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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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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7日下午,芮小丹在晚饭时间之前来找丁元英。

丁元英一见是芮小丹,客客气气请她进屋。

接近七月的天气,房间里更热了。芮小丹大大方方地到东屋沙发上坐下,把包放在沙发的一角,歉意地说:“丁先生,那天是我不礼貌,请你原谅。这些天我一直忙音响的事,房子还没顾得上找,对不住了。”

丁元英在拐角沙发的另一边坐下,随和地说:“没关系,这样就挺好。”

芮小丹说:“我订了一套用乐圣旗舰套件和斯雷克功放配置的音响,是临摹你这套的思路,你看这个配置行吗?”

丁元英说:“乐圣是中国hi-fi音响的第一品牌,它的旗舰单元素质就更高了。斯雷克也是一个很权威的品牌,有发烧友的劳斯莱斯一说。你这套配置很不错,就是做音箱的时候容积不要太大,尽量消除假低频,因为原声的响度已经足够了。”

芮小丹笑道:“我在杂志上从没见过‘发烧友的劳斯莱斯’这一说,倒是经常会看到‘穷人的劳斯莱斯’的提法。丁先生不必规避什么,你越绕圈子就越提醒我是穷人。”

丁元英有些尴尬。

芮小丹说:“除了音箱,我还想照着你这台机柜的款式做个机柜,这些都少不了要来打扰你,如果不介意,我哪天带他们来看看。”

丁元英说:“行。如果需要,我这儿还有当时的图纸和数据,都存在电脑里,你可以拿给他们做参考。”

芮小丹高兴地说:“那些你还留着?太好了!”

丁元英说:“就这点嗜好。”说着,他打开茶几上的电脑,随手找出一张磁盘,很快将图纸和数据拷出一份。

芮小丹看了看表,马上从包里拿出手机给叶晓明打电话,得知他在音响店里,就约定一会儿去给他送图纸和数据的磁盘,她在电话里说:“呆会儿我和丁先生一起过去,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当面问丁先生。”

挂了电话,芮小丹恳切地说:“丁先生,我今天是来请你吃饭的,已经订好了,还请了几个文化人作陪。没别的意思,我那天不礼貌,一起吃顿饭就都过去了。”

丁元英诚恳地说:“是我来这儿给你们添了麻烦,该是我向你们表示感谢。这饭我不能吃,有机会我请你们吃饭。”

芮小丹从包里拿出那张《关于芮小丹停职反省的处理决定》递过去说:“我知道请不动你,你看看用这个请你行不行?”

丁元英接过来,打开——

关于芮小丹停职反省的处理决定

经古城市公安局纪律检查委员会调查、核实,刑警大队芮小丹同志因个人购置音响问题在工作中玩忽职守、公车私用、严重失职,据此对该同志作出如下处理:

一、通报批评,责令写出深刻书面检查。

二、停职反省15天。

三、停发半个月工资,扣发半年奖金,取消年度评奖资格。

古城市公安局纪律检查委员会

1996年6月23日

丁元英看过之后思索了一会儿,说:“行,我跟你去。”

丁元英平静的语气在芮小丹听来却更像是:行,我成全你。她感到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包容。

芮小丹把磁盘装进包里站起来说:“我在楼下等你。”说完先下楼了。

丁元英带了2000元现金和一包烟,随后也下楼去。

叶晓明得知芮小丹一会儿要带丁元英一起来店里,立即打电话通知了冯世杰,而冯世杰也在第一时间赶到了音响店。

芮小丹开车带着丁元英来到音响店,当他们走进房子里时,看到这样一个场景:叶晓明在店里正和一位朋友聊天,那人30多岁,手里拿的正是丁元英的那张唱片。他们不会知道,这看似偶然而又不经意的一幕其实并非巧合。

叶晓明见他们进来忙起身接待,热情地给他们让座。

芮小丹拿出磁盘交给叶晓明说:“我们不坐了。磁盘里的东西你先看看,有什么问题了可以问丁先生。”

叶晓明接过磁盘对丁元英说:“谢谢丁先生,以后免不了会去打扰啊。本来我晚上想去给你还唱片呢,你来了就顺便带走吧。”说着,他向冯世杰伸手要唱片。

冯世杰递唱片时对丁元英赞许道:“这张碟好啊,真好。”

丁元英从叶晓明手里接过唱片,随口很家常地应了一句:“还可以。”

没想到冯世杰愣了一下,不悦地问:“还可以,就是不怎么可以了?”

