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我们的时代

此刻，卫风心中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卫风知道了为什么在前两次醒来的时候地球方面没有再向自己发送信息，也知道了在太阳系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类文明分裂了，分裂成了外太阳系和内太阳系两个联盟。一方掌握着最强的科技实力和重工业、农业基础，另一方则掌握着最多的人口，和最多的资源。

“死结”理论在人类文明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演绎。在人类文明发展到迫切的需要向外恒星系谋求资源和星球的时候，人类文明的科技却将人类文明死死的困在了太阳系之中。人口越来越多，能源需求越来越大，一个太阳系已经无法满足人类文明的需求。

历史的发展总有其内在规律。而历史规律告诉卫风，当资源进入到紧缺状态的时候，如果无法从外部再获取资源，那么人类就会谋求从内部获取资源。而……从内部获取资源的手段是什么呢？只有战争。

这是历史大势，它并不会受到个人又或者某一个团体意志的干扰。所以说它是死结，一个打不开的死结。

卫风的身体已经有了一些不受控制的颤抖。卫风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之上用力的深呼吸着，良久才平静下来。接着卫风来到了舷窗之前，看向了远处那颗仍旧拥有所有星辰之中最高亮度的那颗星星。

虽然现在和太阳之间已经有了一点六光年的遥远距离，但太阳仍旧是最亮的。它远远的悬挂在漆黑深邃的宇宙之中，静静的释放着自己的光芒，看起来神秘而悠远，宁静而优雅。

那是卫风的家乡，也是数千亿人类的家乡。站在这里的卫风除了这一个不断闪烁的光点之外察觉不到任何其余的特征，但卫风知道，在那里，一定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正在发生着。

叶落接到这封信件的时间是三年之前。再算上通讯延时耗费的时间，这样算来，楚海至少在四年半以前就已经发送出了这封信件。而……四年半的时间，会发生多少事情？

战争是否已经开始了？人类文明怎么样了？楚海呢？时间旅者团队呢？

卫风心中有许许多多的担忧，但卫风不可能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卫风知道，自己和地球方面的联系已经彻底断开了，没有了那八台大型天线，地球方面不可能再发出可以被自己接收到的信号，自己发出的信号也不可能再被地球方面接到。

地球方面固然有能力重建天线，但是面临着即将到来的战争，又有谁会花费精力和资源来做这件事情？内太阳系联盟吗？外太阳系联盟吗？

战争会埋葬许多东西。卫风几乎可以肯定，随着孤岛计划的亲历者的逐渐衰老和死去，随着存储着大量资料的电子设备被摧毁，自己一定会被所有人忘却的。没有人知道在数百年前曾经有一个人乘坐着星海号宇宙飞船孤独的踏上了长达千年的漫长旅途，没有人会知道，天边的那颗星星处也有自己同类的足迹。

卫风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撕裂一样疼痛。这疼痛并不仅仅是为自己的孤独和被遗忘，还为了人类文明即将面临的惨淡未来。或许……当自己最终跨越了千年时间然后回到太阳系的时候，迎接自己的只是一片废墟，或许自己将会成为这宇宙之中最后一名人类，又或者，自己会在旅途之中遭遇意外，从此被埋葬在孤独深邃的宇宙之中，永远不会被人记起。

卫风终于再也控制不住，于是卫风蹲在了地上，用手臂抱着头，无声的哭泣了起来。

卫风感觉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承受的这所有孤独和恐惧都没有什么意义。有谁会在乎自己？有谁会记得自己？太阳系是自己的根，是自己的家乡，没有了太阳系，没有了人类文明……自己又是谁？

叶落在这个时候十分难得的保持着沉默。似乎它也理解了此刻卫风的内心感受。所以它并没有打扰卫风，而只是让卫风在那里静静的哭泣着。

良久，卫风才擦干泪水站了起来，然后呼唤了一声：“叶落。”

“船长，我在这里，您有什么吩咐？”

卫风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你说……现在的我们该怎么办？人类文明已经分裂成了内太阳系联盟和外太阳系联盟，孤岛计划已经被终止，我们的存在将被所有人遗忘。在你的数据库之中有没有存储过这种情况的应对方案？”

