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虚妄
虚妄
“啊！不要！不要这样！快停下来！快停下来！求求你了！……”
赵施言赶忙跑到凌志身边，对着机械臂无力地喊道。然而机械臂并不会因为她的呼喊而停下来。
两人都没有想到，继续输球的话，竟然还会有惩罚措施！
凌志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将他像上吊一般往上拉，他心中一沉，不由得有些绝望。他以前或多或少想过自己会怎么死，但是从没想过，自己会上吊而死！
他以前总是会在孤身一人的时候自我调侃，说即便是死了，估计也不会有人为自己感到悲伤吧。只是有些对不起远在家乡的母亲罢了！
而每当科研不顺利，或者是王导批评自己的时候，这种念头产生的次数会愈加频繁。
以至于到后来，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不怕死！
对！没错！既然死了不会有太多人为自己悲伤，自己也没多少牵挂之人，那么，与其承受着现实带来的各种挫折，或许死了，还会更轻松一些吧！
既然死了更轻松一些，那么，为什么要怕死呢？
这套逻辑简直完美得吓人！
以至于凌志在外人面前，还能装成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自认为自己已经看淡了一切。
甚至有时候，他还会觉得，自己是个乐观的人！
有时峰哥跟自己开两句玩笑，自己还能顺着回去调侃峰哥。
有时还会当着王导的面，说一些别的同学都不敢多舌的话。比如“老师您辛苦了！”或者“老师多注意休息！”之类的。
寻常师生之间的谈话，仅止于科研。老师或许会关注学生的生活，但学生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哪有功夫关心导师？
所以凌志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或许能让别人看到自己不一样的一面吧。
然而他更清楚，自己所做的这些事情，都是片面的。
无论他多说了什么话，多做了什么事，他始终没能更进一步。
没能更进一步地……
向别人打开自己的内心！
是的！自己平时只会跟身边的人说些好话，努力地在向别人表现出自己更加积极的一面。
但是，他从没能有机会向别人说出自己的烦恼！
跟导师说？有代沟吧，导师并不一定能完全理解自己。
跟两位峰哥说？凌志并不擅长倾诉。也正常，他的性格就是不习惯麻烦别人，所以更不会把负能量传递给别人。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从来都不是乐观的人，只不过，是把某些东西深深地压在了心底罢了。
脖子上的钢圈还在缓缓抬升，凌志心中的那些东西犹如恶蛟抬头一般，疯狂地涌现出来！
对！我很怕死！我一点都不想死！死亡，一点都不好玩儿！
自己还没能对母亲尽孝！
自己还有太多太多的生活没有体验！
更重要的是，自己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了，至少现在的自己，已经有了牵挂！
凌志拼命地踮起脚尖，想缓解脖子的压力。而这时，机械臂刚好停了下来，刚刚好是凌志能踮起脚尖够到地面的程度。
“凌志，你……你怎么样？你说句话啊！”
赵施言的脸上再次梨花带雨，淌满了泪水。
凌志对着她强颜欢笑道：
“我没事，别担心。刚刚我们的计策没问题的，只要多试几次，肯定能过关的！你要相信你自己！”
赵施言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摇摇头啜泣道：
“不，我不敢再打了，万一它再往上升，怎么办？”
凌志微微一笑，说道：
“那就让它升，我死不了。傻丫头，你的头，我还没摸够呢！”
赵施言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
“行，那不开玩笑了。你不敢打的话，那去把那边的沙发挪过来，我站到沙发上，多少好一些吧。”
赵施言赶忙照着凌志说的去做。
不一会儿，在赵施言的帮助下，凌志站到了沙发上，脖子上的压力瞬间小了很多。
“现在好多了，你继续尝试吧，多试几次，肯定能行的，我相信你！”
赵施言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凌志脸庞，旋即坚定地点了点头，走向球桌，准备再次尝试。
凌志微微叹了口气，虽然身体很难受，心中却畅快不已。
是时候，该接纳自己的一切了啊！
他渴望着有一天，能不仅仅是说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而是云淡风轻又略带调侃地讲出自己的一切，就像是在讲着另外一个人的故事一样。
而最后的最后，他希望，自己能够轻松写意地跟别人畅谈死亡，倾诉自己怕死的事实！倾诉自己不想毫无意义地死去的事实！
……
在凌志的坚持之下，姑娘再次开始一遍一遍地尝试起来。
第一次，她又稍稍推多了一些，7号球将黑八撞进。
机械臂再次抬升。
见赵施言又要忍不住回过头来，凌志朝她大声喊道：
“别回头！把注意力集中在控制力度上！我没事的，按照他每次抬升的高度来看，4-5次之内，我的脚还不会悬空！”
“加油！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赵施言强忍住了回过头看凌志的冲动，咬着牙淌着泪，开始趴下继续尝试。
第二次，赵施言发力相对较轻，7号球没停到黑球正前面。机器人上前右边一库将黑八解进。
第三次，还是轻了一些。