这声语气有些异样的一问使在场的人也都跟着一愣。

芮小丹困惑地看了看冯世杰,对叶晓明说:“没别的事,我们先走了。”

正当丁元英转身要走时,更让人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冯世杰站起来愠怒地对丁元英说了一声:“你先别走。”

芮小丹感到非常莫名其妙,问:“怎么了?”

冯世杰生气地对丁元英说:“唱片是你的,但曲子和演奏可不是你的,你谦虚什么?穆特是卡拉扬的得意弟子你知不知道?你说,这张唱片哪儿不好了?是萨拉萨蒂的曲子不好还是穆特的小提琴拉得不好?”

芮小丹也有些不悦了,说:“你这不是较真儿吗?”

叶晓明忙对丁元英说:“他最喜欢穆特了,穆特拉的《流浪者之歌》让他眼泪都掉下来了,还专门跑到北京看她的演出。你们走吧,别理他,发烧友就这德行。”

冯世杰说:“你这人说半句留半句,这不成心让我睡不着觉吗?好不好你说清楚,不说清楚就走,别怪我看不起你。”

芮小丹觉得这位发烧友有些过分,也为丁元英感到为难,道歉没道理,争论不值得,心想:大概这就叫发烧友吧。

丁元英淡淡地笑了笑,问:“咱们两个谁成心?”

冯世杰说:“有理说理啊!”

丁元英有些无奈,不得不点点头,说:“我个人觉得,穆特拉的《流浪者之歌》还不足以冠一个‘好’字。”

冯世杰质问:“为什么?”

丁元英说:“同一首《流浪者之歌》的曲子,以穆特与弗雷德里曼的小提琴相比较,穆特诠释的是悲凉、悲伤、悲戚,弗雷德里曼诠释的是悲愤、悲壮、悲怆,不一样,穆特多了点宫廷贵妇的哀怨,少了点吉普赛人流浪不屈的精神。”

冯世杰听呆了,芮小丹也听得入了神。

丁元英说:“海飞兹是伟大的小提琴大师,但是单就《流浪者之歌》这首曲子,他的诠释也不一定是最高境界。也许他太在乎技艺精湛了,反而染了一丝匠气,淡了一丝虔诚。以他们3人各自演奏的《流浪者之歌》相比较,我觉得穆特是心到手没到,海飞兹是手到心没到,只有弗雷德里曼是手到心到。”

冯世杰不解地问:“你刚才说穆特是少了点东西,怎么又说她是心到手没到呢?”

丁元英说:“心是愿望,神是境界,是文化、阅历和天赋的融汇。咱们都相信穆特想演奏好,但她的性别底色是上帝给她涂上去的,只要她不能超越上帝,她就抹不去性别底色的脂粉气。穆特的手,是一双女人的手。”

冯世杰服气了,嘴里也连连说:“服!真服!我一定把几个版本都买来听听。”

丁元英说:“那我们就告辞了。”

这时,事态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就在丁元英将要上车的时候,冯世杰竟然追了出来拦住丁元英,叶晓明跟在后面。

丁元英问:“还有事吗?”

冯世杰恳切地说:“这位大哥,今天认识你是咱们有缘。我姓冯,叫冯世杰,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无论如何你得给我这面子。你要有事先去忙,我在这儿等你。”

芮小丹说:“对不起,我们现在就是去吃饭。”

冯世杰立刻像被浇了一盆凉水,十分尴尬,却仍不甘心地说:“哎呀,这……太不凑巧了。要是你们不介意……我请你们吃饭吧,给个面子?”

