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买什么
买什么
一个聪明人,在和不喜欢的人相处时,总是能够在小的方面做出让步,在大的方面获取利益。
宁卫民就做到了这点,这就是一种眼光长远的睿智。
道理是很简单的,就是一句老话而已。
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
这世界如此之大,而联系却异常的紧密。
谁能保证以后不会求着谁,与对方就完全没有合作的可能?
所以人在社会上混,即便是和不喜欢的人做不成朋友,也尽量别和人家做敌人为好。
但偏偏这个简单的道理,许多人却做不到。
就因为人是情绪动物,最喜欢的就是任性而为。
而一个人的无知,往往体现在他有多么自大上了。
过去的宁卫民也曾经是这样的。
一旦取得一点小成就,他就觉着自己特牛,可以把别人不放眼里。
那时的他,单纯就单纯在看问题本末倒置上了。
他认为实力决定一切,认为自己层次高了就可以把别人不当回事。
完全不曾想到,这世上永远都会有管着自己的人,管着自己的地儿。
而且即使自己层次高了,可相应的,需要打交道的人,层次也会相应拔高的。
开罪别人照样是要倒霉的。
但好在今生他总算明白过来了。
他懂得了人世间往上走的路,就如同被一层层布满钢针的天花板阻碍着。
人想要硬闯,是闯不上去的。
只会被扎的遍体鳞伤,头破血流。
这些天花板上,其实只有几条不规则狭窄缝隙在对芸芸众生开放着。
人想要向上去,只能把自己缩成缝隙大小努力钻营,才有可能成功。
所以一个人能爬多高,绝不是由人的刚性来决定的,其实是由这个人的韧性和柔性来决定的。
韧性是本事,是耐性,也是动力。
柔性是聪慧,是胸襟,也是方法。
没错,通天之路从来就不好走。
但莫大的好处在于,人一旦钻过了一道天花板,也就上升了一个境界。
所享受到的便利条件,就会大不一样了。
脚底下也因此有了立足点,不在无着无落。
过去拦着你的钢针,反过来又会成为悬在空中,托着你继续向上的支撑。
就像宁卫民的这些总公司的同事们。
他们的资金不但对宁卫民有用,他们的交际网同样是一种丰富宝藏。
就因为大家伙儿现在组团凑在一起炒邮票,彼此成了利益攸关的伙伴。
这些同事们的人脉资源,自然而然对宁卫民开放了,与之共享。
就比如沙经理就有个姓牛的同学,是邮政管着邮品仓库的一个主任。
大家坐在一起,一顿酒一喝,这位牛主任就批了一张条儿。
直接就可以让宁卫民们从库房里调出五百套“西厢记”小型张和一千五百套西厢记邮票。
这些是计划外的指标,平时专门给关系户留着的,不用拿集邮证来买。
调出价也都是平价,每张小型张两元,每套邮票一块零六分。
但在邮市上,春节时上市的西厢记小型张,如今已经价值两块五了。
而西厢记的邮票则在一块二三。
等于说这些邮票从库里一拿出来,放在市场上,就是将近两成的浮盈。
另外一桩让宁卫民惊喜的好事,是策划部的副经理为他带来的。
这位副经理的亲爹,居然是琉璃厂一个门市部专门负责内销文物的负责人。
当酒桌上聊天,副经理得知宁卫民对古董瓷器感兴趣,就回去专门问了问他爹,回头就卖了宁卫民一个人情。
说按规定,“内柜”的内销文物只卖给厅局级以上的干部,但根据特殊需要,也可以照顾照顾关系户。
宁卫民呢,只要能搞来记者证。
那么他爹打着有利于宣传的旗号,多少可以卖给宁卫民几件儿。
作为老跟媒体打交道的斋宫负责人,宁卫民要找几个记者朋友来帮忙,那太容易不过了。
于是很快,他就喜滋滋的去“接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了。
不用说,对他而言,文物商店这种“特供”的内柜犹如一个巨大的宝库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惊喜的发现,内柜里的好东西太多了。
像一个雍正官窑粉彩将军罐不过是三百块钱。
虽然价格比“鬼市”还要高点,可比友谊商店可便宜多了。
关键是这里的官窑能保真啊,而且还都是品相比较好的。
这样的东西,放两千年后,他花个上千万大价钱,还不一定能买到呢。
至于有崩、有冲、有毛病的,日后能值个几百万的,在店里百十块钱就可以买到。
瞧瞧,这不是耗子掉在了米缸里,都不愿意爬出来了吗?
