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战争与麻木

不管怎么说，战争终于结束了。但这结束并不意味着终结，它还意味着许多新的开始。

摆在外太阳系联盟面前的是一个烂到不能再烂的烂摊子。因为战火的缘故，人类人口总量降低了百分之七十还要多，所有重工业星球以及基地都被摧毁，太空岛屿被毁，地球和火星这两颗行政星球也受到了严重损害，预计其生态圈在数百年之内都不能恢复。木星、土星等资源星球也受到了重创。

但此刻外太阳系联盟元首心中却满是庆幸。因为调查小组已经将“天灾”级武器为何没有爆炸的调查结果呈送到了他的桌案之上。在察觉到这次事件背后的曲折之后，元首才发现，不仅是自己，而是此刻这所有处在太阳系之中的人民，这整个人类文明是多么的幸运。

人类文明距离毁灭曾经只差那么一点距离。往左走就是天堂，往右走就是地狱。而在整个文明生死存亡的最关键的时刻，内太阳系联盟的卡维斯元首冒着巨大的压力，以无比强悍的心理素质，以及伟大到无法描述的觉悟，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

卡维斯元首已经死了，在那间会议室之中，他被愤怒的内太阳系联盟高官们活活殴打致死。身为外太阳系联盟元首的这名老人亲眼见到了卡维斯元首的尸体，那是凄惨到足以让这名老人都感觉有些心悸的惨状。

卡维斯元首的尸体被完善的装殓了起来，然后在老人的主持之下，安葬在了地球之上风景最为优美，从来都只有人类文明之中最杰出的英雄才能进入的墓地之中。

此刻，这名老人便站在了卡维斯元首的墓地之前，看着墓碑之上，满脸严肃，不苟言笑的卡维斯元首的遗像久久无语。

老人身边并没有随从，此刻也正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候。晚秋的风吹过墓园，带起了一些落叶的同时，也让人感觉到了一股发自心底的寒冷。老人就这样站在这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看起来满是萧瑟的意味。

“卡维斯，你好。”老人说道，“我们这一对对手……已经较量了好几十年了吧。虽然最终你败在了我的手下，但在面对你的时候，我仍旧感觉很惭愧，是的，我不如你，我承认这一点。”

“你是失败者，但你是最终的英雄，我是胜利者，但我终究不过是一名凡人而已。在仇恨和冲突已经不死不休，在就算我们身为元首，却在人民和大众的裹挟之下仍旧身不由己的时候，你冲破了心中的一切阻碍，你的视野从民族上升到了文明的高度，并在最后一刻做出了足以改变我们整个文明的决定。我想……如果换做是我站在你的立场之上，我恐怕会被仇恨和狭隘占据心灵，然后做出让我们人类文明万劫不复的决定，我……真的不如你啊。”

老人深沉的叹息了起来。虽然此刻，外太阳系联盟各处都已经了盛大的庆祝活动，几乎所有人都在狂欢，伴随着这一次胜利，老人的声誉也上升到了几乎可以说最为顶尖的地步，但老人心中却没有一点喜悦，有的只是沮丧和后怕，以及惭愧和内疚。

“在事情已经结束的现在，我已经可以用一种比较淡然和客观的心态去看待以前的那些事情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们之间所进行的战争……怎么感觉是那么的没有意义呢？我们都知道，战争的导火索是因为资源的不足以及死结的限制，但为什么在后期，我们人类文明的人口已经大为降低的时候，我们不仅没有停止战争，反而愈演愈烈，并且没有任何人感觉不对呢？”老人喃喃自语的说着，“当初甚至就连我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不对，当初就连我心中所想的都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消灭你们……”

“所以才说……我不如你啊……”老人不断的叹息着，“和你比起来，我感觉我就像是一只卑微的蝼蚁。但这现实却是这样的讽刺，竟然让如同蝼蚁一般的我获得了胜利，而让伟大的你进入长眠……”