叶晓明就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插了一句:“芮小姐,你的音箱就是我托他做的,刚才正说这事呢,他以前做过音箱,他们村里有个木工作坊。”

这时芮小丹突然意识到:这是蓄意的,是冲着丁元英来的。她想,今晚的主客和陪客相互都不认识,多一个陌生人也无所谓,况且做音箱以后也免不了还有接触,就说:“丁先生,如果你不介意就一起吃吧。”

丁元英说:“行。”

叶晓明不等别人有下文,抢先半拍说:“我店里走不开,就不去了。”

芮小丹和丁元英都不再说什么,上车走了,冯世杰开着北京213吉普跟在后面,只剩下叶晓明在店门口孤零零地站着。

夕阳已经落下了,夜幕正悄然降临。

因为在音响店里延误了时间,汽车开到维纳斯酒店的时候正值酒店的客流高峰,酒店门前停了很多车辆,停车泊位的服务生忙着引导车辆有序停放。

冯世杰还没下车就心里一沉,在这种酒店消费,他身上带的钱肯定不够付账。但既然来了,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欧阳雪见芮小丹和一个男人下车,断定这人就是丁元英了,便快步迎过去。虽然她知道有丁元英这个人,而且房子也是她帮着租的,但是她与丁元英却一直没有见过面。

芮小丹给他们介绍道:“这是欧阳雪,这儿的老板。这是丁元英,丁先生。”

欧阳雪与丁元英握握手,相互都说了声:“你好。”

芮小丹见冯世杰拘谨地走到丁元英身边,就对欧阳雪介绍说:“这位是冯世杰,刚认识的发烧友,我订的音箱就是他帮着给做。”

欧阳雪又与冯世杰握握手彼此问好。

四人进了酒店上楼,来到名为“月光阁”的包间,餐厅的正中央是一张铺着雪白台布的大餐桌,上面摆着精致的餐具,餐桌四周留有足够的空间让人走动。包间的一角摆着一个不大的玻璃门半截柜,里面都是备用餐具,柜子上面是一部计费电话和一本留言簿。

餐厅里已经有三个人先到了。

芮小丹又把丁元英、欧阳雪、冯世杰给先到的客人介绍了一番,然后手势移向一位30多岁身着警服的男士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同事,古城公安局宣传干事刘江。另外两位是刘江帮我请的朋友,我还不认识,就让刘江介绍吧。”

刘江客气地向丁元英介绍道:“今天是小丹请丁先生,小丹不会喝酒,就让我帮她请几个能喝酒的朋友,其实我们几个喝酒也不行,来捧捧场混顿饭吃吧。这位是《古城晚报》编辑韦天逸韦先生,这位是古城电视台《警事追踪》栏目记者杜小辉杜先生。”

韦天逸和杜小辉的年龄都在三十五六岁上下。韦天逸戴着眼镜,头发略长,穿一件短袖绸衫,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杜小辉更显精干一些,小平头,穿着t恤衫。

韦天逸与丁元英握握手笑着说:“丁先生,托您的福混饭来了,见笑。大家既来就是朋友,不必客气了。”

说话间一桌丰盛的宴席就上来了,两名酒店小姐守在两边为客人周到服务。

芮小丹端起杯子站起来说:“女士不喝酒,我以水代酒。丁先生,我先敬你一杯,喝了这杯水酒,有什么不愉快就都过去了。”

这话说得很含蓄,在座的人谁也分不清到底是谁不愉快。丁元英心里有数,来了就是成全对方的,所以二话不说,端起六钱的酒杯一饮而尽。

服务小姐随即又给斟满。

欧阳雪跟着也端起一杯水说:“丁先生,你来古城一年了我也没去看看你,失礼了,今天我也敬你一杯,权当道歉了。”

丁元英又是二话不说,端起就喝。

冯世杰因为开车所以也是以水代酒,见别人敬酒,生怕自己失礼了,于是赶忙也端起水杯说:“丁先生,我这人不会说话,我也敬你一杯,就都有了。”