宁卫民确实是看这个,觉着这个好。
等看那个,他又觉着那个好,哪儿件儿也不愿意撒手。
于是乎,从此之后,他一有空就请认识的记者吃饭。
图的就是,想借用人家的记者证登个记,好去文物商店的“内柜”买东西。
当然,这种登记可不是那种,为了确定所有权的凭证。
而为了防止文物外流,签署的一份保证书。
内销文物有特别的规定,要确保从店里买走的东西,绝对不能赠送或转卖给外国人。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种便宜好是好啊,可却很像张士慧从莫斯科餐厅搞茅台酒,从“国通社”大院搞万宝路那两件事比较类似。
说白了,耳挖勺炒芝麻——小鼓捣油而已。
对宁卫民来说,实在有点不解渴。
这可不是他贪,关键是现在的宁卫民,同时把持着服装和工艺品的生意,手里的闲钱实在“淤”了。
别忘了,去年整整一年,他是有时间挣,没时间花啊。
光工艺品这块,每个月都是两万的纯利润在往他兜儿里蹦。
从5月份开始,服装尾货生意又走上了正规,两项相加,每月光外快就得七八万的利润。
这还不算下半年他上手的烟酒店生意呢。
要都算一起,他每月妥妥得赚上十万块了,绝对是这年头京城头一号的财主。
可就是因为太忙了,他一直只能凭借外企高管的身份,与街道的业务牵扯,把这些钱伪装成公款存进银行去。
这是唯一的处理方式。
所以即使刨去开烟酒店的两万五成本,留在缝纫社继续运营的十万资金。
还有去年把狗票补足了二十万枚,今年开年又买了两千五百张整版的猪票耗费的六万块。
如今他银行里的户头上也已经积攒了四十七八万了。
要比财力,别说皮尔·卡顿公司的所有高层绑一起也赶不上他。
就连他自己都感到这些巨量的现金成了一种巨大的负担,多得烫手,多得咬手。
是一定得尽快花出去,是万万不能突破五十万大关的了。
这么一来,他要想赶紧把这些巨量资金浓缩成便于积存的财富。
终归还是得从不受任何限制,可大批购买的东西上想办法。
可到底买什么呢?
还是那句话,买东西不能瞎买。
一方面得考虑未来的升值潜力,眼下付出的成本代价,储存是否方便。
另一方面也得考虑品种投机时间差,便于在投机市场打接力赛。
继续收字画吗?
已经不大合适了。
因为1980年的5月,京城在港城举办了首次的出口商品展览会后。
就让港人惊喜地发现京城送去的书画和各类文玩摆件、工艺品是那么的便宜。
和本地存在着巨大的价差。
于是不但那些送去展览的东西被港人抢购一扫而空,也促使许多港城藏家开始来京城淘宝。
这样一来,自此京城就拉开的各类文玩字画涨价的大潮。
涨得最快的还恰恰就是书画类,和古籍类。
至今为止,小三年过去,书画的均价已经足足翻了四五倍之多。
齐白石已经二百八十块一平尺了,徐悲鸿和张大千二百三四,陆俨少和黄宾虹涨幅最少,也到了三十五一平尺。
虽然这价格也算是物有所值的吧,对比日后的升值幅度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可问题是宁卫民已经吃下去太多的精品字画,手里又握有巨款,不但眼界高了,胃口也大了。
他的心思是要买就买大尺幅的精品。
偏偏市面上要见到这样的力作已经那么容易了,得靠运气,题材未必好。
打个比方,要让他花个两千块就拿一幅齐白石的五六尺花卉走,五百块买个齐白石的扇面。
他一琢磨涨幅,这性价比可有点低啊,也有点费劲。
买是可以买的,可已经没太大吸引力了。
而瓷器、佛像、青铜器这样的古董又受到政策性严厉的监管,想吃个饱根本不可能。
木质家具最大的难题就是储存问题,潮了不行,太干也不行,耗子啃了更不行,需要的空间还大。
关键是价格也贵,好几十块买回去一个椅子,还只是鸡翅木的,松松垮垮还得修,这又何必呢?
所以最终退而求其次,也就剩下印石、翡翠、玉器这些东西了。
这些玩意的缺陷不用说。
由于外国人大部分是欣赏不了的,鉴赏品质又没有统一标准。
在时间上,就属于相对较晚才会热起来的投机品种,买下来恐怕长时间得忍受寂寞。
可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不需要太多的空间,便于储存,就连着火都毁不了。
关键是这年头能居然随处可见品质优异的大料。
在“萃文阁”刻字门市部里,无论是田黄、鸡血、还是芙蓉石,这“印石三宝”六十克以上六面平章大料,随处可见。
要知道,平章损耗多重啊,这放在三十年之后,是一种根本难以想象的奢侈。
而且这些印石的价格也居于行情的谷底。
这个年头金价都每克三十了。
可田黄石每克标价才十五元,鸡血石每克十二元,芙蓉石每克十元,
按照过去的说法“一克石料一克金”,这都打了五折。
再想想三十年后,田黄石一克价值二十万。
和那所谓的“极品田黄成国粹,易金百倍古今扬”、“高山石系田黄贵,贵逾黄金数十翻”的情况再一比较,那简直就是个天大笑话了。
绝对是个低得不能再低的白菜价儿,近似于白给啊。
于是乎,面对这顿丰盛的大餐,宁卫民那就可劲儿招呼吧,毫不吝惜的把钱撒了出去。
这倒是效率快,买个十块的大章,就能花掉一万多了。
要是巨大的摆件,价格更高。
宁卫民买下来一块356克的乌鸦皮田黄石景物摆件,一气儿就花了三万二。
这多痛快啊。
就这样,用不了十天半拉月的,宁卫民就把账上的那些钱花了个净光净。
都变成这些石头玩意,存在新买的三个樟木大箱子里。
一箱子的摆件,两箱子的印章。
处理完这件事后,这小子不但心里踏实了,觉着不用再为今后现金的去处发愁了。
甚至还颇有点志得意满,自觉已成印石大家的得瑟。
这还真不能怪他,因为就凭三个箱子,未来至少能值十栋楼!
十栋楼啊!
他这辈子就是撂着蹦儿地糟蹋钱,那也穷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