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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连环虚声势 蒲茂意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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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奉给莘迩的任务十分明确。

此战的目的不在略地,而只要能调动蒲茂的部队,使其放弃攻打冉兴,北援朔方,就行了。

羊髦的两条军事献策,都是围绕这个目标而定的。

朔方郡设立於秦朝中叶。秦朝设立此郡,是为了阻止匈奴由此南下。朔方郡当高阙之南,凭借长城、北边的阴山和黄河之险,自设立之始,便是控扼“通川”、“要害”的咽喉重地。

最早的时候,朔方郡下辖十县,河东、河西各五县,后到秦朝后期,国力衰微,河西的五县被全部撤销,仅保留三封、临戎、沃野三县的名字,皆迁入河东。

但是,三封县的故城遗址还在。

唐鼎西迁,北地诸族,战乱不止,兵强马壮者为王,蒲秦也罢,铁弗匈奴也好,其主皆非甘於守成之君,不肯被拘限於河东的河套地区之中,因此,朔方目前的占据者赵宴荔,便将三封故城略作修缮,遣了一部人马在此驻扎,充作是朔方向西边延伸出去的钉子、耳目。

无事之时,此处可权做朔方郡的外围据点。有事之时,即为朔方或蒲秦进攻定西的前哨。

羊髦的建议是:“将军引精骑,越千里流沙而袭朔方,随行粮秣,仅敷月半之使。今之战策,宜以速决为上。我部俱骑,利弊各半,利在朔方多漠野,我部能够隐蔽行踪,转战神速;弊在我部缺乏大型的攻城器械,且无步卒,攻城小难。

“既宜速决,攻城又难,何以完成王命?髦以为,唯当求奇计以见效。”

莘迩当时问道:“奇计故自佳,然计将安出?”

“将军帐下多胡骑。大王收胡组军,事已外传,朔方必有闻焉,而同时,他们一定想不到我部的到来。将军因是,可择鲜卑义从若干,令扮作逃亡的北山鲜卑部民,混入三封城中。

“内外夹攻,三封取之易也!”

莘迩前世读过《三国演义》,他记得在此书中,似乎有过多次与羊髦此计类似的用计。

这种“赚开城门,打下城池”的计策,说来简单,然欲用到实处,并不容易。

在绝大部分的战斗中,事实上,都是根本无法使用的。

但眼下,却刚好可以用上此计。

因为,正如羊髦所言的,铁弗匈奴“一定想不到我部的到来”。我在暗,敌在明。三封城的守军根本不知莘迩部的接近,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他们一点警惕都没有。鲜卑义从赶着驼、马,以逃亡为借口,请求进城,三封守军贪其财货,度料之,铁定是不会将他们拒绝在外的。

一切如羊髦所料。

秃发勃野亲自带了百余义从,乔装打扮,为了逼真起见,还选了二十余个没有留胡子的,装成妇女,赶了三四百头的骆驼、健马,成功哄开了三封县的城门。

伏在远处的莘迩等人看到他们进入城中。

莘迩笑对羊髦说道:“卿计成矣!”

秃发勃野带的都是勇士,个个体格强健,气息剽悍,城下城上的看,他们低头俯首的,能暂时哄住守军,一进到城中,很快就会露馅。事不宜迟,莘迩立刻下令,兰宝掌等各引部曲,从沙丘后头冲出,数千条马腿,践踏出滚滚的沙云。数千胡骑吹着口哨,杀奔三封。

三封城内的守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秃发勃野从骆驼上抽出利刃,一个唿哨,百余勇士齐齐取刀进斗。秃发勃野接连砍倒三四个铁弗甲士,引众组成骆驼阵,牢牢把住城门。

三封县内的铁弗驻军不多,四五百人而已。

莘迩与秃发勃野的夹攻之下,不到一个时辰,城池已告易主。

严袭所部的五百唐人甲骑,人马甲重,不便参加巷战,没有进城,带着甲骑们的从侍轻骑们,绕行於外,凡是有从城中逃出的,尽数截下。

初战告捷。

莘迩没空庆祝。

羊髦的两条计策是连环计,前计关系后计,时间非常急促。

为防消息走漏,影响下步的计划,按照羊髦的建议,没有留俘虏,把投降的全都杀了。

随之,在城中稍作休整,他率军继续进发。

三封向南、向北、向东都是沙漠。向东百余里,在沙漠的边缘便是黄河。黄河对岸,是朔方郡的河东诸县里头,离三封最近的临戎。

穿过百里荒漠,次日午时,到达了黄河西岸。

乞大力率引前锋,夺占了一个渡口。全军渡河。临戎在望了。

羊髦的两策,第二策即是怎么打下临戎。

他对莘迩的建议是:“攻克三封以后,将军引部疾行,渡河东至临戎。三封之败,临戎守军必不可知。将军可择胡骑,换上铁弗匈奴的戎服,佯作溃逃,故技重施,再克此城!”

