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第 214 章
接下来几天,崔家就在家里大排戏酒,庆贺崔状元衣锦还乡。县里还发了民夫给三位进士建牌坊,一条街里里外外热闹非凡,丝竹鼓乐声昼夜不停,县中官员也时常过来同赏鼓乐。
迁安虽然山多地险,但戏班子潮流也不比京城来的慢。打从锦衣卫大连环画一出,各班子搬演的锦衣卫杂剧们都照着连环画改了妆容、衣饰,特别是安千户的戏里,已叫艺人们无师自通地添了男扮女装的情节,简直要抢锦衣卫大电影的风头。
可惜这边的化妆技术和舞台特效都还比不上京里,许多道具都是木头的,不像京里用的蜡制品那么便宜方便,容易推陈出新。
崔家兄弟平常都是学习,没看过几场戏,不管妆容特效如何,都看得全情投入。两位张国舅却是见过世面的人,看这里妆化得不精致,看那里舞台道具不逼真……边看边跟邻居们吹嘘自己在京里见识过的好戏班,又叫了班主来,指点人家怎么布置,恨不能自己批挂上了上去演。
崔燮任由他们穿花蝴蝶一样乱舞,只要不摆国舅架子欺负邻人,倒也不约束他们。
毕竟他自己还有更要紧的事做。
赏戏的时候,他也跟人一样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仿佛入戏颇深,实际上脑海中已打开了那本古代化学,认真研究着怎么显出些祖先的神迹。
可惜书里总结得大多数是古代劳动人民的生产生活技术,看起来最能唬人的只有一种名字起得很玄的戏法——圆光伪法。
圆光法里涉及到了些化学公式,原理大约是五倍子水里含有鞣酸,遇到皂矾溶液可以变黑,是染织技术的一种应用。崔燮反正都看不懂,跳过去只看了具体实施的手法:就是用五倍子水在纸背面画画,等水干后画出来的东西就消隐了,用的时候将皂矾,也就是琉酸亚铁溶液往上一泼,之前消隐的画面便会自行显露出来。
这种手法和很战剧里用隐形药水在纸上写秘报,用火一燎就显出字迹的手法类似,不过不用火而用水,倒更方便自然。
戏里的安千户一曲“沽美酒”唱罢,台下听戏的乡邻们都高声喝彩,为安千户解开衣裙,露出穿在里面的大红曳撒,拿住假装僧人骗卖妇女之贼的唱段叫好。崔燮也睁开眼看向台上,装出和别人一样喜欢这戏的模样。
晚间宾客散去,四个孩子回去老老实实地写观后感了,崔燮也趁送客之机到外面遛达了一圈,买了些五倍子回来煎制。皂矾更容易得,书坊那里有的是新颜料,他借口要画画,叫人送了一整套颜料来,挑出来拿水化开,当场就试了一回。
效果不错。
他用稀释的五倍子水在纸上写了“勿成亲”三字,待晾干之后只能见着一点淡淡的黄印子;再用皂矾水往上一喷,就显露出墨字,效果相当明显。如果是将纸边浸在水里,还有毛细效应叠加在上头,那块白纸上缓缓显现墨字,真像是鬼怪写出来的……哄孩子有富裕!
他把试验用的雪白楮皮纸烧了,备下一打淡黄色竹纸,在最上面一张纸背上写好反的“勿成亲”的字样,字是从pdf里随便挑书描的,毫无他自己的特色。水干后纸上虽会留下一点印子,但竹纸本就有些黄,又是写在纸背,换个不知情的人,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备好这些东西,戏酒也请得差不多了。崔燮找人算了个宜破土的日子,带了从京里来的两名家人和四个孩子直奔城西嘉祥屯,准备祭扫祖坟。
嘉祥屯去城三十里,祖坟又在半山腰上,他们一早上开了城门便出去,只怕走得快颠伤了孩子,慢慢摇晃到近中午才赶到山下。山路上不好走马车,崔燮就叫家人先去庄子上请有力的工人,自己解下拉车的马驮着三牲酒礼、黄纸、爆竹等物,剩下两匹马让四个孩子分乘,牵着马徒步领他们上山。
山腰处是崔家祖地,猎人、樵夫等都很少上去打扰,山中从某一段分岔的小路开始变得幽幽静静的。山中木深林茂,枝叶间栖息着各种鸟虫,鸣声呖呖相接,和着枝中被风吹动的簌簌声,本是无一刻清净的地方,却给人一种奇异的幽静感。
张鹤龄兄弟骑上马上,觉得山里的风都比家里冷上不少,骨子里发阴,忍不住问道:“这里怎么这样静,咱们能不能等着家人们一道上来?”
