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竭灵之苦
姜照一警惕地往四周望了望，却并没有看到什么人，也是这一瞬，她忽然察觉到李闻寂握着她手力度忽然重了一些。
两人再继续往前走，这山洞并不曲折，只有一条路一直往前，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面忽然有了亮光。
李闻寂下颌绷紧，闭了闭眼睛，却仍挡不住忽然眩晕，他察觉到手指上祝融藤所化朱红戒指在他指间不断收紧。
“我知道了，大人。”
“还请先生和……”老妇人目光落在姜照一身上，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和姑娘随我来。”
一只小刺猬缩成一团，在叶片底下默默地注视他们片刻，又悄悄地跑走。
姜照一又喝了两口茶汤，点点头。
“朝雁，你没见到他？”
早上七点半，姜照一被手机闹钟吵醒。
朝雁静静地听他说完，才应了一声。
当她抬眼，
林子里不算安静，鸟鸣声不断，时不时还有风拂过茂盛草木发出声音，偶尔还夹杂一些奇怪响动。
“竹实是什么？”
在瀑布掩映之下，这高崖里，居然有一个潮湿山洞。
这里野生动物比她想象中还要多，偶尔草丛里传来些声响，她一望就可以看到毛茸茸屁股，或者是晃来晃去尾巴，但是一路上她也没敢跑过去看。
从水里拽出个脑袋冲击太大，姜照一根本顾不上高兴，她抓着李闻寂手臂，打了一个寒颤，她忽然觉得这山林里鸟鸣声都变得很诡异。
耳畔再度有了些细微声音，
她衣服都被水浸湿了，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冷，还是被吓，浑身都在颤抖，她指着那个刚刚被她用树枝勾出来骷髅头，“李闻寂！有个脑袋！”
姜照一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似。
刹那茶香盈满鼻间，她凑到嘴边，试探着抿了一口。
她这一跪，
李闻寂意识有些不太清晰，到了后来他干脆就陷入了昏迷。
李闻寂听见她声音，
那颗珠子碎了满地，他僵硬脊背骤然松懈了些，仿佛终于得以喘息。
她下意识地抱住他。
她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发现对面那张床上并没有人，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探身才望见落地窗外阳台上有一道身影。
“那个能吃吗？”姜照一疑惑极了。
那老妇还未走近，
他只顾自卑，只敢偷偷地上山去探望心上人，
他漂亮指节屈起，握着那素瓷盏，用茶筅在茶汤里击打出白色茶沫，指绕腕转，赏心悦目。
那些没有固定形态山灵在半空变幻来变幻去，也没发出任何声音，但因为它们存在，好像被那山崖瀑布隔断这一边世界，平添更多神奇色彩。
“山灵。”
在人迹罕至大山深处，几乎是没有什么平坦山路可走，大约走了两个小时，姜照一鬓发就被汗湿了。
姜照一甚至还看到了毛色雪白鹿，体型硕大老虎，还有歪着脑袋在看她狐狸。
同样是瀑布遮住了漆黑洞口，外面是一片烟雾水气。
他才在一阵淅淅沥沥雨声里清醒过来。
在此间薄雾晨光里，他眉眼仿佛被这般朦胧天色浸润过，只稍带笑意便令人移不开眼，他忽而轻抬下颌，“可能有些生疏，你尝尝看。”
她满脸惊异，“我能说话了？”
小刺猬忽然想起来了这茬，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我们刚摘竹实，可好吃了。”小刺猬还在劝她。
李闻寂看起来倒是也没什么惊讶神情，他只是顺着姜照一所指方向看去，浅浅溪流里，那骷髅满携泥沙，并没有被水流冲走。
李闻寂只是看那骷髅一眼，上面仍有暗色气流隐约缭绕，“看来是中毒而亡。”
看清屏幕上号码，朝雁沉默地接起。
“那个小道士和青蛙精是他人？”
原来是蝙蝠。
早上九点多寒居山上，雾气仍然很重。
姜照一愣愣地望着半空中那些不知名生物。
“李闻寂你怎么了？”
身形一个不稳，她往后一仰，摔进了水里。
“姑娘，先生是地狱之神，即便他此刻睡着了，我们这些精怪也是伤害不了他，你就不要一直在这儿守着了，去吃点东西吧。”
姜照一就看到好多漂浮而来山灵，还有那些原本藏在密林草丛里动物们一个一个地都跑了出来，和老妇人一样伏跪在地。
风炉上置着汤瓶，瓶中山泉水已经沸腾过三回，而李闻寂坐在长案旁，正用茶筅快速地击打瓷盏里茶汤。
他听见她声音，睁开眼睛，正见她背对着他，坐在他床沿，挺直脊背，十分警惕地盯着树屋门口小刺猬，把他护在身后。
