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哀与欢宴
如此多的活尸处理起来当然麻烦。
好在之前杀死的那些活尸撒发出强烈的血腥味，让其他活尸徘徊在附近不愿离去。
艾文索性将尸体堆在一起，然后以守株待兔的架势把吸引过来的活尸挨个砍翻丢进尸堆。很快，旅店里的其他人也在修好大门后出来帮忙。
不过考虑到诅咒的存在，艾文向阿芙蕾蒂雅说明了这件事，并让她给众人检查一番。
听到如此恶毒的诅咒，长公主不由怒发冲冠，那张总是带着满满笑容的脸上，头一回露出可以称得上杀意的表情，显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些什么。
确认没有被诅咒的倒霉鬼后，人们这才用长枪或草叉在安全距离外小心消灭剩余活尸。
艾文自己倒是不担心诅咒，他体内涌动的原始魔力就像一头警觉的猎犬，哪怕只有半点负能量靠过来，都会瞬间进入活性化状态直到将其彻底击碎。
经过数小时的奋战后，剩下数百头活尸终于被全部消灭，堆在一起的尸堆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除开从公用墓穴唤起的大部分活尸，在阿芙蕾蒂雅的倡议下，人们从那些用受害者制作的活尸身上找出私人用品妥善收好，以便之后交还给受害者家属。
之后，为了彻底消除诅咒，众人一把火将这些受到污染的尸体全部焚毁。
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大家都显得十分沉默。即使其中大部分都来自公共墓穴，但受害者的数量依然令人难以忽视。
游吟诗人拿出鲁特琴，开始弹奏传统葬礼上经常出现的安魂曲。不时可以听见多愁善感的女人发出几声啜泣。
即便在这个人命不怎么值钱的时代，人们依然会为生命的逝去感到悲伤。
不过，埃隆德人天性坚强，他们不会被负面情绪困扰太久。在短时间的默哀后，回到旅店内的众人又开始为自己的幸存而欢呼庆祝。
游吟诗人重新弹起欢快的舞曲，拉货的半人马魔族，长着牛角的魔族自耕农，长着兔耳朵和龅牙的邮差，头顶一对狐狸耳朵的小商人，一群女招待以及胖胖的旅店老板，所有人都开始载歌载舞。
旅店老板还拿出似乎快要过期的麦酒免费提供给众人，其余食物也全部打折出售。
看到这一幕，得知诅咒消息后就一直板着脸的阿芙蕾蒂雅也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他们活着、爱着、恨着，即便身处沟壑，依然仰望星空。（注1）”艾文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
“是啊，所以我一直都最喜欢这样热闹的画面。”阿芙蕾蒂雅轻笑着点点头露出回忆的神情。
时至今日，她已经不会为对方口中偶尔冒出几句完全不像野蛮人会说的话而感到惊讶。
“女士，不知是否有幸能请您继续之前那支舞？”艾文故意装腔作势地弯腰行礼，高大挺拔的身形站在阿芙蕾蒂雅面前如同一座小山。
不过，长公主自身也非常高挑有一米七多，所以他只要弯下腰还是可以配合着跳起来的，反正现在也不会有人在意舞姿是否优美，足够快乐就可以啦。
按照过去记忆中的动作，两人有些生疏地跳起缓慢的舞步。
出乎意料，阿芙蕾蒂雅在这方面也不擅长，刚开始没多久她就已经踩了艾文至少八脚。
“抱、抱歉。”阿芙蕾蒂雅尴尬的低下头。
“啊，我倒没事，只是稍稍有些惊讶而已。”艾文笑了笑，相比于刀尖，鞋跟这种东西威力还是有限。
“宫廷舞会非常的无聊，一群人只知道讨论些无意义的东西，奥斯托尔福倒是挺喜欢艺术沙龙，但我实在感觉那些东西太……”阿芙蕾蒂雅想了想似乎在斟酌用什么形容词比较合适。
“距离现实太过遥远？”艾文耸耸肩补充道。
“没错，我也是这样感觉的！”阿芙蕾蒂雅目光连闪，一副找到知己的样子。
忽然，艾文搂住长公主向旁边一闪。
只见，喝醉的胖老板正锁住龅牙邮差鲍勃，两人跳起相比舞蹈反而更接近摔跤表演的热烈舞步呼啸而过。
总之，这两个家伙组成了一个旋转的大号陀螺，并有进一步演变成人间大炮的趋势。
他们的组合在热闹喧嚣的旅店大厅内开出一条格外宽敞的通路，人们无不为之拍手鼓掌，发出阵阵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喝彩声，期间还夹杂着龅牙邮差鲍勃强忍住呕吐的反胃声。
“他们在干什么啊！？”阿芙蕾蒂雅讶然失笑。
“大概，是跳舞。”艾文也一脸震惊一整年地表情。
“哈哈哈！”长公主毫无
贵族淑媛矜持地大笑出声。
笑到喘不过气来后，她才注意到自己正贴在艾文怀里，连忙退后两步，结果慌忙间踩到裙摆差点‘哎’的一声摔倒，幸好艾文又伸手将她拉了回来和自己撞了个满怀。
