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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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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进来就看见了陈淑仪那向姜雪宁高举的巴掌。

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怔怔问了一句:“这是在干什么?”

陈淑仪立时收了手想要解释:“殿下,我刚才只是……”

姜雪宁心底却是长叹了一声。

来得太早了些,这一耳光都还没打下来呢,效果上不免差了许多,让她卖惨都没太大的说服力,否则必要陈淑仪站着来跪着走。

学谁不好学及时雨宋江?

她腹诽了一句,可架势却是一点也不含糊,嘴角往下一拉,眼帘一垂,便啪嗒啪嗒掉眼泪,委委屈屈地向沈芷衣哭道:“长公主殿下,陈淑仪说我就罢了,她还想要打我!”

沈芷衣瞬间冷了脸,皱眉看向陈淑仪:“你什么意思?!”

陈淑仪:???

所有人:?????

是谁说得人无法还口啊!这种一言不合掉眼泪装哭卖惨打小报告又到底是什么操作?!

第60章猫

陈淑仪也是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刺激,又因与姜雪宁有龃龉在先,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一时被气昏了头,怒极之下才扬了手。

就算是沈芷衣不出现,这一巴掌也未必就真的落下去了。

毕竟大家同为长公主伴读,吵两句还能说是口角,谁先动上手那就就是谁理亏,她没必要与姜雪宁这么一番折腾。

可乐阳长公主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当口出现。

太尴尬了。

简直让人百口莫辩!

陈淑仪像是被人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似的,浑身都寒透了,忙躬身向沈芷衣一礼:“长公主殿下容禀,是臣女与姜二姑娘一言不合争执起来,姜二姑娘口齿伶俐,臣女说不过她,一时气昏了头,是臣女的过错,还望长公主殿下宽宏大量,饶恕臣女此次无礼。”

声音有些轻颤,显然也是畏惧的。

没了刚才的火气她轻而易举就冷静了下来,知道现在发生的这件事有多严重,更知道沈芷衣原本就是要偏心着姜雪宁一些的,此刻无论如何都不能狡辩,最好是在澄清的同时低头认错,忍过此时,将来再找机会慢慢计较。

姜雪宁心底嗤了一声,暗道她趋炎附势怂得倒是很快,先前那谁也不看在眼底的嚣张到了身份比她更尊贵的人面上,又剩下多少?

本来相安无事,陈淑仪先撩先贱!

反正梁子都结下了,她不想对方就这么简单地敷衍过去,非要气死她让她心里更膈应不可!

于是,一副凄凄惨惨切切模样,姜雪宁抬起了朦胧的泪眼,望着陈淑仪,身子还轻微地颤抖了起来,仿佛不敢相信她竟说出这般颠倒黑白的话来一般:“陈姐姐的意思,竟、竟是我欺负了你不成?我,我……”

话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她咬了唇瓣,睁大眼睛,好像第一次认识了陈淑仪一般,还流露出几分逼真的不忿与痛心。

整个奉宸殿内安静得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周宝樱目瞪口呆,装着蜜饯的纸袋从她手里滑落下来,掉到地上;

尤月更是后脑勺发凉,庆幸自己刚才走了一下神没跟着陈淑仪一起讥讽姜雪宁,不然现在……

方妙也一脸呆滞,想过这位姜二姑娘是厉害的,可没想到“厉害”到这个程度;

……

连萧姝都未免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看着姜雪宁,仿佛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一般,再一回想起她当日不由分说将尤月按进鱼缸里的情形,只觉遥远得像做梦。

那凛冽冷酷的架势……

和现在这个柔弱可怜楚楚动人的,是一个人?

