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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公子妓院说科场 家人苗疆报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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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两个婊子才进房门王义安向洗手的那个人道“六老爷你请过来看看这两位新姑娘。”两个婊子抬头看那人时头戴一顶破头巾身穿一件油透的元色绸直裰脚底下穿了一双旧尖头靴一副大黑麻脸两只的溜骨碌的眼睛。洗起手来自己把两个袖子只管往上勒。又不像文又不像武。

那六老爷从厨房里走出来两个婊子上前叫声“六老爷”!歪着头扭著屁股一只手扯着衣服衿在六老爷跟前行个礼。那六老爷双手拉着道:“好!我的乖乖姐姐!你一到这里就认得汤六老爷就是你的造化了!”王义安道:“六老爷说的是。姑娘们到这里全靠六老爷照顾。请六老爷坐。拿茶来敬六老爷。”汤六老爷坐在一张板凳上把两个姑娘拉着一边一个同在板凳上坐着。自己扯开裤脚子拿出那一双黑油油的肥腿来搭在细姑娘腿上把细姑娘雪白的手拿过来摸他的黑腿。吃过了茶拿出一袋子槟榔来放在嘴里乱嚼嚼的滓滓渣渣淌出来满胡子满嘴唇左边一擦右边一偎都偎擦在两个姑娘的脸巴子上。姑娘们拿出汗巾子来揩他又夺过去擦夹肢窝。

王义安才接过茶杯站着问道:“大老爷这些时边上可有信来?”汤六老爷道:“怎么没有?前日还打人来在南京做了二十大红缎子绣龙的旗一大黄缎子的坐纛。说是这一个月就要进京。到九月霜降祭旗万岁爷做大将军我家大老爷做副将军。两人并排在一个毡条上站着磕头。磕过了头就做总督。”正说着捞毛的叫了王义安出去悄悄说了一会话。王义安进来道:“六老爷在上方才有个外京客要来会会细姑娘看见六老爷在这里不敢进来。”六老爷道:“这何妨?请他进来不是我就同他吃酒。”当下王义安领了那人进来一个少年生惫人。

那嫖客进来坐下王义安就叫他称出几钱银子来买了一盘子驴肉一盘子煎鱼十来筛酒。因汤六老爷是教门人买了二三十个鸡蛋煮了出来。点上一个灯桂。六老爷席那嫖客对坐。六老爷叫细姑娘同那嫖客一板凳坐细姑娘撒娇撒痴定要同六老爷坐。四人坐定斟上酒来六老爷要猜拳输家吃酒赢家唱。六老爷赢了一拳自己哑着喉咙唱了一个《寄生草》便是细姑娘和那嫖客猜。细姑娘赢了。六老爷叫斟上酒听细姑娘唱。细姑娘别转脸笑不肯唱。六老爷拿筷子在桌上催着敲细姑娘只是笑不肯唱。六老爷道:“我这脸是帘子做的要卷上去就卷上去要放下来就放下来!我要细姑娘唱一个偏要你唱!”王义安又走进来帮着催促细姑娘只得唱了几句。唱完王义安道:“王老爷来了。”那巡街的王把总进来见是汤六老爷才不言语。婊子磕了头一同入席吃酒又添了五六筛。直到四更时分大老爷府里小狗子拿着“都督府”的灯笼说:“府里请六爷。”六老爷同王老爷方才去了。嫖客进了房端水的来要水钱捞毛的来要花钱。又闹了一会婊子又通头、洗脸、刷屁股。比及上床已鸡叫了。

次日六老爷绝早来说要在这里摆酒替两位公子饯行往南京恭喜去。王义安听见汤大老爷府里两位公子来喜从天降忙问:“六老爷是即刻就来是晚上才来?”六老爷在腰里摸出一封低银子称称五钱六分重递与王义安叫去备一个七盘两点的席“若是办不来再到我这里找。”王义安道:“不敢!不敢!只要六老爷别的事上多挑他姐儿们几回就是了。这一席酒我们效六老爷的劳。何况又是请府里大爷、二爷的。”六老爷道:“我的乖乖这就是在行的话了。只要你这姐儿们有福若和大爷、二爷相厚起来他府里差甚么?――黄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珍珠放光的是宝!我们大爷、二爷你只要找得着性情就是捞毛的烧火的他也大把的银子挝出来赏你们。”李四在旁听了也着实高兴。吩咐已毕六老爷去了。这里七手八脚整治酒席。

