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后妃们被打发后,没多久就来了几位朝臣,官袍颜色相同,身上绣的走兽不同。
裴瑶奇怪,太后给她解答:“官位不同,衣裳不同,朝臣面孔多,寻常人记不清,便以此辨认。”
“那、太后今日让我来看什么?”裴瑶坐在薄纱绣屏后面,眼睛黏在三人身上。三人身上绣的都是走兽,但样式不同,她稍微一辨认,就认清了。
她又问太后:“是不是中间那人官位最高?”
太后微有诧异,看她一眼:“眼光不错,那是左都御史。其他人是左佥都御史和刑部主事,三人查一案子,定论不同,哀家想问问你,谁是真的,谁撒谎了。”
裴瑶目瞪口呆,“您这是将我当作是獬豸?”
“难道你不是?”太后将三本奏疏递给皇后,眉梢上扬。
裴瑶识趣,将三本奏疏都看了一遍,最后有署名,倒也能对的上去。
是一普通的民间纠纷案,一间酒肆掌柜死了,三人追查下去后,凶手定在了掌柜儿子、跑堂、以及一位欠了掌柜百两银子的客人身上。
左都御史定案,凶手是儿子。掌柜有两个儿子,长子在外,二子在酒肆内帮忙。二子好赌,偷了家里不少银子,掌柜不认他了,二子回来要银子,纠缠下匕首捅进了掌柜的心窝处。
左佥都御史追查的凶手是跑堂,原因是掌柜苛待他,长期压榨,跑堂在争要银子的时候不慎杀了掌柜。
刑部主事却认为凶手是客人,掌柜要债,客人没有。客人因为不想还债,就杀了掌柜。
裴瑶头疼,“这三人都在掌柜死前见过他吗?”
“都见过,但哀家觉得其中有人有私心。”太后言道。
裴瑶皱眉,“撤了屏风吧。”
太后颔首,摆手吩咐下去。
顷刻间,眼前一片清明,下面三人也见到了宫里最尊贵的两个女人,他们惶恐,脑袋低得不敢抬。
几息的功夫,左都御史大胆抬首,目光匆匆略过太后,气质高雅,如高山的白莲。
再观皇后的时候,他看得出了神,皇后相貌也是惊人,小脸肌肤晶莹,青丝乌黑,不如太后端庄,却比太后年轻。
两人的身份一眼就辨出。
裴瑶的疑惑只一瞬,因为她看到了左都御史头顶上的泡泡竟然是黄色,她蓦地呆了下来,转首看向太后。
太后陷入沉默中,不言不语,薄扇般的睫羽轻颤,端庄美丽。裴瑶不高兴,顺手拿起一本奏疏砸向左都御史,怒喝:“放肆!”
长乐殿内诸人都吓得跪了下来,“娘娘息怒。”
太后好整以暇,小皇后无端发什么火?不过挺有趣的,从她的角度恰好可以看清皇后下颚上的嫩肉,白皙莹润不说,好似比其他人多了一些。
小皇后长胖了,心宽体胖?
心真是大!
左都御史被突然砸了一下后,吓得跪地磕头,皇后走过去,撸起袖口,太后却道:“皇后,端庄些。”
裴瑶走了回去,伏在太后耳畔,鼻尖涌来一阵香味,很好闻,她嗅了嗅,低声道:“他觊觎你,对你动了色心。”
太后蓦地冷了脸色,皇后一双眼睛尤为明亮,呼吸急促,想来是真的生气了。
璞玉般完美的脸皮是裴瑶喜欢的,但她厌恶男人盯着,太后如此干净尊贵,怎能让别人觊觎。
“皇后,稍安勿躁,你的答案是哪个?”太后虽冷,可对皇后的语气一如既往没有改变。
裴瑶这才想起让她来这里的目的,随手指了下刑部主事,“他。”
“为何呢?”太后好奇。
裴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思考了会儿,嘀咕道:“面相。”
太后颔首,确实,刑部主事查得对。
掌柜的长子收买左都御史来陷害自己的弟弟,而左佥都御史则是惦记上了掌柜的女儿,可这个姑娘喜欢店里跑堂的。
不算太过复杂的案子,太后早就让人查得清清楚楚,今日就想试探一二,皇后没有说错。
“这个案子的背后是怎么回事,你们比哀家更清楚。”太后朝着三人发话,先是看向左都御史,眸色阴沉两分,“眼睛不想要,哀家替你摘了,至于左都佥御史,回乡种地吧。刑部主事算是有几分本事,去都察院任职,接替左佥都御史。”
“臣谢太后娘娘……”
“太后,臣冤枉……”
“太后,臣并无徇私……”
三人齐齐出声,慌张与大喜,在他们的脸上呈现分明。
裴瑶却不高兴,凝着左都御史,“你就该拉出去剁碎了喂狗。”
“皇后伺候菩萨的,怎地这么狠。”太后轻飘飘地看了皇后一眼,不知为何她那么生气,十七岁的小姑娘正是心思多的时候,想来有她作为太后不知道的事情。
内侍将两人拖了出去,刑部主事却叩首谢恩,随着内侍一道退了出去。
