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心愿
特蕾莎一直拿着父亲的信,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父亲的信里所带来的意外消息,让她一时间不知道到底如何是好。
苏菲赠送给她礼物?她当然不会相信,她们两个虽然不似之前那样针锋相对,但是她怎么也不认为苏菲会突然对她生出多少好意。
以她的聪慧,当然看得出来,那所谓的礼物只是打着赠送给自己的幌子而已,真正的目的是要借着父亲的手,把这些礼物送到这边来,然后再转交给艾格隆。
这位殿下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总喜欢让人为难……她只能苦笑以对。
很显然,就连父亲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样对待这个要求,所以只是让人一并把礼物带过来了,然后在信中最后说的是“你可以自行处理”——显然,他把最后的处置权利交给女儿了。
就理论上来说,既然苏菲说这是给特蕾莎的,那特蕾莎当然可以随意处置,哪怕看都不看直接扔到海里也并不算违背原则吧。
终于,特蕾莎定了定神,然后小心地将父母亲的信件收藏了起来,接着再走出了房间,然后叫了一直等候在外的夏奈尔。
“有什么吩咐吗,殿下?”夏奈尔恭敬的问。
“刚刚那些信使们说,除了父亲的信之外还送了一些礼物过来,带我过去看看吧。”特蕾莎表情平静地说。
“好的。”夏奈尔当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她立刻就带着特蕾莎来到了旁边的房间,然后指着放在桌子上的匣子,“就是这个匣子,殿下。”
“好的。”特蕾莎轻轻挥了挥手,而夏奈尔也会意地离开了,还体贴地关好了门。
在重归一人之后,特蕾莎走到了桌子旁边,仔细端详了一下匣子。
这是贵妇们常用的那种梳妆匣,用的是名贵的木料,散发出清淡的香味儿,上面还画有精细的花纹——匣子里面的东西姑且不论,光是匣子本身,就已经是价值不菲的艺术品了。
这大概就是她常用的梳妆匣吧……上帝啊,她还真是寄托了好多心意呢。特蕾莎心想。
她伸手抚摸了一下匣子那光滑的表面,然后轻轻地摇了一下,然后发现匣子分量有点重,看来里面装了不少东西。
她的心跳陡然跳动加速,然后轻轻地伸出手来,打开了匣子的盖子。
刚刚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浓郁的香味直冲特蕾莎的鼻端,显然这是因为匣子时常放置各种名贵香水,所以常年积累的气味吧。
而匣子的设计极为巧妙,里面分了好几层暗格,特蕾莎只能看到最上面的一层,然后她惊讶地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要说什么也没有,似乎也不大对,因为上面还放着一页纸。
纸上有一大片字迹,虽然从未见过苏菲的笔迹,但是特蕾莎知道,这自然就是苏菲的手书了。
她拿起了纸,然后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尊敬的特蕾莎殿下:
既然我是委托您的父亲将这些礼物赠送给您,那么想必您是第一个亲手打开匣子的人,当我正在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一想到未来即将发生的这一事实,我就禁不住百感交集。
诚然,我不喜欢您,也绝不奢望您喜欢我,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之前发生的那些冲突——即使没有命运的作弄,我想我们本身的性格和处事方式,也会让我们合不来,所以我在这里就不厚颜称呼您为我的朋友了,想来您也不愿意被人如此作呕地对待吧?
但即使如此,在我内心当中,现在仍旧对您存有几分敬意,因为您以自己的执拗和决绝,轻易地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情,这份爱意,以及与此相称气魄和胆量,何尝不让人动容呢?
无论是身陷囹圄时,还是如今重享荣华时,在一个个漫漫长夜当中,我都曾经思索过,如果之前我再做得更好一些,那他是否会回心转意,选择长久地驻足在我身边呢?
