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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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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祥宫。

“刘实起疑心了吗?”

“不曾。”

“你怎么跟他说的?”

“奴婢以有私事相求为名,献上金银首饰孝敬刘公公,同时捎上一坛酒,只顺带提了一句主子手巧,擅调香酿酒。”

“近日,那话还在宫里传吗?”

“就前两天,慈宁宫刚抓着几个嚼舌根的,直接带去慎刑司了。”

“哦?”

“主子,昨日——”

何太妃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放在嫣红的唇上。

侍女立刻静默不语。

外头传来女子低低的谈笑声,渐渐远去,应是别的太妃太嫔见天气晴朗,结伴出去。

何太妃低着头,耐心地摆弄瓶中秋菊,待那些人走的远了,才道:“昨天怎么了?”

侍女悄声道:“……刘公公亲自来了一趟,问奴婢,主子可有酒性烈一些的,几杯便能醉倒人的佳酿。”

何太妃抬手掩唇,笑了声。只一瞬,她便放下来,收拢手指,朱红色的丹蔻隐在娇嫩的掌心中。

“他说为什么了吗?”

“说是有宫外亲眷好酒的,寻常人,三、四个虬髯大汉都灌不醉他。”

“就这样?”

“刘公公许了好处给奴婢,只要奴婢能办成,他必有谢礼。”

“他可有提起我?”

“只说此事最好不惊动您。”

何太妃沉默片刻,忽然咦了声,推开窗,深吸一口气:“这是桂花香?”

侍女答道:“是。特从江南送来的桂树呢。”

何太妃轻叹:“江南啊。”

自小在烟雨江南长大,父亲曾任苏州知府,而母亲……母亲是北羌人。

不,应该说,是北羌的细作。

何太妃面色渐冷,一双烟笼秋波、柔情无限的眸子,那渺渺茫茫的水雾之下,是锋利见血的冷光。

她在江南的温山软水下长大,白天听父亲讲些文豪诗圣、英雄美人的故事,夜里……伴随着绵绵细雨之声的,唯有母亲数十年如一日的教诲。

母亲总会说起北地有多么的荒凉,族人过的如何凄苦,想要入关,却一次次遭到漠北大营的血腥屠戮。

母亲的父兄皆死于大夏兵将之手。

这惨剧的罪魁祸首,就是高坐金銮殿中的大夏君王,帮凶则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甚至于所有大夏的子民,包括……父亲。

母亲憎恨着关于大夏的一切。

生活越是安逸,母亲便越是想念北羌,即使那个地方贫瘠、穷苦。

有时候,她觉得,母亲同样恨着自己,因为父亲,因为她的身体里,终究有一半仇人的血。

后来,就在父亲调任回京之前,母亲病重不治。

离世前,母亲已经骨瘦嶙峋,仍死死握住她的手,灰败的脸和黯淡的眼眸,亮起了最后的光芒,炽热的燃烧着,仿佛要烧尽她的生命。

“娘死后,会有人来找你……你要记住,你是北羌人,你要报仇!你的仇人,就是帝都皇城中的国君。”

母亲至死不提父亲,对名义上的夫君,表面顺从,心底痛恨着,不屑着。

可她爱着那个人。

母亲口中十恶不赦,满手血腥的帝王,屠戮了无数族人,冷漠而残酷的天下之主。

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是一生的沉沦。

那人体弱多病,容色苍白,说起话来,轻缓而温柔。

他有着风流含情的一双眼,天生便似桃花多情,只一个眼神,低低一声笑,注定了她此后的万劫不复。

错了。

看似有情,实则最是无情。

凌暄对谁都狠,凡俗万物入不得他眼,只有对着长华宫里的人,那镜花水月一般的笑意,才会沾染人间温度。

而面对她,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唇边含笑。

可君子端方、温良如玉的笑颜背后……只剩冰冷的算计。

有一年,潜伏在漠北大营已久的北羌细作突施冷箭,虽未能取下燕王性命,为无数命丧他刀下的族人报仇,但也重创了他。

消息传来,当晚,凌暄深夜召她前去。

他说,他很早以前就得知,她和隐藏在帝都的北羌细作有所勾结,同时也已查明,这本是她母亲的过错,她父亲都未必知情。

不知者无罪,受蛊惑者,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只要她坦白从宽,交出她手里的姓名,昨日事譬如昨日死,他既往不咎,更不会牵连她父亲。

她还会是他的爱妃。

于是,她背叛了母亲,背叛了‘族人’。

除了少数几个来往颇多的,实在不忍心,其余人等,一网打尽。

只为那人的一句话。

她的夫君啊……

他知道的那么多,手眼通天,料事如神,但他可曾明白,她的背叛,从来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怕看见他眼中的失望,因为贪图他的那一声‘爱妃’。

她爱他。

本以为鸟尽弓藏,难逃一死,可最终,凌暄也没杀她。

曾经,她一厢情愿地坚信,他对她,也许尚有几分情意在,才会有这最后的仁慈。然而,此时再想,这宽容和恩典,何尝不是无尽的讽刺。

北羌人恨毒了她,有朝一日她落在那些人手里,必定受尽痛苦的折磨,死无葬身之地,若想苟活于世,只能终老后宫。

所以,他放过了她,只因她成了北羌的弃子,再无威胁。

可他这次错了。

再次勾结北羌人,利用他们的势力杀新帝,无论成功与否,她都会死,没有出路。

也许死在他们手里,也许事发后被千刀万剐处死。

她不在乎。

早在背叛母亲之时,早在那人病逝之日,她就不知惜命为何物了。

活着是行尸走肉,片刻不得安宁,死后倒是一了百了。

可她要杀了凌昭。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了谁。

何太妃抬起眼皮,语气水一样的柔媚:“做法事的人进宫了吗?”