到下午时分六老爷同大爷、二爷来。头戴恩荫巾一个穿大红洒线直裰一个穿藕合洒线直裰脚下粉底皂靴带着四个小厮大青天白日提着两对灯笼:一对上写着“都督府”一对写着“南京乡试”。大爷、二爷进来上面坐下。两个婊子双双磕了头。六老爷站在旁边。大爷道:“六哥现成板凳你坐着不是。”六老爷道:“正是。要禀过大爷、二爷:两个姑娘要赏他一个坐?”二爷道:“怎么不坐?叫他坐了。”两个婊子轻轻试试扭头折颈坐在一条板凳上拿汗巾子掩着嘴笑。大爷问:“两个姑娘今年尊庚?”六老爷代答道:“一位十七岁一位十九岁。”王义安捧上茶来两个婊子亲手接了两杯茶拿汗巾揩干了杯子上一转的水渍走上去奉与大爷、二爷。大爷、二爷接茶在手吃着。六老爷问道:“大爷、二爷几时恭喜起身?“大爷道:“只在明日就要走。现今主考已是将到京了我们怎还不去?”六老爷和大爷说着话二爷趁空把细姑娘拉在一条板凳上坐着同他捏手捏脚亲热了一回。

少刻就排上酒来。叫的教门厨子备的教门席都是些燕窝、鸭子、鸡、鱼。六老爷自己捧着酒奉大爷、二爷上坐六老爷下陪两个婊子打横。那莱一碗一碗的捧上来。六老爷逼手逼脚的坐在底下吃了一会酒。六老爷问道:“大爷、二爷这一到京就要迸场了?初八日五更鼓先点太平府点到我们扬州府怕不要晚?”大爷道:“那里就点太平府!贡院前先放三个炮把栅栏子开了;又放三个炮把大门开了:又放三个炮把龙门开了:共放九个大炮。”二爷道:“他这个炮还没有我们老人家辕门的炮大。”大爷道:“略小些也差不多。放过了炮至公堂上摆出香案来应天府尹大人戴着幞头穿着蟒袍行过了礼立起身来把两把遮阳遮着脸。布政司书办跪请三界伏魔大帝关圣帝君进场来镇压请周将军进场来巡场。放开遮阳大人又行过了礼。布政司书办跪请七曲文昌开化梓潼帝君进场来主试请魁星老爷进场来放光。”六老爷吓的吐舌道:“原来要请这些神道菩萨进来!可见是件大事!”

顺姑娘道:“他里头有这些菩萨坐着亏大爷、二爷好大胆还敢进去!若是我们就杀了也不敢进去!”六老爷正色道:“我们大爷、二爷也是天上的文曲星怎比得你姑娘们!”大爷道:“请过了文昌大人朝上又打三恭书办就跪请各举子的功德父母。”六老爷道:“怎的叫做功德父母?”二爷道:“德父母是人家中过进士做过官的祖宗方才请了进来。若是那考老了的秀才和那百姓请他进来做甚么呢?”大爷道:“每号门前还有一红旗底下还有一黑旗。那红旗底下是给下场人的恩鬼墩着;黑旗底下是给下场人的怨鬼墩着。到这时候大人上了公座坐了。书办点道:‘恩鬼进怨鬼进。’两边齐烧纸钱。只见一阵阴风飒飒的响滚了进来跟着烧的纸钱滚到红旗、黑旗底下去了。”顺姑娘道:“阿弥陀佛!可见人要做好人到这时候就见出分晓来了!”六老爷道:“像我们大老爷在边上积了多少功德活了多少人命那恩鬼也不知是多少哩!一枝红旗那里墩得下?”