沈芷衣却是抬步走到了姜雪宁的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伸出手去搭住了姜雪宁的肩。

姜雪宁感觉到,便要回转头来,继续卖惨。

然而当她转过眸的瞬间,却对上一双不同寻常的眼:沈芷衣看她的眼神不再是以前那般总充满着一种憧憬似的甜美,里面竟有些黯然,有些悔愧,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末了偏朝她绽开个安抚的笑。

这一刹那,姜雪宁想到的竟是昨日燕临看她的眼神,熬煎里藏着隐忍,于是心底便狠狠地一抽——

沈芷衣是从慈宁宫回来的,而慈宁宫正在清查内务府的事,是玉如意一案终究要牵扯到勇毅侯府的身上了吗?

若非如此,沈芷衣不会这样看她。

这念头一冒出来,与陈淑仪这一点意气之争,忽然都变得不重要起来。

但沈芷衣却没准备就这样罢休。

她终究是记得姜雪宁一开始是不打算入宫的,是燕临来找她,她也想她入宫,是以才前后一番折腾,将她强留下来。

想这宫中她有什么好为难的呢?

一则有燕临护着,二则有她撑腰,便是有些腌臜污秽事,也不至于就害到她的头上。

可今日慈宁宫中隐隐嗅出的腥风血雨让她知道,是自己错了,也让她忽然有些明白昨日燕临为什么要当众撇清与宁宁之间的关系。

换了是她,也要如此的。

可不知道时是为宁宁不平甚至愤怒,知道之后却是埋怨自己也心疼宁宁。

也许往后,再没有燕临能护着她,那便只剩下自己了。

再如何天真娇纵,沈芷衣也是宫里长大的孩子。

她不至于看不出宁宁神情间带了几分戏谑的做作,该是故意演戏气陈淑仪呢,可方才所见陈淑仪的放肆却不作伪,更不用说她知道她绝不是一个会主动陷害旁人的人——

能提笔为她点了眼角旧痕,覆上粉瓣,说出那番话的姜雪宁,绝不是个坏人。

沈芷衣轻轻抬起眼睫,注视着陈淑仪,并无动怒模样,可平静却比动怒更叫人心底发寒,只一字一句清晰地道:“你的解释,我都不想听。你身为臣女,被遴选入宫作我的伴读,且你我也算有相识的旧谊,我不好拂了陈大学士的面子,让你入宫来又被撵出去。只是你,还有你们,都要知道,姜家二姑娘姜雪宁,乃是本宫亲自点了要进宫来的。往后,对她无礼,便等同于对本宫无礼。以前是你们不知道,可本宫今日说过了,谁要再犯,休怪本宫不顾及情面。”

众人全没想到沈芷衣竟会说出这样重的一番话来!

一时全部噤若寒蝉。

姜雪宁却从沈芷衣这番话中确认了什么似的,有些恍惚起来。

陈淑仪也完全不明白沈芷衣的态度怎会忽然这般严肃,话虽说得极难听,是一个巴掌一个巴掌往她脸上扇,可她实在也不敢驳斥什么,也唯恐祸到己身,只能埋了头,战战兢兢应:“是。”

沈芷衣又道:“你既已知道自己无礼,又这般容易气昏头,便把《礼记》与《般若心经》各抄十遍,一则涨涨记性,二则静静心思,别到了奉宸殿这种读书的地方还总想着别的乱七八糟的事。”

陈淑仪心中有怨,面色都青了。

她强憋了一口气,再次躬身道:“谢长公主殿下宽宏大量,淑仪从今往后定谨言慎行,不敢再犯。”

沈芷衣这才转过目光来,不再搭理她,反而到了姜雪宁的书案前,半蹲了身,两只手掌交叠在书案上,尖尖的下颌则搁在自己的手掌上,只露出个戴着珠翠步摇的好看脑袋来,眨眨眼望着她:“宁宁现在不生气了吧?”

姜雪宁原本就是装得更多。

上辈子更多的气都受过,哪儿能忍不了这个?

只是看了沈芷衣这般小心翼翼待她的模样,心里一时欢喜一时悲愁,只勉强地挤出了个难看的笑容,上前把她拉了起来:“堂堂公主殿下,这像什么样?”