迅速靠近的距离以及存在感过于强大而难以忽视的柔软，让黑发少年感觉胸膛内的两颗心脏一同漏跳了两拍。
这时，阿芙蕾蒂雅也喘了口气努力平复混乱的心情，然后她看了看周围确认众人的目光都被陀螺舞吸引后，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我决定放弃悄悄潜回埃文摩尔的计划了。”
“然后呢？”艾文问道，不过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惊讶。
“你不奇怪？”这反而让阿芙蕾蒂雅有些吃惊。
“这是你会做出的选择，不是吗？”艾文理所当然地说道。
“哼，好像你很懂我一样。”阿芙蕾蒂雅轻哼一声，接着她又露出有些悲伤的表情。
“今晚已经死去太多人，我不希望再发生这种会把无辜人也卷入的事件。既然他们想要血与火，那就直接冲我来吧。”长公主语气平静而决然地说道。
这一刻，艾文感觉眼前之人，仿佛不再是自己在冰原上遇见那个，性格天真又有些过于理想主义的长公主。
而是未来那位整合埃隆德一切势力，即使邪教徒也被迫跪倒在她权杖下，与邪神降下的诅咒纠缠十数年，直到死前一直牢牢掌控整个王国的第四十三任魔王。
这该死的理想主义者虽然天真又中二但有时候竟如此甜美。
即使知道自己要面对有邪神支持的四阶强者率，但是因为顶级玩家的自信以及冰原自由民的蛮勇，顺带还有一点荷尔蒙的影响。
微妙的情感涌上心头，艾文认真地俯身行礼并低声说道。
“谨遵汝命，陛下。”
“……”阿芙蕾蒂雅先是一惊，随后轻轻一笑。
“你怎么用林德的骑士礼来效忠埃隆德的魔王呢？”
“哎？原来礼仪还有这么多说法吗？”艾文耸耸肩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说起来，也只有这种时候才感觉你像个贵族呢。”
“太失礼了，我可一直都有遵守礼仪的。”阿芙蕾蒂雅故作生气地鼓起脸，但很快就自己憋不住笑了笑，她实在是个非常爱笑的女孩。
“大概是因为妈妈的缘故吧。”长公主眼中露出追忆的神情。
“虽然贵族们从不宣传，但我妈妈其实并不是贵族，她是父亲外出游历时结识的……嗯，外族女性。一段时间后，他们返回埃文摩尔并宣布要结婚，结果当时其他大贵族都表示这不合传统。”
“也不知怎么的，反对的声音在一天内全部消失，就连其中最强硬的血龙大公也没再提过，说起来他还是父亲的远方表弟，两个人小时候一起长大的。”
“总之，大概因为实在太气，参加完婚礼大公就跑到南方对边境小国进行弹压作战，直到我和弟弟出生都再没回过埃文摩尔。”长公主有些无奈地说道。
“反正，妈妈完全不像个贵族，她对包括贵族礼仪在内的很多规矩嗤之以鼻，是个无比自由的人。”说到这，阿芙蕾蒂雅不由露出羡慕又向往的神情。
“从我五岁的时候起，她就带着我在首都到处跑来跑去，即使混乱的下城区也去过很多次。用她的话来说，那里才能看到最真实的人类社会。”
“哦？那你们在下城区都看到些什么？”艾文顺着她的话问道。
实际上，他能感受到芙蕾心中的紧张与不安。即使少女表面上一副坚强的样子，但真正面对来自一整个派系乃至传说中邪神的恶意，她依然会像个普通人一样感到恐惧。
但不同的是，公主殿下并不会因为恐惧而退后哪怕半步，所以才会迫使对方使出刺杀这样极端的行为。
“看到什么？我看到人们即使艰难困苦也拼尽全力的活着。”阿芙蕾蒂雅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但他们不应该这样艰苦的活着，人类应该拥有更加幸福的生活。”
“知道吗？即使在下城区也有好心人建立孤儿院收养孤儿，我曾经在那里认识了很多朋友，里面有个特别聪明的家伙，我们一群小孩联起手来，甚至把盘踞在下城区的帮派都弄得解散了。当然，事后我才知道妈妈一直在暗中看护我们。”阿芙蕾蒂雅语带笑意地说起小时候的趣事。
“但后来妈妈突然离开，我自己又无法离开皇宫，过了整整一个月才会找到机会出去。结果……”回想起记忆中那副画面，阿芙蕾蒂雅不由眼圈微微泛红。
“我在门口敲了半天却没人应答，让侍卫强行打开门后就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问过周围的邻居才知道孤儿院的院长在一个礼拜前突然去世，失去大人的保护，所有孤儿都陆续下落不明。他们……他们或许已经流落到各种地方
，再也无法和我一起……”泪水几乎要从长公主眼中滚落，但她却强忍住这股情感。
见到阿芙蕾蒂雅这幅模样，艾文不由心生怜意，但他也只是轻轻握住公主的手，因为他知道对方不需要自己可怜，在那柔和的外表下有一颗比许多人都更坚强的心。
“这样的世界是不正确的！”外表温和的公主口中斩钉截铁地吐出一句带着铁与血气息的话语。
“让所有小孩都能开心大笑、健康成长，让所有人都能幸福生活的世界才是正确的世界。”
