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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零章 冬雷多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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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东升,月桂西落,两日光景转眼瞬过,已至华清宫敬天祈福宫宴之日。

父皇曾问过掌管祭祀等事的奉常司职,其言今日酉时正值月升吉时。届时父皇可率皇室宗族及文武百官登台敬天祈福,以保西风海清河宴,国祚昌盛。

父皇准其所言,命工礼二部在华清宫前修建祈福祭台,酉时一至便携众臣及济国寺高僧登台敬天。待祈福事罢,父皇与母后圣銮移驾华清宫中,朝堂众臣及后宫妃嫔共赴宫宴,同沐天泽。

这日里,旭日生暖,稍稍逼退冰雹雷雨肆虐喧嚣的寒意,然却无济于事。

那晚月玦所言不错,冬有隆雷,必有天灾,稍有不慎,恐酿人祸。

这几日绿绾从朝堂探听来消息,因一场冰雹泼雨,洛城之中百姓屋舍毁败者不计其数,屋中因灌水而家财损失颇为严重。更有甚者,房屋摧毁于酷风暴雨,又因夜间熟睡逃脱不及,一家数口全部丧命于坍塌的木梁瓦石之下。

如今洛城街邑之上多有无家可归之人,父皇恐其心生怨怼聚众闹事,特另户部侍郎高充将城中屋舍受损者登记在册,拨国库之银以慰济民心。

另者,父皇竟擢代衡之子代朝祈为洛城龙武卫上将,负责洛城治安,督控洛城流民,行禁察逾制之职。

她虽不知父皇为何要将如此重要之职交给代朝祈这个混世魔王,但多半是代衡暗中操作,为自己儿子谋了个官位。

可代衡若当真要为其子谋职,父皇也只需给代朝祈个闲官,予其秩品而不予其差职,也便是所谓的徒有其名无有实权。

可如今父皇竟将守卫洛城的龙武卫交于代朝祈,父皇是糊涂了不成?

秦楼安坐于飞鹊镜前一下一下摁着太阳穴,舒缓着脑中隐痛。

如今洛城之中民生凋敝,然昨日里又自塞北胡羌部传来求救之书。

胡羌部为游牧之民,多以畜养牛羊等牲畜为生。塞北有句谚语:冬打雷,十圈九空。今年入冬以来,塞北天候较之往年奇冷无比,厚雪封野,无数牛羊牲畜冻死冻伤,牧民无以为食,饿殍遍地,哀鸿遍野。

胡羌部归顺依附于西风已久,可谓亦是西风臣民。如今又有其首领亲笔所书求援之书,父皇不愿失其依附而丧失北部抵抗东景之屏障,特遣使者押送食粮赴塞北之境。

押送食粮队伍已于今日早些时候出发,半月之后便可抵达塞北。然秦楼安知道,这次从洛城运往塞北的粮食无异于杯水车薪。

数月前与东景于函谷关一战,今时三皇兄又率骋平军奔赴西南。所谓行军打仗,粮草先行,国库粮仓早已空虚殆尽。这次给胡羌部筹备的五万石粮食,恐为西风粮仓最后之存畜。

可五万石粮食,又能供胡羌部多少人吃多少天?

想来这也是父皇这次铁了心要于华清宫敬天祈福大摆宫宴的理由。一来求苍天护佑,二来,如今国库粮仓皆空虚,可有人却富得流油,库有家财无数,仓中粮粟无底。父皇这次大摆宫宴,亦为拉拢谢家。

听闻洛城外谢家堡谢家粮仓中的粮食,足可供洛城军队十年之需。此话要是用在其他商贾巨擘,她还觉言过其实,然用来形容谢家,她尚觉此言不够。

她去过谢府数次,每次去都觉甚为惊艳,倒不是她没见过世面,只是谢府乃是极致的奢侈。然却丝毫不觉张扬,是世间真正绝顶的富贵。至今她犹记谢之卿那双小叶紫檀制作的木屐,以及他以灵芝磨粉豢养形如雄狮的藏疆獒犬。

如若此次宴会之上,父皇趁机拉拢到谢家,那国库空虚粮仓殆尽等诸般问题,皆如晨烟散于朝曦。

如今谢家二公子谢容住于宫中腾阳楼,父皇此次大摆宫宴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宴请他。

至于如何拉拢,恐也只能诱之以色了罢?谢家不缺钱,上次他又拒了官,除了以皇室宗亲之女赐于谢容为妻予谢家一门皇亲,她实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令谢容心动。

可纵是父皇欲以皇室女色诱之,又会将谁推出来?谢容又可会接受?