丁元英心想:你还跟着凑什么热闹?但也没有推辞,一样喝了。

于是,刘江、韦天逸、杜小辉各自以不同的理由都敬了丁元英一杯。在座的男人每人只喝了一杯酒,而丁元英已经是3两多酒下肚了,这才算酒过一巡。

酒过一巡稍事休息,大家闲聊起来。

杜小辉对芮小丹说:“其实咱们认识,1993年在阳光托儿所解救人质,我是现场报道的摄像,那时候见你化装成幼儿教师进去了,后来就听见两声枪响,也不知道是他给你打死了还是你给他打死了。现在说起来好像没什么了,可当时是真紧张,可惜后来播出的时候给你马赛克了,社会上都不知道是你。”

韦天逸对芮小丹说:“我知道是你,我们报社的记者徐海涛还去采访过你,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当时他还骂你摆架子。”

古城市民都知道1993年的托儿所劫持人质事件,但是知道芮小丹的人很少。此时冯世杰敬佩地看着芮小丹,颇感意外地说:“原来是你呀!”

芮小丹对大家说:“我们不谈这个了。”

刘江转了个话题说:“小丹,咱们天天见,其实说话并不多,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谜,这可不是酸哪,是真不懂,我就不明白,你既然有德国居留权为什么不在德国发展呢?刑警队可不是个滥竽充数的地方,这行有什么好的,一穷二苦三危险。”

芮小丹笑着说:“你们听听,这哪像是公安局宣传干事说的话。”

韦天逸笑道:“这才说明他有水平呢,拔高境界的窍门就是把间距扯大点。”

大家哈哈一笑。

欧阳雪见场面有些跑题了,就招呼道:“各位别只顾聊天,来,吃菜,喝酒。”

大家闻声入了正题,一边海阔天空地聊,一边频频碰杯,一会儿谈信仰危机和大众文化,一会儿又谈人生境界,抒发超脱情怀……谈着谈着,不知不觉谈到了钱上,跟着就开始发牢骚,嫌挣钱少,指责社会缺乏诚信,缺乏公平竞争。

丁元英在大家的你推我让中不知不觉又喝了4杯,整整六两酒下肚,酒精的反应已经很强烈,浑身躁热,神智也感到飘忽忽了。

芮小丹在一边静静地观察着,心想:他已经喝多了,醉倒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欧阳雪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

韦天逸将每个人的神态看在眼里,忽然端起一杯酒说:“今天这酒喝得有点沉闷,我喝下这杯酒行个酒令大家看如何?”

没有人提出反对。

于是,韦天逸喝了一杯酒说:“咱们也附庸风雅一回,饮酒作诗助助酒兴,说不上来就罚酒一杯。其实诗不诗的无所谓,歪诗、打油诗、顺口溜都行,图个热闹。咱们这里丁先生年龄最大,就先从丁先生开始吧。”

刘江和杜小辉也附和道:好的,好的。

芮小丹心想:这招儿挺尽职,也够损的,一拖时间二出洋相。丁元英毕竟是商人,舞文弄墨哪里是职业文人的对手?况且人已经酒醉八分,更没有招架之力。醉倒是出丑,歪诗拙句还是出丑,这个丑是出定了。

酒席喝到这个程度连冯世杰也看明白了,东家不让丁元英“喝好”不会罢休。但是他又不明白了,这酒到底喝的是友情还是私愤?

这时,丁元英让身边的服务员拿来5个酒杯,算上自己的一共6个,他依次全都倒满酒了,对一言不发的芮小丹和蔼地说:“今天各位抬举我了,我再回敬大家每人一杯表示感谢,只是喝完了这6杯就让我走,别让我在这儿倒下,好歹留块布片儿让我遮遮羞。”

芮小丹顿时有一种被人一剑穿心的感觉,心说:这真是个追魂夺命的主。

正当芮小丹无言以对的时候,欧阳雪貌似打圆场地笑着说:“丁先生,你一走这酒还怎么喝?扫了大家的兴。”

丁元英心里犯起了嘀咕:拳台历来好汉不打倒汉,怎么今天连倒汉也打了?这是哪家的拳台?他想了想,谦卑地说:“既然大家这么有兴致,那我就献个丑吧。不过,我可没有七步成诗的八斗之才,这坐地就成诗的十斗之才我就更没有了。以前不知道学问深浅,倒是诌过几句歪诗,不知今天的场合能不能用?”

