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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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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寒落入潭水时,激起了一大片惊天地泣鬼神的水花。与噗通水声一并响起的,还有玄镜外长老们绵延不绝吵吵嚷嚷的喊叫。

“看不见了……怎么会突然什么都看不见?”

林浅拍桌而起,双眼直勾勾盯向玄镜里一片漆黑的画面,视线异常恐怖,那叫一个如狼似虎:“裴寂那小子之前把瀑布下面的视灵弄坏了啊啊啊可恶!叫他赔!至少要两倍,不,十倍的价钱!”

说完喘着气缓了好一会儿,才又双眼发亮看向身旁的曲妃卿,露出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笑:“啧啧,这算是同门情谊吗?裴寂为了保护宁宁,可是连命都豁出去了。”

有女修双手捧脸,眼底尽是惬意与欢愉,笑得跟今晚自个儿成亲似的,嘴角差点咧到耳朵:“这就是年轻人吧。年轻真好。”

真宵不乐意了:“难道同门之间就不能为了彼此牺牲性命?”

曲妃卿一向与林浅交好,闻声轻笑着睨向他,懒洋洋接下话茬:“哟,那我也没见到你把天羡长老打横抱啊。”

被莫名其妙点名道姓的天羡子打了个喷嚏,匆忙扭头看他们一眼,许是被曲妃卿提到的画面恶心得不轻,脸色白得跟纸片没什么两样。

不过他怀疑人生的视线没停留多久,便又转过身去低下脑袋——

在天羡子面前的木桌上,一场悬念丛生的赌局正式宣告终结。

浩然门掌门人吹胡子瞪眼,痛心疾首:“可恶!为什么祁寒那白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作阵眼!害我白白输掉了五万灵石!”

天羡子本人蔫成了一株久旱的野草,仿佛被榨干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水分,恹恹把跟前作为赌注的灵石往前一推: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阵眼和水镜有关,却不晓得头顶上的天也算——说老实话,谁会想到那一层啊?把天射破这种事儿也太那什么了吧,宁宁的脑瓜子怎么长的?”

流明山掌门人何效臣生无可恋,不停朝玄镜所在的方向张望:

“我这是何必呢?非要不自量力来跟你们打赌玩。这下倒好,不但输光身上的所有灵石,还没看到最精彩的一幕——我听玄镜那边的长老们都快激动疯了。”

一家欢喜几家愁,围在木桌前的所有人里,只有纪云开笑得格外灿烂。

身为唯一猜对的赢家,纪掌门踮着脚伸出小胳膊,快快乐乐地把灵石往自己这边揽:“多谢各位,多谢多谢。”

等全部灵石都进了储物袋,立马噔噔噔地跑到真宵身边,一看就激动得不得了:“快快快!他们俩怎么样了?”

和他相比,真宵像是一坨巨大的人形冰块,面色不改地指了指镜面。

一团乌漆麻黑,哪里见得到半分人的影子。

“是裴寂干的,对吧?”

纪云开眯眼笑笑,满脸的单纯无害:“叫他赔钱,双倍,哦不,五十倍。”

*

玄镜外哀叹阵阵,瀑布下的裴寂无言转身,看向那道飘浮在水面上的人影。

祁寒直到现在还是满脸懵,两眼一瞪嘴巴一张,像喷泉似的吐出一口潭水,修长四肢随着水波来回晃荡。

那副半死不活胡乱扑腾的模样,生动形象演绎了什么叫做青蛙亡子、乘风破浪的小白船。

他真的想不通。

以天为水为镜,这是多么超脱常理的绝妙设计,他曾信誓旦旦地坚信,除非由自己主动解除阵法,否则水镜之阵永不可能消失。

然而就是这样苦心孤诣设定的阵眼……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给直接看穿了?不可能吧?假的吧?

哦,不仅仅是“看穿”。

那丫头还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把弓,直接把阵眼给破了。

别问,问就是怀疑人生。

这会儿他也看见了裴寂,曾经的自己是多么邪魅狂狷、所向披靡,如今立场互换,两相对望之下实在有些尴尬。

祁寒好歹贵为魔君,即便灵力受了重创,也断然不会情愿在小辈面前受辱。

他浑身脱力无法起身,只能佯装无事发生地冷哼一声,语气里仍旧带了嚣张跋扈的意思:“看什么看,没见过下水乘凉啊?”