思及谢容之前两次见她之时桃花眸中是一眼到底的清澈,不带半丝肮脏邪欲,她当然不会自卑的认为是她生的不够好看所以才吸引不了谢容的注意,恐谢容是不为美色所动之人。若当真如此,父皇这等诱之以色的法子恐也行不通。

若是谢家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中……

此念方跃进脑海,秦楼安便将此苗头扼杀。她这个念头未免也太邪恶了,拉拢不到,竟然就想抓着把柄威胁人家?

她怕不是穷疯了罢?

秦楼安轻轻拍了拍额头,让自己清醒些。

如今母后体内的蛊毒还指望着谢荀医治,她怎能想这等不义之事?况且谢家虽然家大业大,但于洛城之中的声望却是颇好,为富不仁这等贬义之辞,从来不会用在谢家身上。纵是她找把柄,恐也寻不出什么可以令谢家为她所用的关键破绽。

谢家虽这块肉虽然肥美,但却生在硬骨之上,甚是难啃,难啊——

一时之间,秦楼安亦想不出什么法子可以从谢家手中捞点油水,只指望父皇与雪子耽能想出什么办法。谢家虽富可敌国,然人家的财富亦是集腋成裘慢慢累积而成,她并不是想白嫖谢家。只是如今困顿之际,只望谢家肯暂时出手相助,以后国库充盈再还他们亦可。

秦楼安暂先将谢容之事搁下,想起那日她本想于绿绾趁母后午睡之际前往掩瑜阁之事。

那日她做贼一般偷偷摸摸出门,然方迈出门槛半步,身后竟传来母后冷叱。原是母后已不知何时醒了,还正好瞧见她要出门,尽管她狡辩说并非是去掩瑜阁,然母后亦不信。

自那日雷雨之夜别过,至今她都不曾再见过月玦,至于那晚他为何恰巧出现救下她,她也一直不得机会寻问。但今晚华清宫宫宴,月玦应也会去,届时她可要寻个机会好生问一问。

“奴婢参见公主。”

身后传来绿绾与采桑的声音,秦楼安回头看去,二人福行礼于她身前,手中皆端着一方托盘,看得出来盘中所盛应是今晚赴宴所要穿戴的衣服头饰等物。

秦楼安示意二人起身,两人谢过后走上前来,将手中托盘承到她身前。

绿绾说道:“公主,这是皇后娘娘给您准备的衣服与首饰。娘娘还将采桑派过来与奴婢一同为您梳妆打扮呢!公主您瞧瞧,这些衣物首饰,您还喜欢吗?”

秦楼安俯了眼满盘珠玉金翠,又扫了眼另一盘中的一袭华裳,甚不在意道:“这次宫宴的主角并非本宫,本宫无需盛装打扮喧宾夺主,简单收拾一下就好了。就——”

从盘中挑选了几件甚为素净简单的头饰,秦楼安道:“就这几样罢,戴多了脖子酸肩膀痛。”

“这怎么行?”

绿绾将手中托盘放至妆台,随手拿起一枚红宝赤凤金簪往她鬓间比量着。

“公主,这次宫宴,不仅是朝堂上的大臣,后宫中的娘娘公主们都会参见。您若是打扮的素净了,岂不是让别人压了风头?”

听绿绾如此说,一旁采桑亦附和道:“是啊公主,听说瑾烟公主与婧雪公主,从数日前就开始为这次宫宴做准备了,为的就是在宴会之上艳压群芳。所以公主,您也必须重视起来才行啊!”

“是吗?”

秦楼安把玩着一枚百蝶穿花珍珠簪,浅笑道:“她们既是有心艳压群芳,本宫又为何要与她们相争?就让她们在宫宴上一展风华好了,若是有幸被谢容瞧上,或许还能解了父皇心头大急呢。”

若瑾烟与婧雪其中的某个当真被谢容瞧上,这对她二人来说亦非一件坏事。

她与她们皆身为皇室之女,人前风光无限,其实连为自己则一良人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谢容并非官胄之子,然却不知胜过那些官宦子弟多少倍,至少嫁于谢家不必整日提心吊胆夫婿宦海沉浮。且父皇先前便有让她二人与月玦接近之心,比起东景质子,谢容不是好太多吗?

