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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艾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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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艾诺酒

柳余在原地站了会。

走出后花园,来到金色长廊上时,发现吉蒂神官还站在那。

“您没回去?”

她惊讶地问。

吉蒂神官却突然看向长廊外,恍惚道:

“噢,下雨了。”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

雨滴落到人的肩膀,有点凉。

“是啊,下雨了。”

柳余抬头看天。

吉蒂神官却注意到了她手中的衣服。

白色的宽袍,虽然没有绘上银色的星月徽纹,却是弗格斯小姐做的最好的一件了。

她心底叹了口气,不明白神和弗格斯小姐在闹什么别扭。

“您……还好吗?”

她面带关切地问。

“还好。”

柳余朝她笑了笑,“不过……没送出去。”

“他…大概对我有些误会。”

吉蒂神官看着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同情。

她从前以为,弗格斯小姐就是个长得漂亮些、娇弱些的女孩,和神宫里那些圣女们没什么两样,可现在看来——

还是不一样的。

很不一样。

她身上有股韧劲。

即使每天对着神的冷脸,她都能摆出一张笑盈盈的、满不在乎的脸,给神献花,给神讲故事。

要换成其他人,可做不到,那眼泪早就掉得像卡多瑙河的水了…听说,她还在学酿酒。

所以,当她找来,说要跟她学做衣服时,吉蒂神官才会那么不可思议。

她的时间那么紧!

一件衣服,要花费很多心思,画花样,裁剪,最后还要缝——可没想到,弗格斯小姐最后居然做成了。

虽然代价是手指上密密麻麻的伤口。

“神一向宽厚仁慈,即使您冒犯了神,但他会想通的。”

吉蒂神官试图安慰她。

金发少女扬起了笑:

“谢谢神官。

那……告辞了。”

她拿着衣服回到了内宫。

内宫空无一人,盖亚还是没有回来。

她脸上的笑收了起来。

桌上,只有一个装食物的提篮,斑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目光落到枕边被用小被子盖住的石雕像,金发蓝眼的小女孩正对着她微微笑。

“晚上好啊,小弗格斯。”

她也扯起嘴角对她笑。

小弗格斯没有回答她,可她却像是满意了,放好衣服,拿起提篮里的东西吃,洗漱完,又上床睡觉了。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

再醒来时,柳余有点恍惚。

她做了个噩梦。

梦里烧起了一片大火,她在火的一头,盖亚在火的另一头,连弗格斯夫人也在他那边,他们纷纷厌恶地看着她,他们骂她……骂她什么来着?

柳余晃了晃脑袋,记不清了。

墙上的报时鸟准时叫了起来。

窗外的天灰蒙蒙的,仿佛随时要再下一场雨。

阳光藏匿得看不见。

“早安,小弗格斯。”

柳余掀开被子,手指在触到柔软的丝绸时“嘶”了一声,密密麻麻的小伤口看不见,但碰到东西就会带起牵扯的疼。

就在昨晚,她还在想,一定要让他看到这些伤口,好向他表示,她很认真、很认真地在追求他。

可现在……

“啊,我又将坏习惯带过去了。”

柳余想。

小时候她挨了男孩们的欺负,总要留着伤口去跟院长妈妈告状,因为她知道,院长妈妈会心疼她,还会将那些小男孩也打一顿。

她习惯了。

人的过去,总会在自己身上烙下无数烙印。

好的,坏的。

就像现在,用惯了心机,偶然间要用真诚……

难怪,他说她轻浮。

因为她还在卖弄她的小聪明。

缺乏真诚。

一道白光自指间弹出,缓缓地抚慰过这些细小的、带点毛刺的伤口。

不一会儿,手指上密密麻麻的伤口消失了。

柳余却怅然若失。

好像一直覆在她身上的壳,被她一点点丢弃了。

可她又有点莫名的轻松。

心一松,两个字突然蹦出来,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和其他的字符手拉手,跳入一片蔚蓝色的网里。

“爱”。

还有“真”。

原来,是这样。

柳余有点明白了。

她隐隐有种感觉,这个网快要成了……

认真地打扮好,采了花,和昨天一样去了神殿,出乎意料的是,神座之上没人。

吉蒂神官抱歉地看着她:

“神说,他有事,要出去两天。”

柳余一愣:

“有说什么事吗?

要去几天?”

吉蒂神官摇头:

“神从来不告诉我们他的事。”

“那您能联系到他吗?”

柳余问,她这才发现,他不出现的时候,她几乎无法找到他。

“母亲,父神去了梅尔岛。”

莫里艾进来,他恭敬地行了个骑士礼,“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派人去梅尔岛转告父神。”

“也没什么。”

柳余想,正好她可以做些别的事。

当那个“爱”字跳出来时,艾诺酒怎么酿,她突然有了点想法,只是还需要实验,不过在这之前,麻烦您替我问问他:“他十天后能回来吗?”

“好的,母亲,我一定转达。”

莫里艾微笑着道。

“谢谢。”

这个老头脸看习惯了,也是很顺眼的。

既然不能学神语,柳余就去了酒窖。

艾诺酒只差最后一步,“钟爱之心”。

可钟爱之心,是什么呢?