说罢咬了咬牙,又恨恨道:“这次算是你们运气好,运气也有用完的时候,给我等着瞧。”

裴寂向来不屑与旁人争论,就算听见关于自己不好的言论,也只会面无表情地置之不理,很快将其抛在脑后。然而听罢祁寒最后一句话,却语气淡淡地开了口:

“与运气无关,师姐比你更聪明而已。”

这种云淡风轻陈述事实的口吻最最气人,祁寒嘴角猛地一抽,差点又从喉咙里蹦出血来。

宁宁闻言亦是惊讶地眨眨眼睛,小声问他:“这算不算是……你在夸我?”

裴寂没应声,宁宁便顺理成章地当作了默认,眼底笑意更深,双腿悠悠晃了晃:“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夸我。”

希望他能多加保持,这句话她没好意思说。

“这是在叫你多夸夸她呢!快跟我一起念——”

承影不愧是靠谱的中年大叔,重点一抓一个准,声情并茂地在裴寂耳边柔声朗诵:“啊,师姐,你的双眼那样美,让我分不清见到的究竟是满天繁星还是你的眼睛。是你让我明白了倾国倾城的意义,师姐是杯酒,谁喝都得醉——啊!都得醉!”

裴寂:“……安静。”

他听得后背直起鸡皮疙瘩,只想拔剑把这道声音切个粉碎,奈何承影并不理他,越说越恶心:“这满潭的水,都是我为你流下的口——”

裴寂实在听不下去,自行将它无视屏蔽拉黑一条龙。

水镜之阵由祁寒的绝大多数灵力作为支撑,如今阵法被破,浩瀚的灵气便也随之四散,无法再回到体内。

他灵力散尽,又遭到阵法破灭后的剧烈反噬,状态跟宁宁没什么两样,同样是浑身无力、连站立都很难做到。

裴寂心知他已再无威胁,并不想多加理睬,于是抱着宁宁转过身去,打算先带她离开水潭。

他之前在魔潮中耗去大半力气,加上双腿在寒凉刺骨的水里浸泡了好一阵子,打算向前迈步时,脚下竟不稳地一个踉跄。

好在身形很快被稳住了。

只是宁宁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搂在了他脖子上。

裴寂按在她肩膀上的左手下意识紧了紧,脖子上莫名感到一丝痒。

等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宁宁的呼吸静悄悄落在皮肤上,晕开一片柔柔的热度。

这缕气息轻薄得过分,像藤蔓那样疯狂生长,顺着皮肤一直往里,途径血液、经脉与骨髓,最终抵达心口的位置。

如同被施了某种奇异的法术,他的心脏居然毫无缘由地也有些痒。

“对、对不起!”

宁宁不像他那样喜怒不形于色,匆匆忙忙将双手松开。

她被裴寂的脚下不稳吓得不轻,之所以伸手抱住他,完全是情急之下的条件反射,等少年重新站稳,才发觉两人之间的距离过于亲近了一些。

真是要死。

宁宁本以为被他抱在怀里就已经是极限,万万没料到自己居然会稀里糊涂做出这么亲密的姿势,胸口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冲撞,让她有些发懵。

耳边满满都是瀑布的咆哮,宁宁却在喧哗与骚动里十分清晰地听见,裴寂的心跳快了许多。

裴寂一定是被她吓到了。

……太丢人了。

这段小插曲并未持续太久,裴寂在低低道了声“抱歉”后,便带着她走上岸边。

宁宁认认真真思考了好一阵子,决定用转移话题的方式缓解尴尬:“水里的那位……应该怎么解决?”

裴寂说话时,胸腔也会随之轻轻颤动。她的脑袋刚好抵在那地方,能触及到少许的轻颤,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我会处理。”

他说:“先送你上岸,他不重要。”

——那就是说,她勉强能算得上是“重要”啰。

“噢。”

这句话让她有点开心,宁宁又开始轻轻摇晃小腿,抬眸看一眼遥远的天边。

月亮被星痕剑刺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巨大裂痕,昏黄光晕与凛冽剑气迅速扩散,破开一处又一处狰狞的断痕。

像极了裂开的镜子,即将分崩离析、摇摇欲坠。

“两个世界应该快要融合了吧?”

她有些困,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知道水镜另一面的秘境……究竟是什么模样。”

*

许曳怎么也不会想到,水镜的另一面居然会是这副模样。

他入水仓促,没来得及用上避水决,因此身上沾满了血水和污泥,爬出水面的时候嫌弃得不行,简直想把自己剁成几块丢进河里喂鱼。

这还不是最棘手的。

最让他拿不定主意的,是好几个察觉了生人气息、跌跌撞撞朝他和乔颜靠近的镜鬼。

乔颜对真相一无所知,可他却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些形貌诡异的怪物都是灵狐所化,皆乃乔颜同族。

镜鬼被魔气入体、理智尽失,会袭击他们是意料之中,但如果放任乔颜将它们射杀——

那不就跟同族相残没什么两样了吗?