大约是姜照一和李闻寂出现惊扰了它们，它们一个个地就好像炸了毛似，四处乱窜。
对面山崖上垂直而下瀑布声势浩大，溪流到了这里就成了一汪湛蓝湖水，湿润水气扑面而来，姜照一好像在那水流之间看到了点点莹光。
她还在仰头看那仿佛与天相接瀑布，却忽然被他环住了腰。
在那个人活着时候，
山林里风都是湿润，带着草木味道。
姜照一忙问。
那应该就是他衣袖间流散出去星星。
“应该是盗猎者遗骸。”
自他在九百年后这个世界醒来，他常是习惯煮茶，点茶还是第一次。
这是姜照一第一次看人点茶，她忽然想起来，
他是在宋时庆历年间陷入沉睡，在那之前，他历经了半个唐，也算历经了半个宋，他有许多习惯，也还与那些年生活有关。
“这里器具很齐全，我索性试试。”
有一条小鱼从她面前摆动尾巴游过，她不由伸手去抓了一把，吓得那只小鱼尾巴摆动得更快。
水面映出她笑脸，
她一偏头，便见他脸色已经变得越发苍白，额头已经有了些汗珠。
“诚意？”
“李闻寂……那些都是什么啊？”
姜照一喝着粥，只是看着屏幕上这些话，她脑子里就好像自动播放了这个青蛙叔叔方言语音条似。
立即从山丘上下来，手指间流光飞出入绳索一般缠在姜照一腰身，将她从水里拉了出来。
“……那我还是不吃了。”
“我不饿。”
这位地狱之神，
但没过两分钟，他手机又震动起来。
而她聚灵宝珠，在他一踏进这片天地时便开始吸取他戒指上灵气，这自然会令他竭灵发作。
姜照一路上摔了一跤，即便李闻寂及时地拉住了她，但她裤腿上还是沾了不少泥土，看见底下溪水，她就松开李闻寂手，跑到底下溪水边小石头上蹲着，用湿纸巾先擦了一遍裤子，然后又在水里搓了两把，再继续擦鞋上泥土。
李闻寂衣袖里莹光早散了出去，即便寒居山再大，也没有那些莹光到达不了地方。
李闻寂端起另一盏茶，“吃过早餐，我们就进寒居山。”
他声音很轻,犹带几分嘲讽，“难道不是你们在找我？”
她穿着一件由各色丝带扎成斗篷，那颜色鲜亮，同她灰白发髻，枯瘦脸庞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松弛眼皮一抬，看见李闻寂手指间朱红戒指便明白了个大概。
身体再次腾空，姜照一被李闻寂再次冲破瀑布水幕，落在了河岸碎石滩上。
可她却在眼前水波底下，发现了奇怪东西。
“他是个狠角色，不能小看了，咱们没法儿明抢，那就得想想办法，让这个人变成我们人。”
天气已经比前段时间要好上一些，山上草木茂盛，枝叶遮挡了大部分阳光，底下昏暗，且还有些许潮湿，大约是这两天下了几场雨缘故。
却发现空中漂浮着好多颜色不一气体，它们或大或小，有看起来毛茸茸，还拖着一个毛茸茸尾巴。
但当他们走到寒居山阳面，这里树木要稀疏些，照进来阳光也就更多一些，山坳下有一条潺潺小溪，在这般强烈光线里泛着粼粼波光。
电话那端人沉默了片刻,才道：“李先生，你屡次和非天殿作对，究竟是什么目？先生有能力有手段,不如我们就开诚布公，也许先生所求,我正好能办到。”
“我倒不知,非天殿是做慈善地方？”
姜照一惊诧地看着她，她怎么会知道本源之息事？
藤蔓缠在繁茂树枝间，一层层开了或白或紫碎花，被风一吹，就落下好多来，或在她发间，或在她肩头。
姜照一下了床，在洗手间里洗漱完出来，才推开玻璃门走到阳台。
他已经接过了她书包，而她裹着毯子牵住他手，忙不迭地跟他离开。
“他们应该是认识，我派出去人查到他们入住了同一家酒店，还有过交集。”朝雁如实说道。
她才坐下，他就将茶盏放到了她面前形如荷叶盏托上。
但诡异纷杂叫声想起，一团黑云般东西忽然朝他们袭来，姜照一吓了一跳，身边李闻寂迅速地将她拉到身后，而他周身气流散出去，便如烈火一般坠入那黑云之间，刹那尖锐叫声更甚，姜照一歪着脑袋，看到那些黑乎乎东西一个接一个地掉在了地上。
老妇似乎被吓了一跳，但见手杖上珠子碎得没了痕迹，她只停顿了一下，也没表露出什么生气模样，反而有些战战兢兢，还未走近，便颤颤巍巍地双膝一屈，跪了下来，“先生，我不知道我这颗聚灵宝珠会对先生造成这样影响，还请先生恕罪……”
一道苍老女声忽然传来。
或许还是怕李闻寂追究他们搅局事，赵三春这一回溜得也很熟练，姜照一在餐厅吃早餐，拿出手机才发现赵三春六点多时候给她发了微信消息：
电话另一端忽然沉默下来。
朝雁垂着眼睛，“大人，出了一点意外。”
有点轻微苦涩，但更多是清冽回甘口感。
电话那端传来一道年轻声音，“我看不到先生你诚意。”
她问。
她死了之后，
“就是竹子上结果实呀，观音奶奶说，就像麦穗一样。”小刺猬朝她比划着。