沈芷衣不敢告诉她慈宁宫里面的事儿,只盼哄着她开心:“这不逗你吗?怕你不高兴。”

姜雪宁隐约能猜着她目的,是以破涕为笑。

她咕哝道:“被殿下这般在意着,宠信着,便是有一千一万的苦都化了,哪里能不高兴?”

沈芷衣这才跟着她笑起来。

殿中场面一时有种暖意融融的和乐。

可这和乐都是她们的,其他人在旁边看着根本插不进去。

陈淑仪一张脸上神情变幻。

萧姝的目光却是从殿中所有的面上划过,心里只莫名地想到:陈淑仪平日里也算是少言少出错的谨慎人,心气虽不免高了些,却也算是个拎得清的,可一朝到了宫中这般颇受拘束的地方遇着冲突,也不免失了常性,发作出来;这位姜二姑娘入宫之后,看似跋扈糊涂,可竟没出过什么真正的昏招,对宫中的生活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和惶恐,入宫时是什么样,现在似乎还是那样,竟令人有些不敢小觑。

还好这场面没持续多久。

辰正二刻,教《礼记》的国史馆总纂张重冷着一张脸,胳膊下夹着数本薄薄的书,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众人包括沈芷衣在内于是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学生们见过张先生。”

张重国字脸,两道眉毛粗浓,可一双眼睛却偏细,皱起眉头来时便会自然而然地给人一种刻薄不好相处之感。

此刻扫一眼众人,竟没好脸色。

他手一抬,将带来的那几本书交给了旁边的小太监,道:“我来本是教礼,并非什么紧要的学目。可读史多年,只知这世上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周朝礼乐崩坏乃有春秋之乱。初时我等几位先生说,教的是公主与达官贵人家的小姐,本是将这一门定为学《女诫》,只是谢少师说诸位伴读都是知书达理,该学的早学过了,不必多此一举,不妨教些家国大义,是以才将书改了《礼记》。然则以老朽近日来在翰林院中的听闻,这奉宸殿虽是进学之所,可却有人不知尊卑上下,连女子温柔端方的贤淑都不能示于人前,实在深觉荒谬又深觉身负重任。是以今日擅改课目,先为诸位伴读好生讲一讲《女诫》,待《女诫》学完,再与大家细讲《礼记》。”

小太监将书一一呈到众人桌上。

姜雪宁低头一看,那封皮上赫然写着醒目的两个大字——

女诫。

一时也说不上是为什么,膈应到了极点,便是方才与陈淑仪闹了一桩也没这么恶心。

就连一旁萧姝见了此书,都不由微微色变。

其他人则是面面相觑。

唯有陈淑仪终于露出个舒展了眉头的神情,甚至还慢慢点了点头,似对张重这一番话十分赞同。

张重是个规矩极严的人,既做了决定,便根本不管下面人包括长公主在内是什么表情,毕竟长公主将来也要嫁人,听一听总是没错的。

他自顾自翻开了书页,便叫众人先看第一篇《卑弱》。

只道:“古时候,女婴出生数月后,都不能睡床榻,而是使其躺在床下,以纺锤玩乐,给以砖瓦,斋告先祖。这是为了表明其出身之卑弱,地位之低下。纺锤砖瓦则意在使其明白,她们当尽心劳作,从事耕织,且帮夫君准备酒食祭祀。所以,为女子,当勤劳恭敬,忍让忍辱,常怀畏惧……”

整个殿内一片安静。

沈芷衣的面色也有些阴晴不定。

姜雪宁坐在后面角落里,听见这番话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一世自己与萧氏一族斗狠时,前朝那些雪片似飞来力劝皇帝废后的奏折。她曾在沈玠病中偷偷翻出来看过,上头一字一句,字字句句皆是妇德女祸,与张重此刻之言的意思就重合了个七八。

女婴生下来连睡床都不配!

哪里来的狗屁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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