“要达到这个目的还需要做许多许多事，不论是提高粮食产量，提高经济发展，增加超凡职业者总人数，亦或是让更多人获得进步的渠道，啊，问题简直像山一样多。”虽然这么说，但少女脸上却始终带着笑容。
“但，这就是我的理想。”阿芙蕾蒂雅长出一口气好像卸下千斤重担。
这是她许久未曾向人吐露过，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那么，艾文，你又有什么理想？”阿芙蕾蒂雅突然问道
“我？”少女的话让艾文陷入沉思。
曾经，在他还不叫艾文时，他是个不论做什么事永远排在第一名的人生胜利组成员。
与生俱来的天赋以及敏锐的观察力，让他不论学习什么都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做到最好，包括打游戏也是一样。
但顺风顺水的人生并没有一直持续，世事洞然也就意味着眼睛里容不下沙子，他在一次学术比赛中发现有人作弊。
毫不犹豫地揭发换来的却是自己被孤立，对方反而因为外力插手，竟然以证据不明的理由顺利脱身并获得最高奖项。
自己引以为傲的天赋，在不讲道理的强权面前似乎不值一提。
与之类似的事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他眼前，旁人或许无法轻易看穿，但他却半点不漏地辨认出其中所有鬼蜮伎俩。
‘有不谐者吾击之！（注2）’这是曾经那个孤傲的天才最喜欢的一句话，来自一部武侠小说。
但当他真正看到‘不谐’之人时却根本无力无法纠正那些错误。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从最开就始像个盲人、瞎子般看不见！
痛苦让他拒绝外出，于是便一头钻进游戏世界逃避现实，至少在那里，他能够用充分的能力去改变自己眼中错误的事。
不过在最后，他还是摆脱了那种虚幻的满足感，认识到自己过去的浅薄。
确实，他曾愤怒、他层不解、他曾无法改变，但排除一切外部原因，造成这些的无非是自身能力不足，既然能力不足，那就应该获得更强的力量去纠正这一切！
尽管依然有些偏激，但他还是决定离开自己的舒适区不再继续逃避，决定迈出改变的第一步。
结果出门当天就在rgb卡车欢送下来到异世界，来到这个自己无法忘怀的帕拉迪亚世界。
“我的理想吗？”艾文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抬头看向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他感觉心中再无半点迟疑。
来到这个世界，艾文其实也有过惶恐与不安，所以才会懵懵懂懂地追逐着能够让自己安心的力量。
但现在，他发现这股力量似乎可以用在更多事上。
有不谐者吾击之……他可以做到更多。
“我的理想就是做正确的事，改变错的事！”
“那什么是正确的事呢？”阿芙蕾蒂雅下意识问道。
“我觉得对的事就是正确的事咯。”艾文毫不犹豫地秒答道。
“什么啊！那不就是任性吗？”阿芙蕾蒂雅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心即天心，连这点自信都没有，那干脆不听、不看、不说、不想、不动，做一块纯粹的石头得了。”艾文洒脱地大笑一声，拉起阿芙蕾蒂雅在游吟诗人弹奏的欢快乐曲中汇入人群。
最黑暗的黎明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中迅速度过。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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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一：修改自19世纪诗人王尔德的语录，也是刻在他纪念雕像上的话。（“我们都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llthegutter,butsorelookgatthestars）
注释二：凤歌武侠小说《沧海》中的一句话，单论小说我更喜欢前一本《昆仑》，但这句话本身却看起来非常爽。
对于这句话的释意，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的理解各不相同，我个人觉得这里的‘不谐者’除了武功的‘不谐’外也包括‘不妥当的人与事’也就是不正确的人和事，而后面的‘吾击之’自然就是‘老天不惩，我来收拾’
的意思啦（笑）。(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