大爷道:“幸亏六哥不进场若是六哥要进场生生的就要给怨鬼拉了去!”六老爷道:“这是怎的?”大爷道:“像前科我宜兴严世兄是个饱学秀才在场里做完七篇文章高声朗诵忽然一阵微微的风把蜡烛头吹的乱摇掀开帘子伸进一个头来严世兄定睛一看就是他相与的一个婊子。严世兄道:‘你已经死了怎么来在这里?’那婊子望着他嘻嘻的笑。严世兄急了把号板一拍那砚台就翻过来连黑墨都倒在卷子上把卷子黑了一大块婊子就不见了。严世兄叹息道:‘也是我命该如此!’可怜下着大雨就交了卷昌着雨出来在下处害了三天病。我去看他他告诉我如此。我说:‘你当初不知怎样作践了这人他所以来寻你。’六哥你生平作践了多少人?你说这大场进得迸不得?”两个姑娘拍手笑道:“六老爷好作践的是我们他若进场我两个人就是他的怨鬼!”吃了一会六老爷哑着喉咙唱了一个小曲大爷、二爷拍着腿也唱了一个婊子唱是不消说。闹到三更鼓打着灯笼回去了。

次日叫了一只大船上南京。六老爷也送上船回去了。大爷、二爷在船上闲谈着迸场的热闹处。二爷道:“今年该是个甚么表题?”大爷道:“我猜没有别的去年老人家在贵州征服了一洞苗子一定是这个表题。”二爷道:“这表题要在贵州出。”大爷道:“如此只得求贤、免钱粮两个题其余没有了。”一路说着就到了南京。管家尤胡子接着把行李搬到钓鱼巷住下。大爷、二爷走进了门转过二层厅后一个旁门进去却是三间倒坐的河厅收拾的倒也清爽。两人坐定看见河对面一带河房也有朱红的栏杆也有绿油的窗栏也有斑竹的帘子里面都下着各处的秀才在那里哼哼卿卿的念文章。

大爷、二爷才住下便催着尤胡子去买两顶新方巾;考篮、铜铫、号顶、门帘、火炉、烛台、烛剪、卷袋每样两件;赶着到鹫峰寺写卷头、交卷;又料理场食:月饼、蜜橙糕、莲米、圆眼肉、人参、炒米、酱瓜、生姜、板鸭。大爷又和二爷说:“把贵州带来的阿魏带些进去恐怕在里头写错了字着急。”足足料理了一天才得停妥。大爷、二爷又自己细细一件件的查点说道:“功名事大不可草草!”

到初八早上把这两顶旧头巾叫两个小子戴在头上抱着篮子到贡院前伺侯。一路打从淮清桥过那赶抢摊的摆着红红绿绿的封面都是萧金铉、诸葛天申、季恬逸、匡人、马纯上、蘧验夫选的时文。一直等到晚仪征学的秀才点完了才点他们。进了头门那两个小厮到底不得进去。大爷、二爷自己抱着篮子背着行李看见两边芦柴堆火光一直亮到天上。大爷、二爷坐在地下解怀脱脚。听见里面高声喊道:“仔细搜检!”大爷、二爷跟了这些人进去到二门口接卷进龙门归号。初十日出来累倒了每人吃了一只鸭子眠了一天。三场已毕。到十六日叫小厮拿了一个“都督府”的溜子溜了一班戏子来谢神。

少刻看茶的到了。他是教门自己有办席的厨子不用外雇。戏班子了箱来跟着一个拿灯笼的拿着十几个灯笼写着“三元班”;随后一个人后面带着一个二汉手里拿着一个拜匣。到了寓处门向管家说了传将进去。大爷打开一看原来是个手本写着:“门下鲍廷玺谨具喜烛双辉梨园一部叩贺。”大爷知道他是个领班子的叫了进来。鲍廷玺见过了大爷、二爷说道:“门下在这里领了一个小班专伺候诸位老爷。昨日听见两位老爷要戏故此特来伺候。”大爷见他为人有趣留他一同坐着吃饭。过了一回戏子来了。就在那河厅上面供了文昌帝君、关夫子的纸马两人磕过头祭献已毕。大爷、二爷、鲍廷玺共三人坐了一席。