韦天逸马上说:“能用,当然能用。”

杜小辉也说:“能用。”

芮小丹和欧阳雪目不转睛地看着丁元英,就像看着一个谜底。

丁元英说:“献丑了。”于是背诵道:——

自嘲

本是后山人,

偶做前堂客。

醉舞经阁半卷书,

坐井说天阔。

大志戏功名,

海斗量福祸。

论到囊中羞涩时,

怒指乾坤错。

芮小丹不会填词,但对常见的词牌还是略知一二,听出来这是《卜算子》,也知道写旧体诗词要比写自由体诗难度大一些。但是,要判断和评价一首词,仅仅靠听一遍是不行的,必须要逐字逐句地看。

三个文人自然更清楚,韦天逸果然让服务员把留言簿和笔拿来,说:“丁先生,麻烦你再说一遍,慢点,我记下来。”

芮小丹也从提包里拿出了记事本和笔。

于是丁元英又背诵了一遍。

芮小丹一边记一边在脑子里解析——本是后山人:没见过世面、没有学识的人。偶做前堂客:偶然的机会登上大雅之堂。醉舞经阁半卷书:自我陶醉地卖弄藏经阁万卷之一的皮毛学问。坐井说天阔:坐井观天的一孔之见。大志戏功名:志向远大到戏弄功名,彻底超脱的至高境界。海斗量福祸:以海为斗量度人生福祸,何等的胸襟!论到囊中羞涩时:忽然一摸口袋自己的钱比别人的少。怒指乾坤错:破口骂娘了,都是世道的不对。

这首词平仄、韵脚、对仗都很工整,只有一处“客”字的韵脚破格,但按古词又不算破格,且是扩展词意的必须,恰到好处。词句平淡,不生涩,活生生给自己画出了一幅酸臭书生的心态图,自我讽刺辛辣,自我解剖深刻,意境很高。芮小丹在心里禁不住暗暗赞许:好词。

丁元英的诗虽然是多年以前给自己的自画像,但芮小丹觉得自己被照了一回镜子,脸上一阵发热,大有无地自容之感。而此时,一种尴尬的气氛也在房间里悄悄蔓延。

这时,韦天逸突然将刘江和杜小辉的酒拿到自己面前,歉意地看了一眼丁元英,三杯一气喝下,站起来两手一抱拳说:“丁先生,失敬,失礼了。有缘再见,告辞!”

韦天逸说完转身就走,刘江和杜小辉向丁元英等人歉意地笑笑,紧跟其后也走了,芮小丹和欧阳雪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不得不被动地跟在后面送客。

送到酒店门外,韦天逸歉意含蓄地对芮小丹说:“芮小姐,韦某才疏学浅,白吃了你一顿饭,抱歉!我要是有这样的朋友,不会这样对待。”

刘江淡淡地笑着说:“小丹,你是找陪酒还是找陪衬哪?不过没什么,再见。”

芮小丹望着他们消失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突然觉得自己很小气,很无聊,只不过是玩了一场自以为是猫戏老鼠的游戏,直到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猫,而对方也并不是老鼠。

欧阳雪倒没有懊恼,神色很平静,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芮小丹和欧阳雪回到餐厅,重新坐下。两个服务员走也不敢走,留也不该留,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欧阳雪让她们下去了。

丁元英站起来对芮小丹说:“芮小姐,我们也该回去了。”

芮小丹刚要搭话,却被欧阳雪一个断然的手势阻止了。欧阳雪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可口可乐,喝了一口,淡淡地说:“把饭钱付了,一千块。”

冯世杰惊讶地看了看欧阳雪和芮小丹,又把目光转向丁元英。而芮小丹更感到意外,不解的目光投向欧阳雪。

丁元英取出钱数出1000元放到桌上。

欧阳雪说:“涨了,2000。”

丁元英把手里还没来得及收起的1000元也放到桌上。

欧阳雪说:“又涨了,3000。”

冯世杰忍无可忍,按捺着火气说:“老板,过分了吧?”