对于她适才之言,绿绾与采桑深感不解,但也没有问。

二人现下一门心思的想要给她梳妆打扮,秦楼安算了算时辰,如今距酉时应是还有两个多时辰,这二人已经迫不及待要在她身上大展身手了。

绿绾见她对于梳妆打扮的兴趣依旧不大,遂将采桑盘中的以紫菱金丝绸裁剪而成的留仙凤裙执在她眼前给她看。

“公主,您看这裙子多好看呀,穿在您身上一定更好看。听说阖宫上下,只此一件,乃是独一无二的。”

“这件衣服——”秦楼安放了手中珍珠簪,挽起眼前甚是耀眼炫目的衣衫一角,淡淡说道:“这衣服的颜色,倒是与本宫的紫玉钗甚是搭配。”

桃华绣额,紫燕成双。

那晚月玦说过的这句话兀然响在耳畔,那时他还说此钗名叫紫玉对燕钗,本是一对,乃定情之物,且还说他知另一只紫燕在何处。

说实话,这簪子的样式与颜色确实挺合她的心意,若月玦当真知晓另一支钗子在何处,她不妨一同寻来,让分飞紫燕重逢,亦是件圆满之事。

她这边自顾想自己的,绿绾与采桑见她适才模样,只当她是来了兴趣,现下已将她拉起侍候她换着衣衫。

待将一袭留仙凤裙穿好,二人又让她坐回飞鹊镜前,挽了衣袖执起玉梳为她打理墨发。秦楼安无法,也只好由着她二人,只是嘱咐了句尽量简单些。

绿绾侍奉她已久,一双纤细巧手娴熟的为她挽鬟结髻。采桑是佑德公公亲自挑选过来侍奉母后的,这梳妆打扮的手法与心思亦同样出彩。

二人很快便将她如云的墨发高高挽作惊鸿髻,绿绾知道她甚喜紫玉钗,便将此钗簪于髻脚处。紫燕衔珠,珠上所坠绛紫流苏荡于她左耳上,珠泽熠熠。采桑亦取了几枚甚为小巧精致的掩鬓与花头簪点缀在她墨发上,让她的乌黑的云髻看起来既不单调又不觉得赘累。

长眉描黛如遥望远山岫色,眉间花钿巧裁成祥云团瑞,绿绾执口脂为她点了檀唇,又执腻粉为她扑了香面。

最后,采桑从盘出拿起一匣,此匣为紫檀所制,匣身金线掐丝雕了数朵菡萏。采桑将匣盖打开,一枚玲珑剔透的玉瓶躺于匣中。绿绾甚是谨慎的将玉瓶拿起,小心翼翼将瓶口金封除去,立有一股奇异的香传入鼻间。

“公主,娘娘说这是大食国朝贡之时带来的,大食国人管这叫香水。仅仅洒在身上数滴,香味便可久久不散,可比熏香省事多了,奴婢给您试试。”

绿绾说着,便在她颈间与衣袖出淋撒数滴。一开始这奇异的香味还甚是浓郁,然须臾便疏淡成似有似无,不经意间隐隐可闻,刻意去嗅之时反倒闻不到。

“倒是个稀罕玩意儿。”

秦楼安抬袖嗅了嗅笑着说道。

未几,她在绿绾与采桑的扶将下行至一人高的铜雀镜前,细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鬓鸦凝翠,惊鸿涵青,面如芙蓉眉似柳,广袖留仙轻舒飘逸。自月玦来西风之后,她好像甚少如此美过了。

绿绾看着自家公主在她一番打扮下恍若天上仙子,神采逼人,她甚是满意的笑了笑。

然尚不到片刻,她便见公主面上笑靥隐去,未几竟将身上紫菱金丝绸裁制的留仙凤裙脱下,又将坠于耳上的金丝赤宝耳坠取下。

“公主,您这是做什么?可是觉得这对耳坠不好看?”绿绾从盘中又寻出一副点翠耳坠,问道:“那公主看这对儿怎么样?”

闻言,秦楼安抬臂止了绿绾正要为她戴耳坠的手。

“绿绾,你们可听说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今洛城之中甚多百姓家破人亡,塞北牧民活活饿死,而我等却于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中穿金带银极尽奢侈。依本宫所见,与其如此盛妆打扮向天祈福,倒不如将这些东西变卖为钱,为百姓做些实事。”

秦楼安言罢,又将腕上玉钏取下,头上金制的钗,玉做的簪,一一被取下放回盘中,惟留鸦鬓一只紫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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