“等、等等!”

眼看乔颜已经扬起弓箭,许曳慌不择路地一把按住她手腕,大脑从没像如今转得这样快过:“乔姑娘,万万不可!”

他竭力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加重语气:“此地凶险万分,若是让它们流了血,说不定其他镜鬼会寻着血腥味赶来。咱们悄悄潜入就好,千万不能惹出大动静——不对,这鬼地方也太吓人了,咱们还是快快离开吧!”

乔颜没料到他居然会一并跟来,听罢微微一愣,略带了几分迟疑地放下长弓:“许道长,你既然知晓此地凶险,又为何要随我前来?”

许曳心道他也不想来啊,可师姐说过,修道之人理应兼济天下,他总不能只顾着自己逃命,放着这丫头不管吧。

“我这不是要惩奸除恶嘛!”

许曳只想带着她尽快离开这儿,一边用剑诀击昏袭来的镜鬼,一边装作对一切都毫不知情地发问:“你真不走?留在这里有什么打算?”

乔颜这回居然没不假思索地应答,而是微微一怔,低声应道:“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它。”

这个“它”应该就是灼日弓。

许曳自认明白她的心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去哪里找?”

“我们灵狐族的村子。”

乔颜将四周颓败荒芜的景象打量一番,细声细气地认真解释:“那些魔修若滞留于此,一定会在村落定居,只要我们前往那里,或许就能找到除了镜鬼以外的其他魔族,从而套取情报。”

这姑娘还是有够勇。

许曳知道,她不会在村落里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或人,因此答应得很快:“我能陪着你一起去,但你得答应我,一旦没找到那玩意,就立刻跟我回去阵法另一边”

若是不依靠他的剑诀,乔颜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潜入村子,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毫不犹豫点了头。

于是许曳开始兢兢业业地扮演护花使者,见到袭来的镜鬼并不拔剑,只用剑气将其打晕。

这里作为真正的秘境,生存环境差到令人发指,不但四处弥漫着血腥味,还遍布了植被与生物的残骸,浓郁魔气萦绕在空气里,汇聚成灰蒙蒙的雾,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这应该就是导致灵狐产生异变的罪魁祸首。

由于是镜面翻转的缘故,真假两处秘境的道路布局一模一样。虽然风景天差地别,乔颜却还是能凭借记忆不断往前,最终带领他来到被废弃已久的狐族村落。

与许曳的预想没有太大差别,这里仍然只有四处盘旋着的镜鬼,见不到丝毫所谓“元婴大能”的影子。

他被阴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听乔颜沉声道:“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娘亲总是信誓旦旦告诉我,水泊另一边有许多实力高强的修士……可每当我靠近湖泊,见到的都只有镜鬼而已。”

许曳的心口噗通一跳。

而乔颜行走在昏暗的暮色里,身形和声音都是模糊不清:“我们为什么找不到灼日弓,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挺奇怪的。”

他答得干涩,下意识有些慌张:“琴娘不是说过,可能是被卧底拿走了吗?你之前也是这么推断的。”

“我……”

乔颜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却犹豫不决地闭了嘴。因为走在他前面,许曳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望见小狐狸的一对耳朵软绵绵耷拉下去,似是有些难过的模样。

“你不是想找住在这里的魔修吗?”

他笨拙地转移话题,试图让乔颜不那么伤心:“我们一间房一间房地找找看,怎么样?”

谢天谢地,小姑娘的耳朵总算晃了一晃,随即轻轻点头。

“我们族人本来都住在这儿的。”

乔颜道:“后来为了离水源近些,我就在瀑布旁建了新房子——你看,那是我家。”

她说着快步上前,在路过近处一座小院落时停下脚步,迟疑出声:“这是晏清家,我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可他更喜欢看书,不爱和我玩。”

许曳点点头,跟着乔颜走进她家。

屋子里显然很久没有住人,积攒了厚厚一沓灰尘,乔颜一言不发地端详着大厅,当视线拂过厅堂里的木桌时,整个人不由愣住。

木桌被灰蒙蒙的尘埃染成了灰白色,在桌面中央,平躺着一封浅褐的信。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走上前,拿起信封抖落灰尘,一眼就见到三个醒目的大字:

给乔颜。

“是我娘的字迹。”

乔颜的声音很低:“这是她的习惯,若是和爹爹因为族里的事务临时外出,便会在这里留下一封信——可在之前的空间里,我从没见过它。”

“你娘不是好端端活着吗!说不定她本来是留了信,但后来在大战里逃过死劫,就又把信封收回去了。”

许曳努力圆谎:“你要不要……把它打开看看?”