崔燮笑道:“怕什么,你们是国戚,身上能沾染皇家威严龙气,什么怪事也缠不到你们身上。衡哥与和哥也不用怕,这里都是咱们崔家的先祖,你们诚心祭拜一拜,也好叫祖宗保佑你们早日学业有诚。”
崔衡叫他调·教得早不盼着能逃出他的魔掌的了,不在乎学业有没有成,闻言也不过冷冷一晒。和哥倒是羡慕长兄的成就,自己也想如父兄般考个进士,十分用力地点头,暗地里已祈祷起了祖宗能保佑他们。
四个孩子壮起胆子跟着他上了山,而后见到了崔家那片小小的祖地。坟山并不多,也是一座连着一座,大都是小土丘上扎着块青石碑,简单写了几句碑铭,倒都干干净净,像是刚打扫了没几天。其中最光鲜的坟丘上写着“崔刘氏之墓”,一望可知,是崔燮生母的坟。
崔衡看了一眼,眼眶就热了起来,心里不知是恨还是悔。
恨自己早年没能阻止母亲诬告县令,悔自己从前不好好念书,只知道斗鸡走狗,连最简单的律法都不知道。若他当初能阻止母亲一念之差,如今自己也不会是个出妇子,母亲也不至于流放蛮荒之地,死后葬不进崔家祖坟了。
崔燮没有看他,而是从马上解下扫帚,拿下几块抹布和盛水的袋子,叫崔家兄弟下马来跟着自己打扫。
这两人在家里叫他圈着念书,倒还真没怎么干过活,都不知道要蘸湿了布再擦,就用干布笨手笨脚地擦着。崔燮拿大扫帚刷刷地扫清了高祖、曾祖等坟前之地,拿水袋倒了水浸在抹布上擦拭青石墓碑。张家两位国舅也眼热地看着他们,问崔燮自己能不能干点什么——干什么都行,最好是烧烧纸钱、拿棍子拨拨纸屑,撩得火旺旺的,他们就擅长干这个。
崔燮压根没想过让他们碰火,看他们不是能洒扫的人,便从驮马背上布袋里找出一卷竹纸和笔墨盒,叫他们找块平整的大石头,把今天的游记先写出来,晚上要检查。
两位张国舅的脸瞬间比灰堆还要黑,正干着活儿的崔家兄弟也各自打了个冷战。
他居然出来扫墓都带着笔纸!
有扫墓这样的大事居然都不能停了功课!
跑到这种荒山野林里扫墓烧纸有什么可写的,这是他们文人写的东西吗?
张家兄弟悲愤又无奈地接过纸,到处转着找可以铺纸写文的大石,找着了又挑毛病,不是嫌那石头有棱角就是嫌它太脏,玷污了他们手里的纸。
圣人都说要敬惜字纸,怎么能在这么脏的石头上写呢?