侍女轻声回道:“都进宫了,昨天在慈宁宫念了一天的经,晚上才清静,今天……会在养心殿。”

何太妃扫了她一眼:“那还等什么?”

慈宁宫,西殿。

因为南境战事,前些日子凌昭太忙,后宫都少有时间涉足,只白天偶尔来上一趟,晚上他动不动和朝臣商议到深夜,便不想惊扰江晚晴。

因此,算起来,也有将近小半月没好好说上话了。

江晚晴本不急着找他,一来想说的话,根本不知从何说起,二来不想在这关头给他添麻烦。

但是等不下去了。

万一身体有个好歹,岂非成了孤魂野鬼……不行。

于是,等南境战事稍定,这天晚上,她动身前去养心殿。

还未出门,就见容定慢悠悠地从殿外进来,手中端着个托盘,酒香似有若无。看见她,神色如常,问道:“姑娘去找皇上么?”

江晚晴不答反问:“这酒哪儿来的?”

容定道:“太后赐给您和皇上的清酒,说是皇上劳苦了这些日子,您若过去与他说话,不如对饮两杯,小酌怡情,再劝劝皇上,处理国事自然重要,但也不能累坏了身子。”

江晚晴看着通体透白的酒壶,喃喃道:“是得壮壮胆。”

她往外走,容定对走过来的宝儿打了个手势,让她回去,安静地跟上。

江晚晴走的不快,夜风一吹,头脑清醒多了,回眸。

月色下,少年眉眼清冷。

她轻轻咳嗽:“你今天真好说话。”

容定微笑:“我在姑娘面前,难道不是一直很好说话么?”

鬼才信。

江晚晴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在,声音放轻:“夫妻一场——”

容定又轻笑了声:“这是我高兴听见的。”

江晚晴不理他明显的调侃,接着道:“我在遗书里留了话,求他准你出宫,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容定平静道:“多谢姑娘。”

江晚晴脚步一顿:“……你到底怎么了?”

容定抬眸看了一眼,轻叹:“我不这么说,姑娘又会哭鼻子,我见了伤心。”

江晚晴瞪他。

容定微微仰起脸,柔声道:“今晚月色极好。”

江晚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好,但不及故乡的月亮。”

“月是故乡明。”容定点头,眸中漾开一丝笑意:“无论天涯何处,共赏的总是同一轮明月,姑娘今后想念七弟的话,抬头看看月亮就是,他肯定也在想你。”

江晚晴寒毛直竖:“你说这话……真叫人害怕。”

容定毫不在意她异样的眼光,声音缓而轻:“到那时,我会在你身边安慰你,我与姑娘,总是在一处的。”

“……”

江晚晴拿他没办法,低声问他:“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你又要像人偶那次一样——”

“不。”容定道,“那时我觉得姑娘傻气,便是当真查出是你,人证物证俱全,千夫所指,皇上也不会信,他一向是这脾气。但你是有办法说服他的。”

江晚晴转过身。

“从前你不舍得,如今你心意已定,想来是下决心了。”他又跟上来,低低道:“至于我……”

江晚晴看向他。

容定一笑:“等最后这桩小事了结,我与姑娘携手同归。”

养心殿外,几名光头大和尚围在一起绕圈子,嘴里念念有词。

江晚晴接过容定手中的托盘,问王充:“王公公,这些和尚还在念经呢?”

王充无奈的叹气:“皇上嫌他们聒噪,已经叫他们小声着点了,都是为了让太后娘娘安心。”

江晚晴笑笑,对他点了点头,独自进殿。

殿内门窗一关,果然听不见声音。

凌昭从御案后抬头,见是她,冷凝的神色,瞬间温柔。

江晚晴却是一怔。

这才几天没见,他瞧着清瘦不少,这也就罢了……

凌昭起身,向她走来,挑眉笑:“看什么?几天没见人,想朕了?”

江晚晴不语,抬起手轻触他的下巴,指尖的触感刺刺的,又硬,不禁蹙眉:“这般累吗?”

长出青色胡茬了,连打理仪容都没空闲?

凌昭仍是笑,低下头,故意轻轻蹭下她的脸。

又刺又痒的。

江晚晴推开他:“你干什么?”