晨间风很温柔，阳台上有一方木案，木案上有工作人员今晨刚折来一枝雪白山茶花，插在窄口陶瓷花瓶里，旁边还有一盏香炉，里面燃着不知名香，白烟缕缕散出，总有一种隐约淡香在鼻间萦绕。
“先生来了。”
——
那似乎还不是普通毒。
“李闻寂……”姜照一勉强扶住他，怎么唤他也不见他回应，她正急得发慌，抬头却看见山丘底下有一道佝偻身影，拄着拐杖慢慢地走来。
不管是人，还是精怪，只要是通晓七情六欲，有时候就会变得很奇怪，
似乎正在承受竭灵之苦。
他手指间有光芒亮起，随之漂浮去了前方，照亮了湿滑前路。
“火锅先存着，我们以后再吃嘛，等我们再见面时候，你应该就不是个小哑巴了。”
很显然，弥罗已经对他这里发生事了如指掌。
“朝雁，你也知道，我们现今境况有多艰难吧？”弥罗也许是想起了些什么，不由冷笑了一声，那声音轻轻缓缓，却十分渗人，“那女人入了非天殿，这才六年多光景，我们势力可是大不如前了……查生寺原不在我手底下，我碰不得，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个李闻寂灭了查生寺，那制造紫灯芯灵种，也必然在他手里，那本是个好东西，可那女人她不当回事。”
弥罗声音干哑又阴冷：“要是再不做点什么，这非天殿里，可就没我位置了。”
电话那端仍是那道低哑苍老声音。
姜照一紧紧牵着李闻寂手往上走。
姜照一点了点头，端起形如莲花般瓷盏，
弥罗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可想了半晌，他发现自己还是看不透这个李闻寂到底想做些什么。
瀑布水流砸在她脑袋上，瞬间被他用手臂挡开了些，姜照一在地面站定，才见身旁他已经浑身湿透，发梢有水珠不断顺着他高挺鼻梁掉下来。
大概隔了好几秒，她才又忽然反应过来，瞪圆一双眼睛望着他，“我……”
姜照一听见他这些话，立即就想起在宁州那天她看过那本书上摘录旗源县志里那段话，她反应过来，“所以这个蓬头鬼是真得到了你本源之息。”
“李先生,看来我们短时间内是不能见面了。”
电话骤然挂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照一，我们就先走了哈，我这回跟贺予星两个人出来就是要找到杀了应天霜凶手，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我也不想放弃，就算她已经死了，我也觉得我应该为她做点啥子，你个人要小心哈，我要是把那个朝雁逮到了，也顺便就给你报仇了，个龟儿子让傲因暗算你算啥子本事。”
那道稚嫩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奈。
朝雁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他听见手机里传来挂断后声音，握着手机半晌没有说话。
李闻寂半睁着眼，紧紧地攥着姜照一手，他手背青筋微鼓，似乎已经耗费了极大力气才让自己保持清醒。
李闻寂靠在阳台上，目光透过落地窗,看见小橘灯里那一抹缓慢跳跃火光，他弯起眼睛,轻笑了一声，“对你,我需要什么诚意？”
李闻寂身后天色将亮未亮，呈现出一种漂亮鸦青色，浮烟漫漫,晨风拂面，他瞥见落地窗里，那个女孩儿在床上无意识地翻了个身，仍然陷在睡梦里,他忽然站直身体，脸上也再没有丝毫笑意,一双眼睛郁郁沉沉。
李闻寂抬眼看见空中漂浮那些东西，“是死去动物精魂所化。”
这山林茂密，是旗源县许多野生动物栖居地，一般是少有人来。
“所以朝雁，盯紧他。”
“……好像凡人吃了会死。”
李闻寂周身气流散出去，顷刻震碎了那老妇手杖上透明珠子。
“先生……”老妇人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随后又道：“我没想过这辈子真有机会能够见到先生，但我想，您本源之息是不会认错人。”
脚下是漂亮得好像蓝宝石一样湖水，耳畔有呼呼风声，她不敢多看，脑袋埋在他怀里，仿佛又嗅到一个冬天积雪冷冽香味。
身体腾空刹那，
李闻寂看着姜照一浑身湿透狼狈模样，他便从她背包里取出她带来毯子裹在她身上，“走吧。”
姜照一跟着李闻寂往山上走去，
他又跋山涉水，一路风尘地硬要为她报仇，哪怕她也许从没记住过他名字。
姜照一随手捡起来一截断枝，用力戳开那东西周围泥土，树枝细端勾着那东西往外拽出来一截，她看清全貌，刹那瞪大双眼。
他竭灵发作了。
这个夏天已经接近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