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真假
会议室之中的气氛如同水银一般沉重。
所有人俱都清楚，在救世者文明试图灭亡人类文明的今天，能阻止它们的，唯有来自于人类世界的绝地反击。
只有让救世者文明感觉到，灭亡人类文明会付出自己无法承受的代价，它才会放弃这个打算。
这，也正是三个凤凰基地建立的最终目的。
但，这个消息实在太过突然——不，其实也不能说是突然，毕竟，凤凰一号基地创立之初，所有人便被反复灌输一个思想，那便是，随时随地做好涅槃指令到来的准备，无论何时，都要确保哪怕下一刻涅槃指令到来，也拥有立刻执行的能力。
可是日子平静的过了好几年时间，那份紧绷的情绪也早就慢慢的平复了下来。现在骤然传来这个指令，短时间内，人们都感觉有些无法接受。
明明太空电梯才刚刚建成不久，明明局势一直维持着平稳！
但基地管理委员会的委员们不能如此。身为整个基地的大脑，他们必须时刻保持最为清醒的头脑来判断分析当前局势。
通过那台与基地内其余所有电子设备物理隔绝的电脑，世界政府每过一段时间便会收集整理当前时段内发生的重大事件，对三个凤凰基地做出通报，以让三个基地的领导者们知晓外界局势的重大变化，能更好的把握整体局势。是以，委员们对于外界的变化也相当清楚。
“怎么会忽然间有这么大的变化？”
“难道，许正华教授和文明战略研究院吴渊院长所预言的那个‘变化’，现在忽然间发生了？”
早在数年之前，在太阳辐射危机被救世者文明解决，两大文明经过多轮试探，各自清楚了对方的底线之后，吴渊就已经预言了一段战略平稳期的存在。并且预言说，这段战略平稳期的长短，取决于新的“变化”什么时候到来。
现在，涅槃指令传来，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个“变化”已经发生了。
但究竟是什么变化？
世界政府的信息之中并没有说明，似乎他们也不清楚。也有可能，他们根本没有察觉到，但是天子察觉到了，所以天子才会忽然间做出放弃继续收集资源，立刻撤离太阳系的决定。
可是，你要走便走，毁灭人类世界做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要这么损人不利己？
罗海云脑海之中，回想起了吴渊院长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永远不要以人类世界的价值观和道德观来判断救世者文明。适用于人类世界的经验主义，也绝对不会适用于救世者文明。”
正是因为吴渊院长的判断，三个凤凰基地的建设，才会被世界政府以如此坚强的决心推动。话再说回来，三个凤凰基地的存在，不就是为了防备这一天吗？
短暂的消化和沉默之后，一名委员说道：“罗主管，不要犹豫了，准备执行涅槃指令吧。”
罗海云没有说话。他只是慢慢的抬起头来，凝望着偏西方向。
那里，是“涅槃之火”存在的地方。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没有火，如何涅槃？
涅槃之火，便是执行涅槃指令最为重要的基础设施。它是一条可以穿透一万多米厚重岩层的秘密通道，一旦执行涅槃指令，凤凰基地的人们便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打通，以最快的速度部署自己所研发出的反击武器。
它的存在，是整个凤凰基地的最高机密，除了基地管理委员会的委员之外，基地内没有任何人知道。就算是在座的十三位委员，也只是每个人掌握了一部分开启秘钥。
必须要包括罗海云在内的超过一半的委员同意开启并交出秘钥，这条绝密通道才会开启。
“我同意。”
“我同意。”
除了罗海云之外，其余十二位委员一致表态同意执行涅槃指令。现在，只剩下了罗海云一人。
但他脑海中却始终在反复出现着当初自己启程前来凤凰一号基地之时，与吴渊院长的那一番谈话。
“除了身处地下一万余米的凤凰基地之外，我们人类世界在救世者文明面前几乎没有秘密。”
对于吴渊院长的这番说辞，罗海云表示赞同。他认为甚至可以更进一步说，也即，只有身处地下一万余米的凤凰基地，才有希望在救世者文明面前保留秘密。
注意，仅仅是有希望而已。凤凰基地究竟能否保守住秘密，没有人敢百分之百确定。