胡人们受唐人文化的影响,如今也很相信五德终始之说。

唐为火德,戎服尚赤。建立蒲秦的戎人此前是匈奴秦国的附属,匈奴秦国自称秦朝外甥,隔过唐、成,直接继承秦朝,依旧以木为德。戎人的秦国虽仍以“秦”为名,但那是为了能更好地与鲜卑魏国争夺“正统”,其实他们早就以匈奴秦国的继承者而自居了,一来,“金胜木”,二来,有句话说“金行气刚,播生西戎”,亦与金合,故此,蒲秦是以金为德,尚白色。

定西与蒲秦的戎服颜色不同,欲待旧技重施,再哄开临戎城门,此一换服之举自是不可或缺。

且渠元光求战,莘迩没有用他,仍是将此任交给了秃发勃野。

秃发勃野一回生,二回熟。

头次的行动已然成功,这二回的行动虽说提升了点难度,但也难不倒他。

又是顺利骗开了临戎的城门。

一如上回,伏兵四起。秃发勃野乱於内,莘迩督兰宝掌等战於外,内外并攻,临戎城克。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回,严袭奉令,放出了不少的逃兵、逃民。

站在临戎的城头,莘迩远望逃走的铁弗兵、民,回头看向城外的野地,不远处尘土漫天。

秃连樊等人引本部骑兵,以及骆驼、驼马等牲口,各於尾、腿上束枝叶,正在那里卖力地来回奔腾。

莘迩笑道:“士道,这般尘飞土扬的架势,莫说精骑万余,便是两万、三万,怕都会有人信!”

这也是羊髦的计策。

仅凭莘迩部的四五千胡骑,吓不住铁弗匈奴,也吓不住蒲秦的蒲长生和蒲茂。要想把蒲茂骗来,必须得虚张声势。不仅号称精骑万余,莘迩脸自己的军旗都没有用,打出的是“麴”字旗。至於这个“麴”,究竟是不是定西的头等大帅麴硕,铁弗匈奴和蒲茂可以自己考虑。

羊髦代笔,以“麴督”的名义,写了一封信,於打下临戎的当日,遣人送去给赵宴荔。

信中只有两句话,写道:“君部北、东为河,南为大漠;我今已克临戎,精骑两万,屯於君西,较君此下形势,已然瓮中鳖矣!愿请与君会猎於野,一战而决胜负!”

两天后,赵宴荔接到了信。

定西国的部队越过流沙,突然奔袭,三封、临戎已陷;据说定西此次来了精骑万余。这两个消息,已经传到了赵宴荔的驻帐,他的左右俱皆知道。

赵宴荔与左右亲信,相继读完信。

赵宴荔的神色阴晴不定。

左右一人说道:“大人,定西与我间隔千里大漠,不易行军,所谓‘精骑两万’,必是定西的假话!”

又一人说道:“令狐奉才强征卢水杂胡、北山鲜卑诸部入军,合此数部胡夷,足可得兵两万。唐兵穿越沙漠固然不易,胡骑耐饥渴,却非不能。”

众人说的多时,有人见赵宴荔不开口,问他道:“定西来信约战,敢问大人可有对策?”

赵宴荔五十来岁,矮短粗壮,长年累月的野外生活,皮肤粗糙。

他已琢磨清楚,坐在胡坐上,大咧咧地分开腿,摸了把胡子,另一手放在膝上,哈哈笑道:“谁会在打仗的时候,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敌人?”

“大人的意思是?”

“定西军邀我野战,我料这一定是他们在虚张声势。什么‘两万精骑’?便是两万俱皆胡骑,衣粮辎重也需极多,近月不闻定西有大举战备的举措,这两万精骑,不用说,必然也是定西军的恫吓之辞!”

