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车
霍野白t袖口下的手臂肌肉随着用力的动作绷紧，汗珠顺着冷硬的侧脸线条滑落，跟痞笑着逗他的样子完全不同，微皱着眉十分认真。身上清冽的气味混着男人荷尔蒙的气息，随着发动机的热汽强势地袭来。
车里狭小的空间，奚迟总觉得坐在副驾驶的霍野离他特别近，存在感过于强。
两人各有所思地开了一段路，车子猛然抖动了一下，紧接着前盖传来隆隆的闷响，仪表盘指数归了零。
霍野接着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凶。”
奚迟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
霍野跟着冲她一笑：“没事儿。”
“你在霍普金斯读书？”霍野问。
奚迟目光不可避免地瞥见霍野t恤下的腹肌，紧实又流畅，虽然也看过很多次了，但现在身份不同。
但在摇滚爱好者中的评价出人意料地高，乐迷形容的关键词除了“后朋克”“反叛精神”之外，最多的是神秘低调，拒绝了好几个经纪公司和节目的邀约。
“……有一点。”奚迟承认。
“有概率，他杀的人确实无罪，我不赞同个人代替法律作审判。”奚迟语气淡淡的，侧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奚迟的心里的疑问越来越深，反正潘展阳工作在这里，不能一直躲下去，他总会找到机会问清楚。
霍野看见他表情，边说边从副驾伸手过来握住了方向盘，用力往右打，奚迟看见他手背上凸起的青色血管。
奚迟蹙眉，他这车几年都没出过问题，怎么偏偏碰到今天。
“你们几个人，是从四年前开始组乐队的？”他找了个话题，缓解这种不自在的感觉。
“踩吧。”
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自己的事，霍野意外地一挑眉，答道：“嗯，最开始就我跟施焱，他那时候还在音乐学院上学，就跟他同学在学校的录音室试着录歌，慢慢有小酒吧联系我们去驻唱。”
霍野低头看了一眼，嘴角勾了勾，然后抬眼又盯住了他：“谢了，能不能麻烦帮我卷一下。”
他一走神，瞥见霍野随着动作压低上半身，t恤下摆马上要蹭到引擎箱里的灰，下意识伸手抓住了。
于是他用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轻抹去了那颗晶莹剔透的小水珠。
音响里播放着对方的歌，奚迟睡觉之前，在浪潮般汹涌的音乐里望着这面“线索之墙”，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眼神。
奚迟对着霍野还是不太习惯，语气淡淡地说：“久等了，走吧。”
他最离奇的经历，大概就是交了个男朋友是人格分裂。
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奚迟侧过脸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开始是怎么想到做吉他手的？”
一天的门诊结束，正好差五分钟六点，奚迟换下白大褂下楼，远远就看见霍野在门诊大楼对面等他。
奚迟默默听着，霍野说的东西离他的生活很遥远，却意外地很有意思。他更无可回避地意识到，分人格并不是一张脸谱，而是有独特人生轨迹的人。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那件事？”霍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奚迟抬头正撞进他幽深的目光，霍野声音低沉：“你要嫌脏，可以在我衣服上蹭干净。”
奚迟听见他的感慨，不置可否，眨了眨眼：“如果是你，也会这样做么？”
属于另一个人的清冽味道，若隐若现地往他鼻子里钻。
奚迟顿了顿：“我没什么有意思的事，一直闷头读书做实验而已。”
“有一回我看见他快被打死了，就出手帮了一把，完了他找我说话，口音很重，我只能听懂个三四分吧，说这个酒吧是他和他爱人相遇的地方，那把吉他是她送的礼物，后来他爱人被奸杀了，一直找不到凶手。之后我每天回去的时候，都给他买瓶酒，站在旁边听几首歌。”
这样的手在他腰间细细地理着他的衣摆，让人止不住喉咙发紧。