“这意味着一个很大的问题。罗将军，你知道的，世界政府虽然已经将与凤凰基地的通讯频道列为绝密，采取了任何可以想到的保密手段，但这手段仍有被突破，被冒充的可能。”
罗海云点了点头。
情况确实如此。
这意味着，哪怕有一天，凤凰基地接到了来自外界的涅槃指令，其也有可能是冒充的。目的，则是在凤凰基地还未准备好的时候，提前令其暴露，令其对救世者文明的威胁程度降到最低。
“吴院长，那我们该怎么分辨涅槃指令究竟是真是假？你有什么办法吗？”
身为文明战略研究院院长，吴渊手下集中了整个人类世界百亿人口之中最为智慧的一批大脑，研究项目无所不包，他的判断和结论甚至很大程度上可以左右世界政府的决策。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找到万无一失的办法的话，那这个人，最大概率便是吴渊。
吴渊含笑点头：“我有办法。但我不能告诉你。”
罗海云一怔，以为吴渊在开玩笑。
吴渊继续笑道：“我并没有开玩笑。你要明白，现在我们的谈话，也有可能正在被监听之中。一旦我把办法讲出来，它就不灵了。”
罗海云苦笑道：“我可没有吴院长您那么聪明。您不能告诉我，我怎么才能知道？”
吴渊摇了摇头：“你其实不必知道这个办法究竟是什么。你要明白，当世界政府真的决定要下达涅槃指令的时候，你不会有丝毫犹豫，不会有丝毫迟疑，立刻就能明白这是真的，立刻就会去执行。而如果你接到的指令，让你有所迟疑，有所犹豫，那么不要怀疑，它就是假的。”
罗海云道：“这太唯心了。身为一名科学家，我无法接受这种形式。”
吴渊拍了拍罗海云的肩膀：“这已经是我们战略研究院能想到的最为稳妥的办法。你其实不必太过担心。就算指令的下达出了意外，导致一到两个凤凰基地没有如期‘涅槃’，也没有关系。总不会三个基地都出意外吧？”
罗海云默然。
之所以凤凰基地要建三个，也是防备意外，互为备份的意思。
世界政府根本没有奢望三个基地都能如期顺利涅槃。真到了那个时候，能有一个就已经满足了。
“我明白了。”
罗海云与吴渊告别之后，就进入到了凤凰一号基地之中，一直到今天。
现在，看着面前这份文件，看着来自外界的涅槃指令，他在默默的询问自己几个问题。
“我犹豫了吗？
是的，我犹豫了。
我迟疑了吗？
是的，我迟疑了。
我决定立刻去执行了吗？
没有。我在怀疑这份指令的真实性。
那么，我要听从当初吴渊院长的话语，从唯心的角度，来判定这份指令为假吗？
我不知道。
罗海云并没有做好单凭“唯心”就来判断如此重大事件的准备。事实上，他认为自己永远都做不好这个准备。
他既无法因为这份指令就立刻去毫不犹豫的执行，也无法因为吴渊院长的一些话语就决定拒绝执行。
说到底，这其中的变数太多了。有可能某种状态下的自己，在接到指令之后不会犹豫，有可能另一种状态下的自己，接到指令后却会犹豫。
这种事情，根本就说不准的，怎么能拿这种事情来作为判断的唯一依据？
去执行，有可能浪费人类世界唯三底牌的其中之一。拒绝执行，以后就可能再也没有执行的机会了。
他无法就此作出判断。
但此刻与会的所有委员都在等待罗海云的最终决定。整个基地，近十万名科学家、工程师、技术工人等，也在等待罗海云的决定。
沉默之间，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汇聚，渐渐压在了罗海云肩头。
他艰难的张开了嘴巴：“再等等看。”
委员们各自沉默。数秒钟之后，一名委员问道：“你知道做出这个决定的风险和代价吗？”
罗海云沉默着点了点头。
风险和代价，便是近十万人数年心血付诸东流，人类世界唯三的底牌之一就此废掉，甚至可能连累整个人类世界灭亡。
“那就等等吧。”
会议并未就此结束。委员们知道，接下来一定还会有消息继续到来。
果不其然，短短十几分钟之后，一份新的消息传达而来。
“第1093次日报。今天，太空电梯运载量再创新高，总计运载了高达八万余吨的货物到达太空；阿尔卑斯山处发生里氏级地震；正华实验室宣布发现了高能环境下新的粒子转换模型……”
这是一份来自世界政府的信息日报。在过去的时间里，每一天都会有一份。
委员们各自松了口气。世界政府还在发送日报，这似乎已经证明了之前那份指令的虚假。
“原来之前的涅槃指令真的是假的。”
但罗海云的神色仍旧沉重。
他喃喃自语着：“如果，如果这份日报才是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