此时去叫庄户的家人已经赶上来了,见张家兄弟围着块极脏的石头转围转,便要给他们打扫出一片能写字的地方。张家兄弟瞧着崔燮此时已摆上了三牲,插了香烛,正带着两个弟弟向祖先叩祝,顾不上他们,便说什么也不让扫,就在那里磨蹭时间。
那些家人和庄户管不了他们,便分出两个人在旁盯着他们,剩下的也跟前跪在墓前。
崔燮先在坟前背了自己的一篇科场文章,高声向祖宗祝报了他考上状元的喜事,并起誓要尽平生之力报效国家,也为崔家这一枝开枝散叶,延续宗祧。
他是崔家嫡长孙,负有继宗法祖之任,这是他逃不开的责任。
崔燮信誓旦旦地保证要延续崔家荣耀,带着两个弟弟取了黄纸来烧。烧着烧着,他就把纸交给崔衡兄弟和身后的家人,自己起身说道:“咱们家父祖都不能过来,只凭咱们几个少年人焚香祭祀,恐不能叫先祖满意。你们我烧纸钱,我要写几篇祭文一道烧过去,好叫祖先在地下荣耀。”
他亲手拿了个用过的水袋,从袖子里抖出一小包事先研好的皂矾悄悄倒进去,打算擦擦墓碑就在碑顶上写。但起身后看见张氏兄弟还在大石旁边磨磨蹭蹭,把纸弄得脏兮兮皱巴巴的,还什么都还没写上,顿时将双眼一眯,想出了个更好的手法。
近景魔术大师崔燮要上线了!
他刻意压着嘴角,微皱着眉头走到二张兄弟面前,问了声:“怎么还在磨蹭?这石头上这么脏,你们竟也不擦擦就在上面写?”
那几个家人过来要擦,他摆了摆手,笑叹一声:“你们哪里管得了他。还是我服侍这两个小祖宗吧。”
两个小祖宗嚅嗫着不敢说话。崔燮叫家人把旧纸拿开,倒出矾水仔细地擦净了石头,故意浸得石面湿湿的,将那张背后写了字的纸扔在沾水的地方。
皂矾与五倍子的反应很快,黑色字迹渐渐从石面上透了出来。
崔燮装作纸张粘在一起,不好捻开,微微错过身子,专心揭着臂间一摞纸。张家兄弟却恨恨盯着那张需要自己往上写字的纸,恨不能将它盯穿,盯着盯着,便由浅至深、由模糊至清晰地看见了纸上那三个字。
勿成亲。
张家兄弟惊叫一声,转身就要跑。庄户们在旁死盯着这两位小贵人,连忙架住他们不叫他们跑进山里。
崔燮这才转过身,也没看石面,伸手先揪住了两兄弟:“你们闹什么!这里是你们先生家族坟茔,也是要敬重的地方,你们虽是国戚,也不可太过份……”
两个孩子指着石面结结巴巴地喊:“字!字……”
家人们也看见了纸上的字,惊讶地“咦”了一声。崔燮这才低头看向石面,装出一副受惊的模样,将那袋矾水失手落在地上。淡色的皂矾水浸入土地,他低身从石头上揭起了那张纸,慢慢地、仔细地看了几眼,蓦地合起纸,在手心攥成一团。
张鹤龄颤巍巍地说:“石、石头上……”
崔衡、崔和也从坟前冲了过来,看着那块青石——石头上还有一点淡黑的影子,影影绰绰也看得出是“勿成亲”三字。
刚才崔燮才向祖宗发誓要开枝散叶,兴旺崔氏一族,怎么刚刚擦干净的青石上就显出了“勿成亲”三个字?
张家兄弟又怕又有些期待地换了张纸扔在那块青石上,可惜矾水已干,纸上又没用五倍子水写过字,什么也显示不出来。
崔燮摆出一副拒绝迷信的冷静神色,拿抹布将那点化合物抹掉了,对张家兄弟说:“不用怕,这应当是青石上脏东西,我擦得不干净,纸扔上去透出来了。看着像字,实则不是真的文字。”
他看出众人都不信,心下微觉满意,将那团字的纸扔进火里毁尸灭迹,淡淡地说:“纵然那真是字,也是我崔家祖先给我的警兆,不会有害。我是当今状元,哪个妖鬼敢来侵犯?你们两个身份贵重,更不用担心。你们今晚先到庄子里住,我住在山里,若有什么话,崔家列祖列宗自然找我说。”
他哄罢了孩子,便叫了家人到身边,低声吩咐:“你们替我收拾了旁边那间小屋就先带公子们回去住。明日找几位法师、高功来做道场,看看如何化解这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