他的语气多少有点虚,然而话音刚落,还不等乔颜做出回应,不远处便突然响起几声刺耳的尖啸。

许曳匆忙扭头,竟见到大门入口出现了成群的镜鬼,十几双浑浊不堪的黑眼珠死死盯着他看,目光里尽是令人遍体生寒的杀机。

“……糟糕,看来这地方是他们的老巢。”

剑诀定然无法解决这么多镜鬼,许曳凝神片刻,拔剑出鞘:“看来找不到你想要的灼日弓了。等解决它们,我俩就一起离开吧。”

随着一声刺耳咆哮,门口的镜鬼倾巢而出,喉咙里发出的怪异声响一串接着一串,汇聚在一起时,像极了骨骼被碾碎时发出的声音。

许曳虽然拿着剑,却并不打算将它们全部斩杀,只是依靠剑风与剑气逐渐把镜鬼逼退——

毕竟受到魔气侵染的人与妖并非无药可救,只要能得到合理医治,总有一天会回归正常。乔颜与灵狐一族还有机会,他不能让这个希望断送在自己手上。

刹那间剑光四起,然而许曳虽然实力不俗,但总归没动杀心;

反观镜鬼,不但数目繁多、一拥而上,而且每一个都杀机重重,颇有要将他俩生吞活剥之势。

许曳无法独自对付这么多敌手,理所当然地落了下风。

他在打斗中无法抽身,很难顾及到身后的狐族小姑娘。只不过须臾的功夫,就有一个浑身是血的镜鬼发现了这道空子,在凝视乔颜片刻后,猛地扑身靠近她。

许曳大骇:“当心!”

他心头震颤,在电光石火间迅速转身扭头,本打算直接挥剑杀掉它,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从未想过的景象。

那镜鬼跌跌撞撞扑向乔颜,却并未加害于她——

有另外三个怪物也察觉她没有太多还手之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朝乔颜靠近,在千钧一发的刹那,它适时出现在狐族少女身后。

或是说,它之所以靠近乔颜,正是刻意想为她挡下致命的进攻——

其中一个怪物的爪子,就那样毫不留情地撕去了它一大块血肉。

乔颜与许曳皆是一惊。

眼看其余镜鬼即将再次袭来,许曳暗自咬牙,将灵气集中在长剑之上,默念剑诀,用力一挥。

这一招蕴含了锋利剑气,势不可挡地席卷夜色,灵压如同滔天巨浪,重重将好几个镜鬼击飞数尺之远。

包括为乔颜挡下致命一击的那个。

“乔姑娘,你没事吧?”

许曳喘着气看向乔颜,却发现后者的视线并不在他身上。

她有些怔愣,目光幽暗得看不出情绪,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望着被剑气振出很远的镜鬼。

它替她挡了那一击,又被许曳的剑气所伤,本应虚弱不堪、无法动弹,此时却竭尽全力地撑起身子,在地上细细寻找着什么。

乔颜心有所感,不顾许曳劝阻,大脑一片空白地慢慢靠近它。

在空茫的血红夜色里,月光像破碎的水滴般落下来,莹润剔透,为她照亮镜鬼跟前散落着的物件。

那是一串几近枯萎的千丝穗,被剑气振得粉碎,成了一截一截的碎屑。

而它茫然无措地跪在地面,仿佛满身伤痕都不存在,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点点捡起来,轻轻放在手心之中。

镜鬼乃魔族所化,丑陋畸形、无情无欲,只懂得不断地杀伐与屠戮,不存在任何多余的感情,也不会记得曾经认识的人。

更何况,乔颜与它理应是从未见过的。

许许多多藏在心底的疑问,都随着那串千丝穗的出现迎刃而解。她站在沉重暮色里,被不知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

乔颜总觉得晏清从不在乎她,想方设法寻找着他心悦于自己的蛛丝马迹。

可少年人从来都是温和又腼腆,就算被她搭话,也只会低下头安静地笑,很少说些话来应答。

后来经过大战,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更加生疏。那时的乔颜想,不喜欢就不喜欢吧,等她出了秘境,准能遇上许多许多更好的人,她才不稀罕他。

晏清一定觉得她很烦。

从小到大只有自己缠着他的份,晏清只会极其偶尔地站在某个地方,遥遥注视属于她的影子。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远,远到乔颜看不清他的模样。

晏清从没说过在乎她。

可为什么……直至此刻,还要这么竭力地、连性命都不顾地,保护那串早就枯死了的千丝穗呢。

“乔姑娘。”

许曳看出她神色有异,声音小得难以分辨:“你——你都知道了?”