芮小丹从包里拿出烟点上一支,在想:欧阳怎么了?

欧阳雪根本不理睬冯世杰,淡淡地说:“丁先生,明说了,我就是想刁难你。你真要走没人拦你,但你得落个吃饭不给钱的名。”

丁元英说:“就是让我从狗洞里爬出去,也得先给扒个口子。”

欧阳雪说:“给我说句好听的你就能走,一句就行。”

丁元英问:“什么算好听的?”

欧阳雪反问:“女人爱听什么还用我教吗?一句话就能当饭吃,不难为你。”

谁都知道这句话怎么说,无非是“小姐,你真漂亮”之类的。在这种特定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对于一个男人的尊严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

芮小丹无声地看着丁元英,目光里包含着超乎寻常的焦虑和荣辱与共的期待,似乎在告诉他:该低的头你已经低了,该招架个一招半式了。

丁元英对这种俗人俗勇的斗气没有放在心上,张嘴就想说:欧阳小姐,你真漂亮……可话到嘴边突然停住了,他看到芮小丹正用那种眼光注视着他,他犹豫了,他甚至想像得出如果他说出了“欧阳小姐,你真漂亮”这句话,芮小丹会有多失望,她在乎他的哪怕是匹夫之勇的尊严。

丁元英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事与冯先生没关系,你可以让他走了。”

芮小丹的心悬了起来。

欧阳雪说:“何必呢,女人都让你扯得(禁止)了,你一个大男人还矜持什么?”

丁元英犹豫了片刻,艰难地说出了一句本不该他说的话:“发点财,爱听吗?”

欧阳雪说:“爱听,可财在哪儿呢?”

丁元英说:“你去买一支指定的股票,明年五月抛了。如果你挣不到一倍以上的钱,我还欠你一顿饭钱。至于你想挣多少,在你的本钱了。”

餐厅里寂静无声,欧阳雪和芮小丹这才明白丁元英为什么要让冯世杰先走。

沉默了好一会儿,欧阳雪冷淡地说:“我这小门小户的没几个钱,砸锅卖铁能拿50万吧,可赔不起呀。”

丁元英说:“我只有那套音响也许还值几个钱,就折20万吧。按行规只要10%的担保,20万的担保是40%,你没有风险。”

欧阳雪说:“我们小门小户的还是过日子要紧,玩不起那种音响。你要真是啐口吐沫砸个坑,就来点真的,拿20万现金担保。”

丁元英沉默着、思考着,过了许久问了一句:“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欧阳雪起身从餐具柜上拿过那部电话,拖着一根白色的电话线。她把电话放到丁元英面前,顺手摁下免提键,这就意味着对方的声音也无可隐瞒。

丁元英摁下数字键,液晶显示是一个手机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就在电话刚响起第一声的时候,一个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芮小丹突然站起来,伸出手“啪”地一声摁住免提键将电话挂断,镇定地对欧阳雪说:“20万我给他。”

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变使冯世杰吃了一惊,没见过这种阵势。丁元英也惊诧了一下,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了看芮小丹。只有欧阳雪并没有按角色的逻辑表现出懊恼,仅仅是嘴角掠过一缕冷漠的微笑。

芮小丹对冯世杰说:“对不起冯先生,你先回去,我们说点私事。”

冯世杰原本是等着用自己的车送丁元英回家,但芮小丹已经下逐客令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客气地与欧阳雪和芮小丹点头示意告辞,先走了。

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三人。

欧阳雪问道:“小丹,你不会是拿饭店的股份担保吧?”