不是爱心形状的什么东西。

而是对一个人的爱。

“莫里艾,重新给我拿些材料来。”

“您要亲自酿?”

“是的。”

不亲自酿,怎么能叫钟爱之心呢?

酿这酒时,想象着他喝到酒时的模样,必定是唇角微扬,眸中是流动的春水,耳边是煦煦的风……他感觉到幸福。

和风细雨,回忆衷肠。

将这份心意酿成酒。

“可是父神这些……就差最后一步了。”

“莫里艾。”

“是的,母亲。”

莫里艾出去了,不一会拿来材料,金钱草,覆离子……许多许多,还有专门酿酒的器具。

“都在这儿了。”

柳余检查了一遍。

自从变成半神体,身体的触感敏锐了很多,不论是裁衣缝制,还是酿酒制造,不用多久,她就能掌握——

尤其是酿酒。

而酿酒,除了灵活的手指和正确的配方外,最需要的,是敏锐的嗅觉。

这些,她都有。

酿完,还需要沉甸,放置。

“父神会放在这儿,”莫里艾带她去了酒窖的另一头,那里挖出了一个圆圆的洞,“酒罐放这,一天就好了。”

“一天?”

柳余伸手想进去摸一摸。

却被莫里艾阻止了。

他在洞口一抽,抽出一个长形的木板,而后将酒坛放了上去。

木板“咔啦啦”往里,不一会,酒坛就消失在了洞口。

“您的手不能进去,这洞里的时间流速非常快,一天,就是百年。”

莫里艾郑重地警告她。

“噢这……”柳余叹了一声,“真了不起。”

“父神在里面设了一个时间法阵,一只兔子进去只要一会,就成了一具白骨。”

莫里艾自豪地道。

柳余酿了好几坛子,都放了进去,第二天来时,又抽出来,打开酒封。

莫里艾尝了一口,菊花脸一下子皱起来:

“母亲,是苦的。”

一行泪顺着他脸上纵横的沟壑掉了下来。

“苦的?”

柳余也尝了一口。

苦,确实苦。

比黄连都要苦。

好像整个味觉都被要这苦味占据了。

好像生活全无指望,如死寂的一潭水……

柳余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两人看着彼此默默掉了半天泪。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她擦着泪道。

莫里艾也点头:

“……对。

父神酿的,是水。

母亲酿的,是绝望。”

他将酒坛子重新封好,在上面写了个“苦艾酒”,放回了一排陈列柜。

柳余在脑子里将昨天酿酒的步骤复盘……

金钱草?

没错。

覆离子?

没错。

艾叶花?

没错……

步骤没错。

那就是钟爱之心……错了。

她昨天想了什么?

她想到了那斯雪山那一役,想到了巨蛇将莱斯利胸口洞穿的那一幕……

柳余无比清晰地剥离着自己的心思,重新又酿了一批放进去。

第二次,是“甜”。

莫里艾扶着墙壁,毫无风度地捧着肚子大笑,一边笑,一边道:

“母亲,应该对了!”

柳余看着他停不下来的笑:

“我觉得不对。”

“可我感觉到快乐。”

莫里艾不自觉地笑,扯起的嘴角越来越大,你那画面看起来诡异极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再酿。”

柳余觉得,幸福,应该是更深层次的体验,而不只是让人像傻子一样大笑。

她又做了好几批。

期间,还找了伊迪丝。

伊迪丝比上次见还要瘦,眼眶深深地凹进去,显得眼睛特别大,大得有些吓人——

这样一来,她看起来几乎跟柳余完全两样了。

她瘦脱了形。

“伊迪丝小姐,您怎么了?”

“我……”伊迪丝沉默地摇头,“我没事。”

“你看起来……像大病了一场。”

柳余狐疑地看着她,“到底怎么了?”

伊迪丝一下子捂住眼睛,似是这偶然的关心让她不知所措。

她没哭出声,泪水悄悄地从指缝里流出来:

“我、我想死。”

她说。

柳余吓了一跳,她本来是想来向伊迪丝请教怎么做甜点的。

“您怎么了?”

“我很痛苦,很痛苦……我犯了罪,没人能宽恕我。”

她流着泪,语无伦次地道。

如果柳余没有经历过葡萄架偷听的那次,也许还不明白。

现在,却一下子懂了。

伊迪丝指的,是她和比伯先生之间的事。

不伦是罪。

对光明信徒来说,这是堕入黑暗之始。

不伦之人苟合,生下的孩子是天生的魔鬼,因为他们奇形怪状——

“您怀孕了?”

柳余一下子想到了这个,看着她瘦得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比伯先生的?”

伊迪丝的惊讶证实了这一点。

“您、您……知道了?”

“我喝下了降甘之水,恶魔已经消失了。”

伊迪丝流着泪道,“……我有罪,我向神忏悔。”

“…但我想恳请您一件事,求您将我的哥哥放逐到神之国度,神宫之外。”

伊迪丝紧紧抓着柳余的手,请求她。

“比伯先生?