“坦白告诉您，船长，我的内部程序之中确实设定了一些限制策略，这些限制策略包括，如果您在航行途中萌生退意，要操纵飞船返航，我可以拒绝执行您提交的任务，以此来确保孤岛计划的顺利执行。但是现在，就像您说的那样，人类文明已经分裂了，孤岛计划已经停止了，那么那些限制策略已经失效。未来该如何做，要看您的安排。”

叶落的话说的很明白。卫风知道，此刻就算下令让飞船返航，叶落也会执行自己的命令。

但是……此刻返航有什么意义吗？就算此刻返航了，卫风也必须要耗费将近两百年的时间才能回到太阳系之中，卫风就算心中再焦急，这个时间也不会缩短。同时，就算卫风此刻可以回到地球之上，又有什么意义？战争同样不会因为卫风的到来而终止。

此刻的卫风确实很想回到地球之上，哪怕此刻太阳系正处在战争之中也在所不惜。因为卫风知道，死亡是每一个生命体的不可更改的命运，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去的，在这深邃的宇宙空间之中，一千年之后再死，和一百年之后就死，似乎也没哟什么本质的差别。而……一千年后的宇宙，很可能已经没有人类文明的踪影了。

“是回到地球，和我的同类们一起死去，还是在千年漂流之后，我一个人孤单的死去？”

这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题。纵然卫风在出发之前经受过二十多年的专业训练，又经过了一百多年孤独航行的磨练，此刻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卫风仍旧感到了一阵从心底之中涌现出来的茫然。

面对这个问题，卫风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所以卫风问道：“叶落，你是想回到地球去，还是继续跟着我进行这漫长旅行？”

叶落回答道：“我是一段智能程序，我没有基于个人情感的喜好。关于这件事情，我的回答是，我无所谓。您想怎样就可以怎样。”

“我想思考一下。”卫风回答道。

“好的，晚餐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您不先吃了晚餐吗？”

“不了。”卫风挥了挥手，走到了自己的休息室之中，“不要打扰我。”

卫风将自己放在床上，然后睁着眼睛静静的看着天花板。卫风的思绪很乱，乱到根本就整理不出一个头绪。

远航到南门二又或者不往南门二去，在现在看来确实是没有什么意义的，甚至就连卫风是否选择返回地球也是没有意义的。在这一刻，卫风拥有无限个选择方向，而无论卫风选择哪一个，都不会有人来干涉卫风。

卫风拥有完全的自主权限，但也正因为如此，卫风才更加迷茫。南门二远航是支撑卫风的精神支柱，是它支撑着卫风度过了这漫长的孤寂旅行，而此刻，这个支柱忽然之间整个儿崩塌了。从此刻开始，没有人会在乎卫风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哪怕卫风就此死去，也没有任何人会来关心。

卫风胡乱的想着些什么，脑袋里如同一团乱麻一般。但就在这混乱之中，有一双眼睛却悄然浮现，并且愈发的明亮。

那双眼睛属于楚海，也属于时间旅者团队之中的每一个人。卫风仍旧记得自己离开地球之时他们那些殷切的眼神，也记得他们对于自己的期盼，记得早就已经死去的凯勒元首对自己的嘱托，也记得出发之时那任元首告诉自己的话语。

“无论你在哪里，这整个太阳系始终都会是你的坚强后盾。”

在这沧海桑田之间，一代人悄然逝去，新的一代人成长起来并且成为了社会的主流。卫风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个时代，自己从来都属于一百多年以前的那个时代。那个时代之中，有数千万科研人员和工程师为了孤岛计划奉献出了自己几十年的精力，有更多的民众在殷切的注视着自己，希望自己可以跨出这代表着整个人类文明的一大步。

“所以……仍旧让这旅途继续吧。”卫风默默的想着，“我是在为我的那个时代执行的此次任务，虽然那个时代之中的他们已经差不多全部死去了，虽然此刻……就连整个人类文明都可能陷入灭亡，但我身上所承担的使命仍旧是不可推卸的。”

“就像楚海说的那样……我同样不想人类文明直到灭亡都没有踏出这恒星际航行的一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