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蜀中福地

炸酱面里黄豌豆分两种，一种炸得酥脆，另一种煮得软烂，拌在面里就是两种截然不同口感，姜照一吃着面，还时不时地抬头望一望隔着水渠，斜对面那家书店。

从1047年至今，蜀中竟成了世间唯一容留妖魔鬼怪却不生阴阳颠倒之祸端福地。

李闻寂才于混沌中苏醒，信封尖锐棱角抵在他脸颊触动他痛觉，他越发清醒了些，却发现自己竟被亮晶晶糖果和一封又一封信件几乎淹没在了棺椁里。

……

姜照一跟着他走到后面，两级石阶底下便是四方院子，三面接着短廊，竹编帘子卷在廊下，晶莹雨水时不时地从上面滴落。

署名——姜照一。

她刚刚吃面被呛到，辣椒像把嗓子割过一遍似，确让她有点不太好受，她接过水，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雨伞被她收在店门口了，但这样小雨也没什么好怕，姜照一跟着他走到对面短廊里，又在门口换了双拖鞋。

书店里琉璃莲花灯照出光影令人目眩神迷，那时坐在她对面他说出话更令她大脑一瞬空白。

姜照一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广告公司面试，乘电梯下了楼，她又往地铁站走。

眼前有一只手在晃来晃去，她睫毛抖了两下才回神听见黄雨蒙声音。

透过玻璃窗，她仍能看见那盏琉璃莲花灯散出光，可昨天上午坐在窗边喝茶人却不见踪影。

这个时段地铁上人不算少，被挤在中间姜照一眼下衔着两片青，明显昨晚没休息好，精神有些不济，听见下一站提示音时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恍惚间竟也随着人潮顺势而出。

如果结婚是她所愿，倒也省了他许多麻烦。

李闻寂走到她面前，将水递给她。

灭了灯，她眼睛还睁着，脑海里蓦地又响起他声音。

茶几上风炉煮沸一盏热茶，李闻寂轻应一声，随即伸手斟满一杯，一手端起来，便有缕缕热雾散开。

柜门才拉开一扇，她就看到了里面堆得满满当当信件，有些模糊记忆，好像都被这些漂亮信封鲜亮颜色瞬间唤醒。

“你来找我时候可千万不要找错了，我家在蜀中省宁州……——2016年3月17日”

“没想到啊，他长得还真不错。”黄雨蒙想起昨夜不经意望见那样一张脸，一手捧着下巴不由发出感叹。

深吸了一口气，姜照一把脑袋埋进被子里翻来覆去，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她却始终无心睡眠。

是于他而言再短暂不过寸许光阴，也并非是什么值得一提东西。

夜市很热闹，烧烤摊忙得不可开交，热烟一缕又一缕地随着夜风方向散开，空气里都是食物香味。

中间一张扇形茶几，茶几正前方又是一张罗汉榻，木质墙面上横挂着一幅草书《山鬼》。

黄雨蒙铆足了劲想从她嘴里再多挖点八卦，薛烟也兴致满满地在一旁吃瓜，可她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她才在椅子上坐下来，拧开冰盖喝了口水，却听坐在另一边李闻寂忽然道：“你决定好了？”

她起身时撞到桌腿，疼得嘶了一声，却顾不上揉，借口有急事，落荒而逃。

他神情变得极淡，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你好？请问你就是老天爷给我发男朋友吗？——2015年8月15日”

也许是空调温度开得有点低，姜照一整个人在单薄被子里缩成一团。

“我记得你昨晚说过，你等了我很久，并且很想和我结婚？”

“……嗯。”

姜照一再度看向那玻璃柜底下木架中嵌套木质柜子，她站起身走过去，伸手勾住纯铜雕花锁扣。

将她窘迫无措看在眼里，他仍是那样温文沉静，又添一丝清淡笑意，“你也可以再多考虑些时间。”

“男朋友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啊？——2015年12月2日”

黄雨蒙拿起一串五花肉咬了一口，又问了一遍。

此时此刻，姜照一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姜照一有点狼狈地接了他递来纸巾，正有些如坐针毡，却忽然看到对面靠窗中式长条桌旁木架上嵌着一个玻璃柜，剔透玻璃里是色彩缤纷糖果，一颗颗堆满了整个玻璃柜，好像收拢了所有彩虹颜色星星。

薛烟放下冰奶茶，紧紧地盯着她，也等着她开口。

雨水不断敲打着窗棂，这长夜里水雾弥漫，冷冷迎面，满是浸透花草清香味，李闻寂目光忽而从满桌幼稚字迹移到自己手指上。

要了一晚豌豆黄炸酱面，姜照一用纸巾擦过筷子，在小矮凳上坐下来，老板娘端来一个小瓷碟，里头是青红两色辣椒圈，她没犹豫，直接将一碟辣椒圈全都倒进面里。

又被水呛住，姜照一咳嗽了好一阵儿，脸都咳红了。

后半夜下了场淅沥大雨，在多数人早已安眠时候，旧城区某座旧院里，有人推开雕花木窗，静默地立在点了烛火屋内望向廊外。

并将为此，心生动摇。

除了长条桌上堆成山大部分未拆封信件，还有那裹着彩色糖纸，几乎盛满整个玻璃柜糖果，那都是同一人在四年内不知疲倦成果。

坐上回家出租车，车窗外夜风吹着脸颊，可姜照一脑子里还是乱糟糟，始终有些恍惚。

姜照一略显含糊地应了一声，拿了一串烤好藕片吃。

“也不是不可以。”