但是我想他不会,悲哀的就是,无论我做到多少,哪怕我奉献了我所拥有的一切,还是无法改变最终的选择,有些事似乎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让人难以摆脱。
要说怨恨当然会有,可是眼下怨恨又有什么意义呢?眼下比起怨恨来,我更加担心的是他因为壮志未酬而悲哀早逝——我相信,他早就已经做好了不成功就去死的决定,而我绝对绝对绝对不想要看到这种事发生。
所以我祈祷他成功,而他的成功又必须仰赖身边所有人——包括您在内——的努力,而且要说世上现在有什么人对他帮助最大,我想也非您莫属了。
哎,没想到结果我的希望要寄托在您的身上了,这一切可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您肯定看不到我此时脸上苦涩的笑容,这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总而言之,特蕾莎殿下,因为命运的捉弄,我并非出于自己所愿地把他托付了您,但我诚心地恳求上帝保佑他和您,哪怕代价是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喜结连理,这对我来说也比听到可怕的噩耗要强,我所受到的打击已经够多了,我真不知道自己如果再受一次重击,那时该怎么活下去。
所以……请带着我的祝愿努力吧,特蕾莎,我会为你们祈祷的。
除了这封信之外,匣子里还有一些珠宝和财物,比起您一家人所牺牲的一切,这当然只是微不足道的馈赠了,只不过这也是我的一份心意,也算是弥补我之前空手看着艾格隆离开的遗憾吧……
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转交给艾格隆,算是了却我的心愿。
作为一个曾经当面讥讽过、侮辱过您的人,我无言请求您宽宏大量,甚至也不会强求您接收我的祝福,我只希望您记得,无论这个世界在未来对你们倾泻多少恶意,在您遥远的故乡,还有一个人会不计个人得失地祝愿你们一切成功。
已经发生的一切让我明白,如果有一天您靠着对抗命运的拼搏,戴上了皇后的宝冠,那您确实配得上它。
但愿未来我们还能再见,那时候也许我会笑着请您喝上两杯,感谢您对他的照顾和帮助……
——期待愿望成真的可怜人。”
在寂静当中,特蕾莎看完了苏菲写给自己的信。
她没有想到,原本预想的那些激烈的言辞一句没有,信中苏菲的语气反倒是温润平和,既忧郁又带着点洒脱。
看来已经发生的一切灾难,带给她的不止有痛苦,还有成长。
同样,看上去她已经从最低谷当中走出来了,已经开始直面自己的人生。
这是好事。
“我接受您的祝福,殿下。”特蕾莎看着匣子,仿佛面对着苏菲一样低声说,“同样,我也祝您往后一切顺利。”
接下来,她继续打量这个匣子。
如果她乐意的话,她可以继续把匣子里的暗格都翻个底朝天,把里面的东西统统都抖出来,甚至直接都扔到海里去,绝不让它们得见天日。
可是,她不想那么做。
她拿走了苏菲写给自己的信,然后又将梳妆盒重新封了起来,让一切都归于原样。
苏菲既然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恳切了,那自己也不能做出丢脸的事情。
从小到大她所受到的教养,都让她不愿意做出卑鄙的行径,尤其是已经落到如此境地的苏菲,她实在不想在暗地里又捅人一刀,这实在太不像样了,体面的人不应该以他人的痛苦为乐。
无论匣子里面有什么,既然是她想要送给艾格隆的馈赠,那就让真正的主人来处置它们吧。
“哎,真是个执着的人!”特蕾莎半是感慨半是心酸地说。
在这一声感叹当中,曾经对苏菲的怨怒也随之烟消云散,对于这位已经远在千里之外的王子妃,她的心里也只剩下了美好的祝愿。
她下了决断之后,又打开了门,把夏奈尔叫了进来。
“夏奈尔……”她一边说,一边指着桌上的匣子,“我已经弄清楚了,这个匣子并不是父亲送给我的,而是为我转赠送的礼物,原本的赠送人是苏菲殿下。”
“什么?”夏奈尔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一瞬间她也有些失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记得她们两个关系非常恶劣,所以她怕说错话,惹得特蕾莎不高兴。
“别摆出这副样子,夏奈尔。”特蕾莎轻轻摇了摇头,“当时我是同她吵过,可是你是见证过的,都是她主动挑事的呀……而且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必要再生她的气呢?”