锣鼓响处开场唱了四出尝汤戏。天色已晚点起十几副明角灯来照耀的满堂雪亮。足足唱到三更鼓整本已完。鲍廷玺道:“门下这几个小孩子跑的马倒也还看得叫他跑一出马替两位老爷醒酒。”那小戏子一个个戴了貂裘簪了雉羽穿极新鲜的靠子跑上场来串了一个五花八门。大爷、二爷看了大喜。鲍廷玺道:“两位老爷若不见弃这孩子里面拣两个留在这里伺侯。”大爷道:“他们这样小孩子晓得伺侯甚么东西!有别的好顽的去处带我去走走。”鲍廷玺道:“这个容易。老爷这对河就是葛来官家他也是我挂名的徒弟那年天长杜十七老爷在这里湖亭大会都是考过榜上有名的。老爷明日到水袜巷看着外科周先生的招牌对门一个黑抢篱里就是他家了。”二爷道:“他家可有内眷?我也一同去走走。”鲍廷玺道:“现放着偌大的十二楼二老爷为甚么不去顽耍倒要到他家去?少不得都是门下来奉陪。”说毕戏已完了鲍廷玺辞别去了。

次日大爷备了八把点铜壶、两瓶山羊血、四端苗锦、六篓贡茶叫人挑着一直来到葛来官家。敲开了门一个大脚三带了进去前面一进两破三的厅上头左边一个门一条小巷子进去河房倒在贴后。那葛来官身穿着夹纱的玉色长衫子手里拿着燕翎扇一双十捐尖尖的手凭在栏杆上乘凉看见大爷进来说道:“请坐。老爷是那里来的?”大爷道:“昨日鲍师父说来官你家最好看水今日特来望望你。还有几色菲人事你权且收下。”家人挑了进来。来官看了喜逐颜开说道:“怎么领老爷这些东西?”忙叫大脚三:“收了进去。你向相公娘说摆酒出来。”大爷道:“我是教门不用大荤。”来官道:“有新买的极大的扬州螃蟹不知老爷用不用?”大爷道:“这是我们本地的东西我是最欢喜。我家伯伯大老爷在高要带了家信来想的要不的也不得一只吃吃。”来官道:“大老爷是朝里出仕的?”大爷道:“我家太老爷做着贵州的都督府。我是回来下场的。”说着摆上酒来。对着那河里烟雾迷离两岸人家都点上了灯火行船的人往来不绝。

这葛来官吃了几杯酒红红的脸在灯烛影里擎着那纤纤玉手只管劝汤大爷吃酒。大爷道:“我酒是够了倒用杯茶罢。”葛来官叫那大脚三把螃罩壳同果碟都收了去揩了桌子拿出一把紫砂壶烹了一壶梅片茶。两人正吃到好处忽听见门外嚷成一片。葛来官走出大门只见那外科周先生红着脸典着肚子在那里嚷大脚三说他倒了他家一门口的螃蟹壳子。葛来官才待上前和他讲说被他劈面一顿臭骂道:“你家住的是‘海市蜃楼’合该把螃蟹壳倒在你门口为甚么送在我家来?难道你上头两只眼睛也撑大了?”彼此吵闹还是汤家的管家劝了进去。

刚才坐下那尤胡子慌忙跑了进来道:“小的那里不找寻大爷却在这里!”大爷道:“你为甚事这样慌张?”尤胡子道:“二爷同那个姓鲍的走到东花园鹫峰寺旁边一个人家吃茶被几个喇子困着把衣服都剥掉了!那姓鲍的吓的老早走了。二爷关在他家不得出来急得要死!那间壁一个卖花的姚奶奶说是他家姑老太把住了门那里溜得脱!”大爷听了慌叫在寓处取了灯笼来照着走到鹫峰寺间壁。那里几个喇子说:“我们好些时没有大红日子过了不打他的醮水还打那个!”汤大爷雄纠纠的分开众人推开姚奶奶一拳打掉了门。那二爷看见他哥来两步做一步溜出来了。那些喇子还待要拦住他看见大爷雄赳赳的又打着“都督府”的灯笼也就不敢惹他各自都散了。

两人回到下处。过了二十多天贡院前蓝单取进墨浆去知道就要揭晓过了两日放出榜来弟兄两个都没中。坐在下处足足气了七八天。领出落卷来汤由三本汤实三本都三篇不曾着完。两个人伙着大骂帘官、主考不通。正骂的兴头贵州衙门的家人到了递上家信来。两人拆开来看。只因这一番有分教:桂林杏苑空成魂梦之游;虎斗龙争又见战征之事。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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