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节
在河南时还好好的,到京城反不学好!
倘若他真搞出什么缺德事儿来,看她不请家法,替他那短命爹狠狠地揍他一顿!
“是,是,这儿就是。”蒋氏都不免手忙脚乱,忙道,“他今日没上朝,正在书房里呢,你快先请进,我给你叫他去!”
她上前开了门,请姜雪宁入门。
接着连手上挎着的竹篮都忘了放下,便要去敲那一夜未开的书房门,让张遮出来。
没成想,还没等她走上台阶,原本紧闭的房门竟然开了。
张遮手搭着门框,站在门里。
墨蓝的一身长袍挂在他身上,虽依旧挺得笔直,却给人一种沉默萧索之感。他静静地看向了立在这简陋小院里的姜雪宁,过了好久,才道:“姜二姑娘,请进。”
姜雪宁也看了他半晌,才抬步走上台阶。
到得门前时,张遮向里让了让。
她进了屋。
张遮才同蒋氏交代了一句,返身将门关上。
两个一宿没睡的人,面对面坐下。
茶是昨夜陈茶,已经凉了。
堆满卷宗的书案上,灯盏灯芯的末端一缕青烟幽浮,已是燃尽。初升的日头从东方,斜斜照进窗前这一张低矮的漆案上,驱散了几分寒气。
姜雪宁注视着他。
张遮却低垂目光。
她轻轻道:“今日本该早朝,张大人却在家中,仿佛知道我会来一般,是在等我吗?”
张遮沉默。
姜雪宁双手交覆于跪坐的膝上,一身沉静,笑起来:“我曾表白属意于张大人,张大人却说自己已心有所属。那天我恍恍惚惚的,半点都不服输的性子,竟都忘了问。不知大人中意的这位姑娘,到底是谁呢?”
张遮案下的手掌悄然紧握。
他道:“京城人士,寻常人家罢了。”
张遮也会说谎,也会骗人了。
姜雪宁眨了眨眼,又问:“张大人才与姚小姐退婚不久,便移情于此人,虽说是寻常人家,可想来才貌该很不差,性情也在我之上吧?”
张遮好半晌才道:“姜二姑娘无可挑剔,只是在下出身寒微,不敢误姑娘终身。她才貌不能与姑娘相比,性情也并非极好,只是……”
姜雪宁问:“只是什么?”
张遮终于抬目看向她,克制而忍耐,心下却异常荒凉,注视着她瞳孔,似乎想讲这面容刻进心底,慢慢地道:“只是我爱重她。”
姜雪宁突地笑出声来:“那她叫什么名字呢?”
张遮寂然无言。
姜雪宁突然好恨他,连那一点虚假的笑都挂不住了:只将袖中藏了许久、也看了一夜的锦囊轻轻放上桌案,那一张薄薄的纸页便压在锦囊上,道:“张大人说不出,我来告诉你可好?”
张遮闭上了眼。
姜雪宁却一字一句,近乎发狠般,红着眼向他道:“你喜欢的这个人,才不如貌,坏得透顶,不是好人――她姓姜,叫姜雪宁!”
我意将心向明月。
那页纸上,难得端正的墨迹,已经渗透,却还未陈旧。
可张遮的心却已千疮百孔。
姜雪宁执拗地问:“你怎么能说不喜欢我,你怎么敢说不喜欢我?”
张遮于是想起了上一世。
鲜活的她,明艳的她,张扬的她,恣意的她。那时他克制不住那颗僭越的心,想要靠近她。可最终……
玉山倾,锦屏碎。
他胸膛里那颗心都似被她锋锐的言语剖了出来,血淋淋挑在刀尖,千百般的苦涌到喉头,又倒落回去,满腹都是酸和涩。
梅瓶到底是碎过。
他望着她,仿佛从前世望到今生,终于还是低哑地唤她一声:“娘娘……”
娘娘。
眼前这个人,怎么会叫她“娘娘”呢?
姜雪宁先是感觉到了一种迷茫,随即便晃荡荡地眩晕。那声音隐微的两个字从她耳中传递到心里。眼前的张遮在轻轻摇晃,照进来的日光一片惨白,屋子里好像有雾气升腾起来,让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轰隆隆地乱响。
她下意识地摇头。
怎么会呢?
一定是听错了……
可心里面却有个声音却冷冷在笑:知道的,你早该知道的!这一世你们才认识多久,他凭什么对你情深义重,喜欢你却还要瞒着你?你没有听错!