他强迫你?”

伊迪丝什么都没说,只恳求她:

“……您是未来的神后,一定有办法的。”

“哥哥是我的亲人,我希望他安全……可倘若他在我身边,我将永远无法自由。”

“您想好了吗?”

伊迪丝点头。

柳余就没有多说什么。

她和伊迪有交情,可跟比伯先生却没交情。

“如果这是您的愿望的话。”

伊迪丝擦了把泪:

“弗格斯小姐,您刚才来……是为了什么事?”

“是要我教您甜点吗?”

“你怎么知道?”

柳余这才想起这回来的目的。

“神宫里都传遍了,说神生了您的气……您找吉蒂神官学了制衣,找莫里艾先生学酿酒,找我的话……”

“我也只会做这些东西。”

柳余:……

她眨了眨眼睛:

“都传遍了?”

“是的,圣子圣女们平时没什么事,所以对神的事情就关注了些。

他们说,您惹恼了神,也许神后都要当不成了,谁也没见神对谁冷过脸……不过,我不信。”

柳余:……

她有点不高兴,可又没那么高兴。

“……谢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学做草莓蛋糕。”

其他人的风言风语有什么关系呢。

她更在意的是,盖亚在六天后,会不会回来。

六天后,是属于她“柳余”真正的生日——她想和他分享。

真诚,是希望对方好。

去除掉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和他分享真正的自己。

“草莓蛋糕?”

伊迪丝却是第一次听说。

“草莓饼我会做,蛋糕却是第一次听说……那是什么?

好吃吗?”

伊迪丝说起甜点来时,眼睛简直在闪闪发光,她是真的热爱做这些可口的食物,并且很乐意同人分享。

“很好吃……又甜又软,像奶酪做的棉花糖。”

“噢,听起来很有趣,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也许我可以跟您一起研究,您别看我这样……我对甜点很有一套。

玛格丽特小姐上次还找我了她家乡特有的甜干酪……”

伊迪丝看起来很有自信,脸都红了。

“那就太感谢您了。”

伊迪丝做出来的甜品,确实很好吃。

即使在前世,口腹之欲更发达的国家,柳余也没吃过比这更好吃的。

两人约定好了时间,柳余就告辞了。

伊迪丝追出去:

“弗、弗格斯小姐,您……您别忘了。”

她鼓起勇气提醒了句,已经走到庭院门口的金发少女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知道了!放心。”

“我会尽快让莫里艾送他出去的!”

“谢谢您。”

她很酷。

伊迪丝想,换成是弗格斯小姐,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情况。

她太软弱了……才一次又一次地让事情变成现在这样。

柳余走到庭院,找到了莫里艾,她并没有将比伯的事告诉对方,只是让他将比伯先生送去离神宫最远的地方。

“比伯先生冒犯了母亲您吗?”

莫里艾问,“如果他冒犯了您,应该送到梅尔岛。”

“梅尔岛?

那是关押罪犯的地方吗?”

“是的,母亲。

父神仁慈,建了一座岛,所有的罪犯都会流放到那,如果比伯先生冒犯到您……”

“……不用,他没冒犯我,您将他丢得远远的就成。”

如果是柳余,必定会将比伯投到监狱,可伊迪丝并不愿意见这哥哥受苦……

她不是审判团。

“谨遵母亲之命。”

莫里艾单膝跪地,尊敬地行了个礼。

他转身要走时,突然回过头来,朝她大大地笑:

“母亲,艾诺酒……成了!”

沟壑纵横的脸皱在一起,笑意在眼里流淌,柳余这才发现,莫里艾的眼睛是绿色的,草绿。

“真的?”

“噢,当然是真的。

我来之前下了一趟酒窖,我敢肯定,那就是艾诺酒!噢,那感觉,就像是……回到了生命之树的怀抱,我被风吹着,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有小鸟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快活地唱歌……十分美妙。”

柳余捂住了嘴巴:

“圣光在上……我以为,又要失败了。”

“母亲,您很棒。”

莫里艾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并没有碰触她的身体,而是绅士地留出了一段距离,“即使您冒犯您了父神,我想,他只要喝您酿的艾诺酒,就一定会原谅您。”

柳余:……

“您和其他人一样,都认为是我冒犯了盖亚。”

“父神宽容又仁慈,他从未会犯过错。”

莫里艾信誓旦旦地道。

走之前,还对她说:

“另外,宫里的孩子们开了个赌盘,他们赌父神会不会原谅您……”

“所以?”

“赔率一比九十九,虽然他们都认为您得不到父神的原谅,不过,我还是支持您。”

莫里艾高兴地告诉她,“作为您最忠诚的孩子,我给您投了一票!”

柳余:……

“谢谢。”

她微笑着道。

莫里艾见讨得母亲大人高兴,志得意满地走了。

时间悄悄地溜走。

柳余为生日的到来,准备好了草莓蛋糕,准备了艾诺酒,还另外又做了一套衣服,而后就开始静静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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