祭司学院，自己伏在栏杆上，半推半就地被他从后面侵入。她也记得他忽然袒露真相，说明一切只是他的阴谋诡计，在那一刻她如坠冰窖的伤心绝望。当然，她也记得在阿斯卡特拉的重逢，他帮她暗杀了月女神的女祭司，获得女神的宠爱，让她成功晋阶为“黯之主”。

她记得所有的一切，只要闭上眼，一切都宛如昨日，清清楚楚地重现在脑海中。夜静无人时，她也曾经有过幻想，幻想有朝一日能够和他再次相遇，自己已经爬上了高位，变成比卓尔主母更加尊贵一百倍的女王，而他仍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巫师，甚至已经落魄潦倒，她会毫不留情地嘲笑他，讽刺他，最后看在旧识的情分上，勉为其难地收留他，让他感激涕零，拜倒在自己的裙下，亲吻自己的脚趾。她要他亲口承认错误，要他发自内心地道歉，要他起誓从此做她的忠实奴仆，然后她才会原谅他，当然，也会偶尔......或者经常......给他一些快乐，作为奖赏，毕竟她已经不是蛛后的女祭司，她已经学会了仁慈和宽容。

但她从没想到过，自己和他的重逢，是在这种情形下。

自己是阶下之囚，而他看起来依旧意气风发，

那张英俊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仿佛是对自己无声的嘲讽。她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勉强平静下来，让自己的脸颊不要那么发烫，让自己的心跳不要那么砰砰作响，“是你？”她尽量用淡定的口吻说，“真是没想到。”

“我倒并不意外，维康尼娅，”琼恩微笑，“夜女士早已告知我一切，她将你送到此处，让你经受考验，当你成功通过考验，证明你对女士的忠诚后，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指引你前往最后一个试炼。如果你能完成，那么女士将会对你降下意想不到的恩宠。”

“你？你有什么资格指引我？”

“忘了自我介绍，抱歉，”琼恩伸出右手，冰冷的火焰在他的掌心腾起，在黑暗的囚室中发出微弱的光，“我是女士的选民，新上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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