左右闻言,觉得他说得对。

一人松了口气,说道:“这样的话,就不用向朝廷求援了。”抱怨似地,说道,“每次朝廷派人来,都跟恶狼也似,强取硬要,见什么拿什么,着实可恨!”

赵宴荔摇了摇头,说道:“不然。”

“大人何意?”

“这个援还是要求的。”

左右诸人都不明白他的意思,齐声问道:“为何?”

赵宴荔眯起眼睛,俨然老谋深算的样子,说道:“你们糊涂!我且问你等,朔方为蒲秦的北地要塞,蒲秦为何放任我等盘踞?”

“那是因为蒲秦需要咱们给他们抵御柔然、拓跋鲜卑。”

“你们说的只是其一,还有其二。”

“敢问大人,其二为何?”

“冉兴之地,是蒲秦戎人的祖地;且冉兴富庶,地势又极其要紧,如能占取此处,南可逼蜀中,西可攻定西之膏腴,是以,蒲秦对冉兴朝夕不忘。相比荒寒的朔方,他们更重视冉兴。

“冉兴,就是蒲秦放任我等占据朔方的‘其二’。而今蒲茂引兵马数万,进攻冉兴。冉兴一旦被他攻取,下一个,他们要占的,恐怕就是咱们朔方了!”

左右想了想,都道:“大人高瞻远瞩,非小人等可及。”

“我当然不是你们能及的!”赵宴荔说道,“所以,虽然定西军必是虚张声势,但既然他们假模假样地做出了强兵压境的态势,咱们就不妨给些配合。”下达命令,“即刻遣人南下,求援朝廷!”哼了声,说道,“你蒲茂想打冉兴,再打我朔方,做的好算计,却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看出了莘迩的故作声势,但为了自身的利益,赵宴荔给予了积极的配合。

一边收缩兵力,固守本帐,一边十万火急地求援咸阳。

并在求援书中,赵宴荔把莘迩的“两万精骑”,夸张到了“步骑三万”。要非定西国的常备兵力总共才四五万人,怕他会连“雄师十万”都说出来了。

羊髦推测赵宴荔“反复之徒,权服蒲秦而已,势无死战之心”,猜得一点没错。

赵宴荔的求援军报到达咸阳。

次日,一道急令发往蒲茂军中。

蒲茂现已兵至冉兴,各营部队或担任攻击之任,或担任防备定西偷袭之任,也都已经安排停当,按照计划,至多后日,他就要发起对冉兴的总攻了。

蒲长生的令旨适时送到。

令旨写道:定西步骑三万,奔袭朔方。三封、临戎失陷,赵宴荔兵败求援。速引步骑回都。

蒲茂把令旨示与王猛观看。

王猛看罢,怫然说道:“大王,出兵前,丞相蒲光就横加阻挠!这道令旨,只能是他撺掇君上下的!”坚定地对蒲茂说道,“大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三军调度已毕,攻势转眼即发,箭在弦上之际,此道令旨,大王万不可受!”

给蒲茂分析朔方的情况,说道,“且不论定西有没有遣出步骑三万,只说那朔方与定西隔绝大漠,定西补给难继,纵侥一时之幸,占我数城,待打下冉兴以后,我军也可以再部署收复。”

蒲茂完全同意。

可他与王猛没有想到的是,蒲长生的令旨不仅一道,一日之内,三旨叠至。

事情传出,蒲茂帐下的各营战将、各部兵士,许多都议论纷纷,竟致军心浮动。

王猛长叹,说道:“大王,军疑而战,兵家所忌。而今看来,只有撤军。”

表情转变,他眼中露出狠辣,说道,“太尉步岐虽死,丞相蒲光,一向猜忌大王,而君上信重蒲光。蒲光一日在朝,大王的大业一日难成。大王,猛有缓、急两策,敢献大王!”

“孟师请说。”

“除掉蒲光,徐图大事,此是缓策。趁数万步骑在手,机不可失,回师咸阳,……”孟朗举起右手,拢指成刀,往下用力一砍,说道,“此为急策!两策,敢请大王择之。”

蒲茂默然许久。

帐外日光明丽,帐中杀气阴森。

功败垂成的懊恼,雄图大业的期盼;唐人典籍中,三皇五帝、历代明君的光辉形象,朝中天子轻果、群臣粗鲁的现状。种种渴求、种种不满,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击蒲茂的心灵。

在孟朗目不转睛地注视和等待下,蒲茂作出了决定。

他奋然起身,振袖说道:“吾意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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