芮小丹说:“如果你同意,可以用股份担保。”

欧阳雪说:“我不同意。”

芮小丹对丁元英说:“5天之内我把钱给你,不需要你的音响抵押,准确地说是不敢污辱你。至于你们之间是戏言还是啐口吐沫砸个坑,那是你们的事了。”

欧阳雪说:“丁先生,我20天内筹齐50万,至于是不是戏言就是你的事了。”

丁元英说:“在你交易前我会告诉你买哪支股票,但这里有个道儿上的规矩,你需要承诺保密。”

欧阳雪说:“好,我承诺。”

丁元英问:“那我现在能走了吗?”

欧阳雪把桌上的2000元现金收整齐还给丁元英,诚恳地说:“丁先生,今天得罪了,我陪小丹先送你回去,容我改日再摆酒谢罪。”

丁元英本想说:不必送了,我自己回去。但是一起身就感到头重脚轻,整个身体像飘起来一样,那句要面子的话没敢说出来。

芮小丹和欧阳雪左右两边扶着丁元英走下楼,把他放到汽车的后座上。欧阳雪开车向南村小区驶去,芮小丹不时地透过后视镜观察他的状态。

芮小丹和欧阳雪把丁元英送到家,两人就返回酒店。

汽车驶离南村小区后,芮小丹问道:“欧阳,你今天怎么了?”

欧阳雪开着车通过路口,没顾得上回答。

芮小丹把车窗摇开一道缝,点上一支烟使劲地抽了一口,说:“过分了,有这么欺负人的吗?以后怎么跟亚文交代?我就见不得好汉被女人摁低了头。”

欧阳雪说:“你先回答我,你到哪儿去借这20万?5天,是房产抵押来得及还是从国外汇款来得及?”

芮小丹迟疑了片刻,说:“去找我爸。”

欧阳雪说:“我就知道你是打这主意。这么多年你多作难的事都没理他,今天你为个男人就低头了。20万呐!什么事能让你这么不理智?什么人能让你这么不计后果?”

芮小丹没想过这些问题,经欧阳雪一提醒,突然愣住了。

欧阳雪说:“我除了从小被人欺负,长这么大我欺负过谁?我跟他没冤没仇,干吗要欺负他?我就是要看看你有多在乎他,也看看他是不是在乎你。你从他喝完六杯酒以后就开始用那种眼神看他,我没见过你用这种眼神看过谁。姑娘,你恋爱了。”

芮小丹心头一颤!

这一颤,使她刚才的情绪淡去了许多,这才明白了欧阳雪的用心,而她也被这个更敏感的主题占据了心理空间。她沉默了很久,自语道:“我?爱了?”

欧阳雪说:“你还没来得及去想值不值得爱、能不能爱,就已经爱上了,说明你控制不住自己了。姐姐比你大两岁,得帮你看着点门户。”

芮小丹眉头微微一皱,痛苦地说:“天!请姐姐先换个文明点的词吧,你比亚文说的还淫秽,晕过去了!”

欧阳雪笑笑说:“本来嘛。”

芮小丹想了想,说:“既是控制不了,那就爱呗。”

欧阳雪说:“可这人不是一般的主儿,今天是你的眼神逼着他跟咱们一般见识,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我觉得这人你拿不住,可能到时候吃亏的是你。你今天失态了,女人得让男人追求,你怎么也得顾点女人的面子。”

芮小丹说:“那是清高的女人,我本来就没清高跟着凑什么热闹?至于拿住拿不住,能拿住的不用拿,拿不住的不能拿,还拿什么?爱就是了。”

欧阳雪直到汽车开回维纳斯酒店也没再说什么,她在想着芮小丹刚才说的话:既是控制不了,那就爱呗。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草率,而仔细回味却也是实实在在的道理。但道理归道理,她还是觉得芮小丹缺乏理性的思考,毕竟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了。

欧阳雪在酒店门口把车调过方向,两人都下了车。

芮小丹走到驾驶车门说:“我不上去了,我得先跟我爸联系,得知道他在哪儿,再订明天的机票,好早点把钱拿回来。”

欧阳雪说:“我把买房的钱拿出来,再从别处凑点,50万应该没多大问题。我是担心你,你说这事能当真吗?有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他买了多少?”