奚迟点头：“嗯，当时在读博。”
能当外科医生，胆子不会小，在奚迟的印象里潘展阳也不是懦弱怕事的人，现在这样的反应，估计是有很大的阴影。
霍野心生震撼，剑眉拧起，过了几秒道：“他是个真男人。”
“可能是因为我不怎么出实验室吧，毕竟住在号称犯罪率最高的地方。”奚迟轻轻弯了下唇。
“你这样说我反而更好奇了。”
听完奚迟的耐心解释，那女生镇定了不少，感激道：“真的谢谢你，我本来今天听到我爸确诊，感觉天都塌了，还好你愿意跟我说这么多，我现在弄懂了，还是决定要给我爸爸做手术。”
“会。”霍野很快回答，“如果我喜欢的人遭遇这种事，我可能会做的更绝，你呢？”
他马上打开双闪，熄火后方向盘重得像秤砣，他看着后视镜避让的车流，有点犹豫要不要在路中间踩刹车。
他礼貌地收回视线，就这时，霍野发梢上的一滴汗珠滑下，恰好滴落在他白净的手背上。
霍野的身高在周围穿行的人群中很显眼，打扮没有演出的时候那么高调，飞行员夹克配黑色工装裤，双手插兜的模样有种带着痞气的酷，路过的女孩子频频回头看，但没有敢上前搭讪的。
“别急。”
他眼睛扫着后视镜，控制车缓缓往右挪，到了路边安全的地方。
他总会找出全部的真相。
天已经黑了，路灯昏暗，奚迟就拿手机手电筒给他打着光，他对汽车一窍不通，只见霍野三两下就把某个零件取了下来，放在一旁继续朝里探。
而奚迟在想那个流浪汉留给霍野的字条，“感谢你的指引”这句话让人不得不在意，还有霍闻泽是否知道这些事。
“你想吃什么？”奚迟不了解人格之间的口味是否一致，按霍闻泽的喜好提议，“日料？川菜？”
女生脸更红了，匆匆又道了次谢便跑了。
“扳手？”奚迟听他问，有些意外，“后备箱的工具箱里应该有，我去拿？”
霍野站直了，奚迟伸手把他的t恤往上卷了几圈。
第二张纸写着霍野，相比下仅有寥寥几笔，有待添加。
现在去擦，不是明摆着嫌弃么。奚迟心想，怎么说霍野也替他修了半天车，而且他们也没亲昵到可以随便拿对方衣服擦手。
奚迟给霍野递了个眼神，让他等一下，转向她：“别急，你问吧。”
奚迟记得从前也有人这么形容过他，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词。他不知道和霍野怎么聊到这些话题了，明明两人都不熟。
“我在马里兰待过几年，那时候住的地方对面是个小酒吧，有个流浪歌手每天晚上准时出现在门口，吉他盒子摆在面前，但没几个人给钱，酒吧老板也不待见他，还隔三岔五被抢劫殴打，那个街区治安烂得要命。”霍野向他讲起来。
霍野扯了扯嘴角：“那可能要等到这几个变态安享晚年，老公寓翻修，偶然发现他们像战利品一样封起来的罪证。看来你是绝对的理性主义者。”
霍野靠在副驾驶的的椅背上，不紧不慢地跟他讲着组建乐队的经历，神情松弛，说到有趣的地方眼里漾起淡淡的笑意。
霍野感叹：“我们居然一次都没碰见过。”
奚迟刚才也很惊讶，因为霍野住的地方离他也只有十分钟车程。
霍野捉到他的眼神，声音里含着笑：“你对我的经历很感兴趣？”
奚迟回去之后在书房查了一晚上的文献，把重点内容高亮标出，做笔记，打印，贴在墙上。
他们上了奚迟的车，径直开向一家熟悉的川菜馆，六点多天还没黑下来，橙红的夕阳透进车窗，将狭窄空间里的空气染得更加温热松软。
怪不得，他印象里那边的人皮肤都又细又白，当然这话霍野没说，说出口像耍流氓。
他做什么事都认真，不是大咧咧随便往上一翻，而是一层一层叠得平整规则。
霍野知道他绝对不是简单的“闷头读书”，霍普金斯医学殿堂的盛名远扬，能从那里毕业，进入济仁这种级别的医院，得是学神中的学神。
奚迟松开抓着的衣摆，解释道：“衣服要沾到灰了。”
她刚才没想到这两个人是一起的，毕竟奚医生看着斯文俊秀，而那个帅哥看起来像港片里那种痞帅的男主，是她不敢说话的类型。
霍野的喉结随着滑动了一下。
女生因为紧张，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奚迟并没有打断她，默默听完后，把她父亲的病的类型、治疗方案、预后又放慢语速重新解释了一遍。
奚迟面露诧异：“你会修车？”
“低压电路短路了，半个小时。”
然后在下面贴了两张纸，一张写着霍闻泽的名字，他在底下罗列了一系列性格特点、人生经历、兴趣爱好等条目，写得满满当当。
“没关系。”奚迟道。
霍野跟着翘起唇角：“那倒是，奚医生，聊聊你的事儿呗。”
奚迟看过去。
霍野握着扳手，侧过脸冲他扬了下眉：“不像？”