老人在卡维斯元首的墓地旁边不断地踱着步子，那身形在这行走之中变得愈发佝偻。

“卡维斯，你放心吧，虽然我们两个民族的仇恨已经郁结到几乎不可化解，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将这仇恨完全消融掉。因为我们本来就共同属于人类文明啊……我们拥有共同的祖先，拥有共同的文化，除了“民族”这个虚幻的概念之外，我们几乎是完全一样的。”

“卡维斯，此刻我以人类文明元首的名义在你墓前发誓，我将用我毕生的精力去完成“民族融合，消除仇恨”这件事情，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二十年不行就三十年，一直到我死去为止。甚至，就连我死去了，我保证，我的继任者也会继续推动这件事情，我们两个民族必将再次融合到一起，就像是战争爆发之前那样……”

“卡维斯，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你的心愿一定会达成的，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的话……你一定会看到这一点的。”老人庄重的说着，对着卡维斯的墓碑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里。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因为光线变化的缘故，老人发现，墓碑之上卡维斯的遗像似乎多了一点“欣慰”的表情。

在之后的执政生涯之中，老人用自己的行动践行了自己的诺言。关于这次战争的许多细节都先后披露到了社会之中，宣扬民族仇恨的人受到了严厉的处罚，在得知卡维斯元首曾经做出的牺牲，以及“人类文明是一个整体”的舆论引导之下，社会舆论开始逆转风向，团结、合作、友爱、平等、互助等概念再一次奉行与整个社会。

当然，这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完成这个逆转足足用去了一百余年的时间。老人早在几十年前便已经卸任然后衰老死去，新任元首则沿着这一条道路继续前进，在他也卸任之后，再下一任元首也是同样如此……

只有在失去和平之后，人们才会知道和平到底有多么宝贵。战争终于结束了，大规模的灾后重建工作在整个太阳系内，人们开始清理留在太阳系各个角落的战舰以及基地废墟，开始清理留在各个星球以及关键航道周围的星际地雷集群，开始重建城市，开始恢复星球生态，开始构建能源基地……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虽然走上了正轨，但这个速度却着实慢了一些。新任的元首忽然发现，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了，虽然太阳系已经恢复了和平，但是人口数量却没有像是预料之中那样出现大规模的快速增长。没有足够的人口便没有足够的劳动力，没有足够的人去开飞船，没有足够的人去做科研，没有足够的人去生产工业品，没有足够的人去开采矿产……

人们心中都很清楚，无法打破死结便无法突破太阳系，而太阳系的人口承载力是有限的。人们惧怕战争，而战争的爆发是因为人口太多，于是人们便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少生育或者不生育。但这又为人类文明带来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甚至有科学家指出，如果生育率不能提高到一定水平的话，人类文明可能会陷入到严重的衰退之中。到了那个时候，人类文明将不得不放弃天王星，海王星以及更远的一些星球，甚至有可能将势力范围收缩到木星轨道之内。

新任元首为此事而感到焦虑，但无论是哪个智囊团都无法为元首提供完善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所有人都明确的提出了一点：人类文明要发展必须以足够的人口基数做出支撑，但如果不突破死结的话，足够的人口数量又意味着资源量的不足，而资源量的不足则意味着战争。

这似乎又是一个无法打破的矛盾组合。

时间便在这种矛盾的状态之下度过了这一百多年。太阳系虽然早就恢复了和平，但人类文明并没有像是预料之中那样再度爆发出活力。此刻的太阳系很平静，但这种平静更像是一潭死水，没有希望，没有未来。

如果说死于战争是一个文明比较激烈的死亡方式，那么此刻的情况则像是温水煮青蛙，元首知道，这种平静和麻木会逐渐的侵蚀人们的心灵，当人们最终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大概已经没有改变这种情况的能力了吧……

“难道死结不被打破，文明的结局便注定是死亡吗？”元首喃喃的说着，“或者死于战争，或者死于战争之后的……麻木？可是这样的话，卡维斯元首的死还有什么意义吗？”

元首陷入到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遥远的太阳系边缘处，一艘破旧不堪的小飞船已经悄然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