宫里这类事情太多,一日间位居高位,一日间掉落尘埃,宫娥内侍见怪不怪,面不改色,就连内侍取了旁人的眼睛,也不会让他们眨一下眼睛。
“太后信了吗?”皇后摸摸自己发髻上的金步摇,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太后。
小皇后的手与脸不同,骨节分明,修长匀称,似美玉的精致完美,干净整洁。
下一刻,小皇后的手贴在了太后冰冷的手上,同样,太后的手也很长,与之不同的是太后的指甲长了些。
太后抬抬眼,去看她,而皇后的眼中迸射出亮光,就像是小白兔盯着自己的吃食。
垂涎三尺。
片刻后,太后将皇后的手挪开,又看了她一眼,吩咐若溪:“将哀家那枚玉戒取来。”
裴瑶不解其意,转首看向若溪,含了一点探究。
若溪回来得很快,将一只填漆匣子奉至太后眼下。太后接过打开,里面放的是一只红色玛瑙的戒指。
太后取下,示意皇后将手伸过来。裴瑶不为所动,“这是您给的定情信物,还是拜师礼?”
“很聪明,自然是后者。”太后拒绝了皇后。
皇后却道:“我不会教太后的。”她仔细看着太后,企图辨出几个变色的泡泡。
太后收回了玉戒,说:“这是从前一人给哀家的,哀家便带在身边很多年。”
“拜师礼就算了,我可以告诉太后一点,我这本事不仅可以看出人有没有说谎,还可以看出有没有动了欲望。”裴瑶不满太后的拒绝,鸦睫轻抬,凝眸望向太后的眼睛,盈盈眸子含着情。
裴瑶生来就带着不祥,但无法让人忽视她。尤其是那双眼睛,顾盼生辉。
太后被那双眼睛吸引了注意力,皇后眼睫修长翻卷,眼窝中泅着几分浅淡的勾人笑意。勾引在她眼中成了干净的情绪,层次递进,最后,逼得人无法动弹。
“那皇后说说哀家动了欲望吗?”太后微微一笑,语笑如旧。
“没有。”裴瑶丧气,这也是她生气的地方,嬷嬷说只要她眼中带情,旁人肯定招架不住。
然而太后压根没有动心。
不行,她又努力一下,望着太后白净的脸,眼中再次多了几分轻挑来:“太后,我哪里不如您意?”
“哀家不喜欢皇后,没有原因。”
裴瑶丧气了,但她入宫半月有余,看清宫里的情况,事事由太后做主。她是被母家抛弃的人,若不主动寻一靠山,不出几日就会死了。
裴瑶挺直腰背,太后却笑了,站起身,“过来。”
裴瑶疑惑,见太后举步朝着内殿走去,她咬咬牙跟了上去。
太后领着裴瑶站在妆台前,她示意裴瑶坐下,从妆台上的匣子里找到一物,“闭眼。”
慢慢地,她执起描妆的笔,抬眸看向闭眼的小皇后,唇角弯了弯。
笔锋落在皇后的眉心处,徐徐勾勒出一株红花,干净不染尘埃的眉眼顿时染上情愫。
“睁开眼睛。”
裴瑶凝视铜镜里的自己,原来还可以在肌肤上画花,她看向太后,心生一动,是不是也可以在锁骨上作画呢?
下一刻,太后转身走了。
裴瑶站起身跟上去,“太后。”
绣着竹叶的裙摆跟随太后的脚步轻曳,印在地砖上多了几分逶迤婉转的优美弧度。
“皇后美貌,何必将目光放在哀家的身上,哀家老了。”
“您不过花信罢了。”
“哀家还是那句话,不喜欢皇后。”
“太后并非不喜欢我,而是不喜欢任何人,清心寡欲罢了。”
太后回眸,凝着胡言乱语的小皇后,想起她方才的话,略有些怀疑,“你能看到哀家心中的欲望?”
裴瑶腰背微微挺直,五步走到太后跟前,凑得更近一些,“您有欲望吗?”
都说了清心寡欲,还有什么欲望。
太后凝着皇后眉心的朱红花钿,干净而妖媚,不禁思考:自己没有欲望吗?
不可能,只有死人才没有欲望,就连和尚尼姑都会有自己的欲望。
太后不信裴瑶的话,她分明是在糊弄自己、欺骗自己。太后也不戳破,淡淡吩咐一句:“皇后走吧,哀家不想见到你。”
裴瑶又被赶出长乐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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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二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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