姜照一端着碗，好像辣椒刺激舌尖反应终于姗姗来迟，莫名灼烧感蔓延至喉头，她反射性地拿起旁边杯子，热水入口将灼烧感提到了一个新高度，这下是真被辣到了。

四目相对刹那，

姜照一明显愣了一下，她又哪里知道这些事。

这一场雨下到了早上七八点才将将收势，天色却还是阴沉沉，朝阳被乌云包裹成沉闷颜色，可雨后天气却比晴日里要显得凉爽许多。

“喝一点，嗓子会好受一些。”

“嗯。”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不远处。

更令她没有想到是，她曾经满怀期待，送给红线另一端那一个人每一颗糖，每一封信，竟然都有被他如此妥善收藏安放。

灯笼柱里燃着一盏又一盏烛火，整个房间里并不见一盏电灯。

凡人，

在书店门口将雨伞收好，她才走进去，便听他说：“跟我来。”

天气说变就变，阴云里再添绵绵小雨，所幸面馆外撑着两把大伞，雨滴滴滴答答地打在伞上，是犹如碎玉落珠般声响。

指腹状似不经意地轻触纸上名字，沾染了雨水湿润气，无边夜色更衬他眉目清淡，竟连一丝笑意也无。

昔日满天神佛不再，四十九重天阙尽丧，千万里灵脉枯竭，他用两年时间来重新了解这个全新世界，却发现唯一还保有神迹地方，是蜀中。

而坐在罗汉榻上李闻寂将一边手肘撑在榻上小几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漫不经心地轻抿了一口。

觜参区雁西路。

“男朋友你怎么还没找到我！你好笨鸭！:)”

有纸上只有短短一句，有却又是总也写不完长篇大论。

这三个字，足足占了四行横格。

姜照一有些惊诧。

朱红戒指在幽微光影里闪烁着凝润剔透血色，他并不知道这祝融藤到底是什么时候长在他手腕，可祝融藤出自蜀中，而祝融藤另一端她，也在蜀中。

“那我写信你也都收着吗？”

只是好像在今天，她发现那盛满整个玻璃柜糖果，还有这封存了一整个柜子信件，证明了她曾经那四年，不是在徒劳地奔赴一场荒唐白日梦。

火光照见剔透雨幕，在这般暗淡光影里，他侧脸仿佛又比白日里多添了些冷郁意味，一双眼睛瞳色更深，适时有雨水从窗棂外随风飘进来，沾湿了桌上那一堆纷乱信件，他垂下眼睫，苍白手指状似随意地翻了翻。

“他就是你以前总写信那个？”

不过只是一个凡人一生，

他朝她扬了扬下巴。

姜照一见他走到右侧罗汉榻后，绕过古董架再往里，推开那扇雕花木门，从嵌在里头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出来。

他双眸微弯，朝她轻轻颔首。

姜照一收回目光，又往嘴里喂了一口面，只是不经意地一抬头，却骤然愣住。

“底下柜子，你可以打开。”

回到家洗了澡，吹干头发躺在床上，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似乎总会在意一些没用东西，

他起身时许多糖果和信封顺势下落，在死寂幽暗九重地狱里，寸寸磷火照着嶙峋扭曲如鬼面一般石壁，他起身时许多糖果和信封顺势往下，从悬在半空石棺下坠，落在湛蓝镜水面，却始终漂浮于上，并未沾湿。

烟灰色衬衣显得他肌肤更加冷白，额前碎发微湿，一手撑着一柄透明雨伞，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

两年前也如今日这般雨夜，

姜照一想起曾经自己是怎么一点点省下零花钱，在别人买小说，买零食时候，她却买了好多信封。

“不着急，”

信纸鲜亮色彩有别于这晦暗地底每一寸颜色，他伸出僵硬手指捏起一封随手拆掉，信纸：

他这一睡经年，竟生生跨越了九百多年岁月，庆历已成旧岁，人间天子皇权更迭湮灭，俨然成了陌生世界。

她竟然又到这里来了。

“哪是不错，明明是惊为天人，”薛烟咬着吸管喝了口冰奶茶，“我看他像是混血儿，一一，他之前是不是都住在国外啊？要不然你们怎么六年都见不上一面。”

一双眼睛在这般不甚明亮光线里，瞳色显得尤其深邃。

他雨伞到了她手里，耷拉着脑袋跟着他走过小石桥，姜照一偷偷地打量他背影，竟然和这里白雾微雨，烟柳画桥十分相宜。

此刻夜深人静，她才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有画面如书页般翻开，她不自禁地去回想那时他每一分神情，他那样目光，她竟看不出丝毫作假。

栗色木质地板看似厚重，米黄色地毯上左侧是两张中式黑胡桃色木椅，中间还摆放着一个四四方方小茶几，而右侧则是一张同色罗汉榻，上铺着米色软垫，还有两个圆枕。

“姜照一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她愣了一下，随后又看向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那些……是我送给你糖吗？”

信封没有囤积过太多，因为那时候她话总是很多，一天顺着红线寄好几封情况也是有，所以这会儿亲眼看到自己四年里写过所有信件堆放在一起竟然是这么庞大数量时，她几乎是目瞪口呆。

她在盯着柜子里那些书信发呆，

而偏偏只有借助祝融藤，借助她，他才能够重新炼化自己近乎枯竭灵力，重塑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