第四次，稍微重了。
此刻，凌志已经是脚尖刚刚好只能点到沙发座椅靠背的地步了，但他亦没有出声提醒赵施言，防止给她施加压力。
由于不只是脖子被圈住，两只手同样被圈住了，所以他想，即便是完全悬空，那么手上用点力气，倒也还能缓解脖子的压力，不至于到完全被吊死的程度。
第五次，赵施言发的力终于刚刚好将7号球推到黑八正前方。
只见机器人并没有任何停顿，站到白球跟前，按照前四把的套路将白球一库推了出去。
由于这杆球赵施言推的力度很恰当，导致白球几乎不可能从7号球和边库或底库之间的缝隙中穿过去解到黑八。
果然，白球最终还是先碰到了7号球，然后顺势将黑八撞进。机器人因为犯规撞进黑八，该局被判负！
随着“咔”的一声响，凌志脖子以及手腕上的钢圈顺势打开。凌志狠狠地跌落在了地上。
“凌志，你怎么样？没事吧！”
姑娘第一时间跑过来关心凌志的情况。
虽说摔到地上很痛，但也总好过被吊死的感觉。凌志缓了缓，坐起身对着赵施言笑道：
“活着真好，不是吗？”
赵施言随即抱住了凌志，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起来。
凌志觉得她很了不起，在巨大的压力下，强忍着矛盾的心情，实现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此刻，他没有出声，只是让她放任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
凌志虽然劫后余生，不过在被圈住的那会儿，他已经多少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所以此刻只是挂着淡淡的微笑，打量着通关之后的屋子。
第三关通过之后，机器人没有迟疑，很快走向了大门边，推开门进入了下一个屋子。
其他并没有任何变化。
凌志并没有看清下个屋子的情况，但是凭借直觉，他觉得，下个屋子，恐怕迎接他们的并不是胜利。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现在，他只需要暂时跟赵施言一起度过这一段，也不知是通关后的喜悦，还是劫后余生后的庆幸的时光了。
……
良久后，赵施言终于止住了哭声，松开凌志，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凌志感到很心疼，看到那双泪眼，他再次有了一种强吻上去的冲动。
所幸他还是忍住了。
赵施言擦了擦眼泪，强行咧开嘴笑道：
“凌志，我们通关了吗？我们真的通关了吗？”
凌志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地说道：
“没错，我们确实赢了！打赢了这场死局！”
此时此刻，凌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回过头想想进入这间屋子后的种种，心中不由得骂起了设计这场迷局的那个变态，也同时惊讶自己能在那个变态的手下活过三关！
当然，他很清楚，靠他一个人，绝不可能走到现在这一步，甚至，他都不敢一个人走进这间屋子。
赵施言缓缓拉着凌志站了起来，说道：
“那我们快去看看下一间屋子的情况吧！”
“嗯。”
两人紧握着对方的双手，没有任何不好意思，他们只怕下一刻，两人会再次分离。
两人推开那扇大门，站在门口，眼前的景象映入眼帘：
一张英式台球桌，两个挂在天花板上面的禁锢装置，两个沙发座椅，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
凌志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切，没有任何反应。
赵施言刚想说些什么，只见凌志缓缓上前，将这扇推开的门重新关上。
“额，凌志，我们不进去吗？”
凌志点了点头道：
“嗯，我们就不进去了。再者说，我想做一个尝试，验证一下我的一个猜想。”
“哦，你想做什么？凌志。”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你先站远一点，我先试试。”
只见凌志拿起一根球杆，将后把拆了下来，随后没有任何迟疑地砸向了那扇窗户！
窗户玻璃应声而碎，凛冽的寒风倒灌进来，将两人的头发吹乱。
“啊！……”
寒风还裹挟着一个玻璃碎片，刮到了凌志的脸颊上。凌志忍不住捂住脸颊，痛叫了一声。
“你没事吧，凌志！”
凌志没有回答她，弯下身子，将那枚玻璃碎片捡了起来，看了一眼后，渐渐地，开始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赵施言不由得更加担心，正要再次询问凌志有没有事时，凌志慢慢止住了笑意，摸着没有流血的伤口，边示意赵施言不要担心，边说道：
“我没事，施言，我就是觉得，自己有点可笑，竟然到现在，才完全察觉到。”
旋即嗤笑道：
“切！这人物建模，做的可真是粗糙啊……”
“人物建模？……”
赵施言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旋即瞪大眼睛看着凌志道：
“人物建模！凌志，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没错！”
凌志缓缓走到了窗户旁边，看了一眼，回过头，对着赵施言说道：
“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全部都是虚妄！”
“包括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