“那么……苏菲殿下,现在还好吗……?”夏奈尔小心翼翼地问。
苏菲毕竟是她最初侍奉的人,哪怕她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主君,但是对她还是留存有许多敬意。
“还能好到哪儿去呢?”特蕾莎苦笑着反问,“不过,至少是缓过来了,皇帝陛下也已经恢复了她的地位和待遇,总算是熬过去了吧。”
“是这样啊……”夏奈尔轻轻点了点头。
作为见证者之一,她当然同情苏菲的遭遇和痛苦,但同时在她看来,这也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所以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时间房间又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片刻之后,特蕾莎重新打破了沉默,然后又看向了匣子,“这些礼物名义上是给我,但我想其实她只是要给殿下而已……既然如此,那还是让殿下自己亲启比较好。你安排一下,让人尽快送过去给殿下吧。”
夏奈尔又惊讶地看了特蕾莎一眼,然后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用敬佩的表情点了点头。
“好的,殿下,我立刻就安排,那些押送俘虏回来的人马上就要回去了,我可以让他们把匣子带过去。陛下很快就能收到。”
虽然夏奈尔一开始对特蕾莎殿下还有点不服气,觉得殿下只是因为偶然被皇帝陛下挑中,才得以成为陛下的未婚妻;但是在特蕾莎身边待久了以后,她却不知不觉当中被特蕾莎的风范所折服,真心实意地为她效劳,按照主母来对待这个少女。
在她内心当中,既然她自己绝无法奢望能够成为和陛下并列宝座的人,那么相对来说,特蕾莎殿下坐在那里,她觉得是最合理的了。
她只盼着自己能够在陛下身边有一席之地,用一生时间为这个家族尽忠,这就够了。
“嗯,那就这样吧。”特蕾莎也不再纠结,快步走出了房间,把一切留给夏奈尔处理。
跨出房门的一刻,她就已经将刚才的思绪都抛在了脑后,属于她的事情还有太多,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去为这些往事而伤脑筋了。
很快,特蕾莎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
按照刚才的安排,晚餐她将和那些父亲派过来的信使共同用餐,而在晚餐之前的间隙,还有一点时间,她想要抓紧时间处理一件紧要的事情。
在离开迈索尼之前,她曾经跟艾格隆提议过,向他的母亲、目前身为帕尔马女大公的路易莎写信,寻求两个人之间的和解。
艾格隆最初勃然大怒,但是在她的劝说之下,最终还是勉强答应了,然后两个人一起拟就了一封信,然后派人送到了小小的帕尔马公国当中。
信寄出多日之后,一直都没有回音,艾格隆原本就没有抱希望,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而特蕾莎也心里犯了嘀咕,心想难道自己的愿望落空,路易莎根本就不想跟这个“叛逆”的儿子扯上关系了?
没想到就在昨天,她这里接待到了一位偷偷前来的信使,然后接到了路易莎的回信。
在信中路易莎的用词非常矜持谨慎,看得出来她不想惹上背叛祖国的嫌疑,只是礼貌地跟艾格隆和特蕾莎问好,并且祝福他们两个未来能够幸福结合,一句多余的话没有讲。
但是特蕾莎却没有失望,她知道,路易莎只要肯回信,本身就已经证明了一些东西了。
而这就是她进一步努力的方向。
路易莎不光和艾格隆是母子,并且处于她的特殊处境,在某种意义上,她是乐意看到儿子飞黄腾达的——不然,当年她也不会积极地推动艾格隆和自家联姻了。
儿子的成就越大,她和奈佩格伯爵生下的孩子们就越有希望沾光。
当然,她绝不奢望路易莎公开表态,站在儿子一边,但只要路易莎肯在暗地里合作,那对艾格隆就是莫大的帮助了——毕竟,帕尔马再小,也是一个公国,身为统治者的路易莎可以轻易地就同欧洲大陆的金融家们打交道。
通过路易莎,他们也可以轻松地将珠宝化为源源不断的金钱。
这对互相埋怨的母子,也许可以在互相的利用和合作当中,稍稍弥合过去的裂痕吧。特蕾莎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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