芮小丹说:“你非得等20万赔光了才逃吗?他来古城之前做私募基金,亚文说他的私募基金入会门槛是每户3000万,去年他操作两个多亿,纯利将近两个亿。卖唱片的事只能说明他遇到了什么坎儿,不能说明别的。就凭他宁肯卖唱片都没有向人伸过手,可今天拿起电话了,即便他是骗子,我也服气。”

欧阳雪吃惊地说:“他是这么个人物?怎么没听你说过?”

芮小丹说:“这跟咱们有关系吗?”

欧阳雪语塞了。

芮小丹上车,关上车门向欧阳雪挥了挥手,开车走了。

欧阳雪站在哪儿愣了好一会儿,心里自语:你这一个眼神,值钱了。

回到家,芮小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从平时不用的电话号码簿里找到父亲那个家的电话号码,然后久久地看着这个号码凝思。

这是一个上海的号码,已经变更过三次了,从6位数变到了8位数。无论她在什么地方,每次变更号码父亲都会设法找到她告诉她新的号码,但她一次也没有用过,她内心一直坚持着对父亲的成见:他抛弃了母亲。在她的成长历程中,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她都不愿与父亲沟通,即使是父母在她的前途问题上已经达成共识的事情,她也会做出与父亲意愿相违背的选择,不给父亲一点机会。

但是,她却为了一个男人的面子而要向父亲伸手了。

凝思的过程,就是跨越心理障碍的过程。她终于伸出手拿起了电话一键一键拨通了,响了四声之后,传来了电话主人事先设定的应答:“您好,我是芮伟峰,我在杭州拍戏,短时间回不来,有事请您留言或拨打手机,谢谢。”尽管这声音已经很陌生了,但她还是听出了这是父亲的声音。

她又拨通了手机的号码,电话迟缓了片刻,显然是父亲认出了这个电话号码,随后传来了父亲紧张、激动而又有些疑惑的声音:“是……小丹吗?”

电话里传来嘈杂的声音,像是几个人在讨论剧情的表演问题。芮小丹也迟缓了片刻,略显生硬地说:“爸,是我。您还没休息?”

父亲说:“拍夜戏,还没休息。你都好吗?”

芮小丹说:“都好。我想向您借点钱,可以去杭州找您吗?”

父亲连忙说:“可以,当然可以。别说借,需要多少?”

芮小丹说:“20万,用一年,很急。”

父亲说:“20万?可以。你把账号、户头给我,我明天就给你划过去。”

芮小丹说:“您的意思……是不需要我去杭州了?我想借这个事去看看您,您要觉得我这样太势利,我就不去了。”

父亲说:“没有,没有,两回事。你来吧,我这儿走不开。来之前先打个电话,我去机场接你。”

芮小丹说:“好,我订了机票就给您打电话。我挂了,您多保重。”

放下电话,她突然觉得浑身很疲惫,像刚刚从战场上下来。

她开始写日记,做她每天必修的功课,打在电脑上的第一行字就是:我?爱了?!如果那不是爱,又该是什么呢?打完这行字她打不下去了,看着这行字发呆,伸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到嘴上,拿起打火机刚要点,突然停住了,下意识地又把那支烟放回去,抓起那包烟使劲攥成一团,连同那个精致的打火机一并扔进旁边的纸篓里。

她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个动作,猛地一惊头脑清醒了,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他不喜欢看我抽烟的样子,我这么在乎他怎么看我吗?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嚼着这个问题,心反而越来越沉静,默默对自己说:是爱了。

也就是在她确定了自己感情的一瞬间,一个新的问题随即跃入她脑海,她的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打出了肖亚文在法兰克福忠告她的几句话:当你觉得这个人很特别的时候,千万别对这种人动心思,一旦动了那种心思你就算把地狱之门打开了……

她开始对这个问题产生了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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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你的情深似海第二十八年春快穿之横行霸道机械炼金术士我真不想成为天灾啊穿成恶毒女配的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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