凌昭便笑出了声,抱住她,拥紧:“你不想朕,朕倒是很想你。”他低叹一声,声音柔和:“别担心,其实没什么,眼下这局面,南越迟早退兵,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情。只是平南王世子到底年轻,初掌兵权,许多事朕不能全权交与他处理,总得盯紧些。”

江晚晴摇了摇头:“他才比你小几岁。”

凌昭不以为意:“总缩在他父王身后,便是比朕年长十岁,又有何用。”他看着桌上的酒壶,笑了笑:“还敢陪朕饮酒?”

江晚晴倒了两杯,道:“这是太后赏赐的清酒,没想灌醉你,就当提神了。”

说完,自己先饮下,只觉得那酒入口当真淡的很,压根无味。

凌昭放在鼻下一闻,又尝了口,哑然失笑:“这哪是清酒,分明是白水里掺了几滴酒。”

江晚晴也奇怪,一时不管了,放在一边,从怀中摸出一条帕子,递给他。

和许多年前送他的一模一样,只中间没了那裂痕。

是新绣的。

凌昭心中一暖,低头去亲她,又笑:“终于有了当皇后的自觉了?”

江晚晴躲开,淡淡道:“是临别的——”

话音未落,凌昭忽然变色,伸手将她紧紧扣在怀中,闪身避开。

耳旁‘嗖’的一声响。

江晚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感受到无边无际的恐惧,惊魂未定,缓缓抬头。

一支箭射穿了山水屏风,而方才……她就站在那屏风前面。

不,这不像箭,像是……暗器。

一阵死寂,紧接着,有人破门而入。

江晚晴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直到脸上一片湿热,才醒了过来。

这……这是真的刺客。

宫里为什么会有刺客?

那光头大和尚是拿着刀闯进来的,凌昭夺下来,反手便是一刀。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洒在她脸上。

江晚晴浑身颤抖。

凌昭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刺客,冷哼一声,神色只见冷厉,并无惊慌,提刀迎上。

江晚晴被他藏在御案后,蹲着身子,缩成一团,分不清耳边是风声亦或是兵刃之音。

脸上沾到的血慢慢冷了,可血腥味越发浓重。

她只知道按凌昭说的,乖乖躲在这里,不动、不看……直到有人环住她颤抖的肩膀,温声安抚:“别怕,别怕,没事了。”

江晚晴僵硬地抬起头。

刀剑相击的冷硬铁石声中,血雨腥风的惊心动魄中,少年的眼眸沉静而温柔,这么多年来,仿佛从未变过。

当年画卷被风吹走,残破不堪,温润如玉的太子寥寥几笔,补上一树桃花。像极了他微微上扬而含情的眼。

容颜易改,那神采和目光,一如当年。

是他。

容定柔声道:“秦衍之带侍卫来了,闭上眼睛,很快就会结束。”

江晚晴清醒过来,骇然道:“有刺客,你不躲开,来这里干什么?你——”

“他又没中毒,喝了两口掺酒的水,就不能杀人了么?”

“什么中毒?酒里有毒?那不是太后赐下的吗?”

容定一指竖在唇上:“嘘。姑娘不必知道这些,乖,听话,闭上眼睛。”

周围不断有人受伤倒下,惨叫声不绝。

秦衍之带人进来,环顾四周。

凌昭身上的龙袍已成血衣,正面无表情地从一名刺客胸口拔出刀。

他急忙上前:“皇上,属下救驾来迟——”

凌昭嗤了声:“是迟了,再不来,都快死绝了。”

秦衍之汗颜。

凌昭冷冷道:“朕不用你救驾,去保护皇后。”

秦衍之只想了一瞬间皇后是谁,立刻就明了,目光转向御案后,登时一惊,失声叫道:“小心!”

刺客不断败退,自知杀皇帝无望,其中一人便想抓江晚晴当人质。

他来不及过去,谁都来不及。

眼看着那陷入困境的刺客脸容狰狞,提着滴血的长刀逼近,手已经伸出——江晚晴身旁的一名太监忽然抬头,手按在椅子上,不知触动了什么,只听一声轻响割裂凝滞的空气,锋利的短箭自椅座扶手中射出,瞬间穿透刺客的咽喉,当场毙命。

秦衍之脸色剧变。

那小太监对上他的目光,似乎并不很上心,又低下头,对着双目紧闭、瑟瑟发抖的女子,轻声说着话。

侍卫将残余的刺客一一拿下,留了活口。

秦衍之一直盯着那个太监,动也不动。

椅子有机关……

他不知道,皇上也不知道,可那太监竟然能触发。

只是巧合?还是。

秦衍之想都不敢想。

那是江晚晴身边得脸的太监,眉眼清秀,一直以来低眉顺眼、安安静静的。

他曾奉命调查他的底细,当时江晚晴刚从长华宫出来,这小太监得势之后,便去讨回了他的子孙根。

乍一眼看来,只是个最平凡不过的人。

他……他究竟是谁。

“刺客都押下去,防着他们寻死。”

凌昭的声音。

秦衍之抬起头,只觉心惊胆战。

凌昭看了他一眼,语气极淡,眸色却深如暗夜:“这个太监,你当真查过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了啊啊啊,本来写完就晚还碰上网络不稳定,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红包雨赔罪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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