他跟着霍野下了车，霍野打开车前盖，端详了两秒，说了声“我看看”，然后脱了外套，从箱子里翻出一把扳手，弯腰就开始拧起里面的螺丝钉。
停稳后霍野才松开手，他刚才抓在奚迟手边的位置，离开时带走了手指上温热干燥的触感。
“案发的公寓离我的学校只隔几条街，当时实验室都在讨论这个新闻。”
奚迟觉得他多少有点看不起人：“我妈是c城人，我从小在辣椒堆里泡大的。”
霍野从在酒吧第一次见，就注意到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指节匀称，皮肤瓷一样细白，又不失男人的力量感，天生适合握手术刀的一双手。
霍野牵起了嘴角。
奚迟举着手电筒，目光落在他侧脸上，微微恍神。他打死也不会想到，霍闻泽有一天会站在路边帮他修车，要是霍闻泽公司哪个人看见了，肯定宁可相信自己是被雷劈了吧。
她这时才注意到站在边上的霍野，脸忽然红了：“真对不起，奚医生，我是不是耽误你和你朋友见面了。”
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生跑过来，抱着包气喘吁吁地说，“不好意思，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对于我爸爸的病情我还有点不明白。”
“他没有消失，”他忽然开口，“他在某天早上，闯进一间公寓，开枪打死了四个人。”
他在网上搜索了霍野的乐队，除了主唱施焱之外，另外三个人都没有正规音乐学习经历。
“你对病人真温柔。”霍野和他并肩走着，忽然道。
“跟周雷第一回见，他是别的乐队来砸场子的，你看他现在满嘴不着调，当年更混，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孟一文这小孩儿，你一看就知道缺心眼，从老家被骗过来□□/工，认识我之后，又异想天开要学乐器，没想到他还真有点天赋……”
遭到突如其来的控诉，奚迟心说明明你看着更凶吧，把别人小姑娘都吓跑了。他抿了抿唇：“没有吧。”
明明没有直接安慰她，女生却在他冷静的语调里情绪平缓了不少，拽着包的带子不停点头。
奚迟平时看惯了霍闻泽西装革履的样子，一时觉得有点晃眼。
“结果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留给我那把吉他跟一本乐谱，还有一张字条，说什么‘感谢你的指引’。这礼物简直莫名其妙又沉重，我只能开始自学，偶尔去旁边音乐学院蹭蹭课，慢慢就好像成了我的一部分。”
“……好像熄火了。”
霍野眼神又沉下去一分，舌尖抵了抵侧边的一颗利齿，微微刺痛的感觉，压下去疯狂探头的某些想法。
等霍野转过头来看着他，他才发觉这动作有点太显亲昵。虽然他对眼前这具身体很熟悉，但霍野毕竟算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一种羽毛划过般的痒从手心散开，他心底忽然冒出个声音，他想听奚医生也这样子慢条斯理地跟他多说几句话。
霍野快步走近他，还没开口说话，身后有人叫他：“奚医生！”
他双手都沾着自己车里的灰尘，都这样说了，奚迟哪能拒绝。
“什么？”霍野一愣，扭过头看着他。
在校友聚会上被吓到落荒而逃后，潘展阳第二天直接没来上班。奚迟打了对方的电话提示关机，于是去潘展阳的科室找人，被告知潘展阳请了好几天假，好像说是生病了。
奚迟盯着前路的眼神微动。
奚迟摇头。
老远就看见了他，霍野抬高手臂冲他挥了挥，笑容张扬肆意。
奚迟用清冷的声线平静叙述道：“这四个人本就是嫌疑犯，买通证人加贿赂法官逃脱了制裁，而他始终没有放弃怀疑，杀死他们后，终于在公寓一块地板下发现了他未婚妻沾血的内衣。”
“你能吃辣？”霍野总觉得他看着就像口味清淡的人。
他那个分手的前男友，应该也是同类的人，他想着，视线飘到窗外的车流中。
霍野在旁边一点也不无聊，听得比病人家属还认真，目光扫在奚迟身上。奚迟说话时没什么多余表情，只有垂下的睫毛时不时扇动一下。
“你有扳手么？”
只有在写成长过程时，他卡了一下，在他们从前交谈时，霍闻泽一直在刻意回避自己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经历，他知道对方家庭不睦，也从未多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