一股锥心之痛,连着无尽的愧疚将她捆缚,让她颓然坐倒。
这一刻,什么都明白了。像是有那高高的山岳,沉沉的深渊,将她压垮,任她坠入,她到底承受不住,埋下头捂住脸,控制不住地恸哭。
张遮无言地走过来,只觉自己像是那残忍的刽子手,击溃了她最后的防线。
前世今生的种种汇集如洪流。
他半跪在她身侧,喉结微微滚动,终于还是容许了自己这一刻的僭越,轻轻将她拥入怀抱,道:“是臣不好,是臣不好……”
她哭着道:“你早没告诉我,你骗我……”
张遮说:“是臣骗了您。”
姜雪宁憎恶自己,回想起先前的质问,只觉自己荒谬可笑。她哪里配呢?
她的泪都掉在张遮胸膛,沾湿了他衣襟,将他一颗心浸在里面,也使他确认,的确不该告诉她的:“娘娘,臣也怕。怕您知道,您眼前这个,是上一世的张遮。”
一旦知道,往事便纷至沓来,生出无穷愧疚。
她要自由,要得偿所愿。
可这愧疚,却足以将一个已渐渐抛开前尘往事的人压垮、击倒。她所遇到的所有人都是新的人,唯有他是她陈旧的羁绊。而太过沉重的过往所裂开的沟壑,纵然两个人都想尽力填补,又怎能弥合如新?
那样活着,该有多累?
她在他面前时,一点也不像真正的她。
第177章到底钟情
圆圆的木棍在砧板上擀着,一只手熟练地转动,面皮便在拉扯挤压下慢慢变得透薄。
蒋氏是想简单地下一锅馄饨。
只不过面皮擀着擀着,就听见书房那头传来的哭声,她顿时一怔,不免有些忧心,有些迟疑地朝着窗外张望。
自家这根木头,往日几乎与女子没什么交集。
那位姜二姑娘……
莫不是传言中与他有些瓜葛的那位?
当时蒋氏还以为这是谣传。
街坊邻居们打趣,她也只说,倘若真有点什么首尾,以那小子闷头只做不说的脾性,该是一早就中意了人家,早晚会娶回家来的。
没料想人家姑娘找上门。
瞅他那消沉样,对人家姑娘十分在意,只是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叫她这个当娘的看了都生气,活像是吞了黄连。
也不知说了什么,还引得人家哭起来。
蒋氏看那姑娘倒是赏心悦目,也不去想是不是姑娘对自己的儿子不好,反琢磨这儿子又臭又硬,半点不开窍。
炉子上烧了水。
面皮也擀够了。
她算了算时辰,怕里头那位姑娘早晨来时没吃饭,也不好进去多问,索性多包几只馄饨,一个个飞快地捏了,等着水滚沸后丢进去。
书房里哭声,过了好一阵才小下来。
姜雪宁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神空茫地落在张遮那颜色沉冷的袖袍边角上,只感觉到了命运的弄人。
曾以为,重生便可挽回一切,重头来过。
可怎么能够想得到——
她最在意、最不想伤害的人,也带着记忆归来呢?
在她哭的时候,张遮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陪在她身边,任由那一声声的饮泣将他心肺撕裂,给予他一种强烈的存活于世的感觉。
唯痛苦与磨难最深刻。
也唯有在面对她的时候,那些素日里都深深压抑在冷肃躯壳之下的、鲜活的喜怒哀乐、贪嗔痴怨才会爬上来,让他感知到,一日一日无法自拔。
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代价,却太过惨烈。
连回想都仿佛蒙了一层血色。
那日夜深的宫中长道,她低垂了眉眼,放低了姿态,扯了他的衣袖,骗他说从此以后就当个好人,只恳求他帮帮她。
宫廷里危机四伏。
萧姝有孕,她与萧氏斗得正狠,陷入太深,在那个位置上,抽身已不能够,而输意味着死。
周寅之是她的心腹。
心狠手辣,结党营私。
无论出于法,还是出于理,他都没有理由放过此人。该要趁着对方结党营私、卖官鬻爵的事情被人挖出,将其一网打尽,方不负自己治律多年、清正一生。
可三司会审的那一日,他高坐在堂上,看着卷宗上那一条条的罪证,提了笔,却久久未能落下——
一旦定罪,周寅之固然可除,可姜雪宁与此人捆绑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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