乔颜定定望他一眼。

她不傻,怎会察觉不出身边所有族人的异样。只是那个想法太过惊世骇俗,乔颜不愿,也不敢接受。

然而随着日复一日的相处,不对劲的细节也越来越多。

族人们的刻意疏离、母亲记不起曾经的许多事情、诡异莫测的镜鬼,彻底打破幻想的,是密室里不翼而飞的灼日弓。

魔气为阴,正气为阳。

唯有灼日弓不会被水镜之阵复制,既然神弓隐匿了踪迹,那岂不就再直白不过地说明,她所处的地方是魔族所在的阴面么?

此番下水,“寻找灼日弓”只是用来自我安慰的借口,其实乔颜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在不久前曾对许曳说,要来“找一样东西”。

其实那并非灼日弓,而是某个人手腕上的千丝穗。

只要见到它,一切就都能明了。

她在过去的数年间与仇敌相伴,不辞辛劳地助他们恢复灵力,并在不知情的前提下,亲手杀害了曾经朝夕相伴的族胞。

原来陪伴在身边这么久的,全部都是谎言。

那些朝夕相伴,那些夜谈与微笑,还说要一起离开秘境,去南城看烟花……

什么烟花和约定,尽是无法实现的假话,而她已然成了满手血污的罪人,犯下无法洗净的罪孽。

“乔姑娘。”

许曳彻底慌了阵脚,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眼眶陡然变红,想方设法出言安慰:“你不要太伤心,狐族虽然受了魔气侵染,但只要离开秘境好生修养——嘶!什么声音?”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席卷整个秘境的轰鸣。

许曳心下生疑,差点以为那位魔君杀了过来,等出门抬头一看,情不自禁愣在原地。

“我、我的老天,乔姑娘,你快看天上!”

乔颜恍惚之间闻声抬头,透过房门,窥见一片狭窄的天光。

在下一刻,狐族少女亦是呆呆怔住。

夜色无声沉淀下来,穹顶之上是浓郁的血红与墨黑,一切本应当浑浊幽暗,见不到丝毫亮色,可那天空正中央的月亮却突然迸发出无比璀璨的白光。

光晕不断挣扎,竟引出一道道不断碎裂的裂痕,每道裂口都以中央一点为圆心,朝四周如同丝线般细细散开。

好似夜风吹落满天繁星,星如雨下,在深黑幕布上绽开一朵朵圆形的花。

“师兄,天边有异。”

秘境之中,明空从洞穴里探出脑袋,抬手遮住刺眼的亮光,一颗卤蛋状光头被照得发亮:“有股巨大的灵力被迫散开了。”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明净坐在地面上,双手合十,语气毫无波澜:“定是不知何处又起了杀伐……只是秘境中诸位弟子,何人能有如此磅礴的灵力?”

“云师姐,你快看!”

在山间一处不易察觉的山洞里,林浔同样仰起脑袋,颇为好奇地睁大眼睛:“那是什么!”

云端月掀起厚重的藤蔓,安静站在他身旁,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柔声应道:“好像烟花啊。”

“烟花?”

林浔闻言咧开嘴角,眼底的笑意与亮色更浓:“真的好像啊!”

“阵法已经在逐渐碎裂了。”

宁宁坐在水潭不远处,身边是一袭黑衣的裴寂。祁寒被五花大绑,为了不让求饶声惹师姐心烦,裴寂毫不犹豫将他丢在了瀑布旁,与哗啦啦的水声孤独做伴。

“像不像是一场烟花?”

宁宁已经没了力气,连说话和睁眼都格外吃力,只想什么也不想地睡上一觉。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一道轻柔的风,缓缓落在少年耳边:“送给你哦,就当作是……裴寂舍身救我的奖励。漂亮吧?”

他们坐得很近,如今宁宁毫无征兆地突然入睡,在整个身体往前倾倒的刹那,便被裴寂小心翼翼地轻轻接住。

他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在极其短暂的迟疑后,将她朝自己肩头挪了一点。

然后又挪一点,直到宁宁的脑袋稳稳当当靠在他肩膀上。

承影又哭又笑,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地伸胳膊蹬腿:“裴小寂,你终于长大了,妈妈我好欣慰啊!”

裴寂:“安静。”

在漫天绽开的星光之下,裴寂微微侧过头去,视线正对宁宁面庞。

他见到少女小扇子一样纤长的睫毛与圆润小巧的鼻尖,她像是梦见了开心的事情,在睡梦中无声地轻笑。

裴寂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移开。

再低头时,嘴角带着与她相仿的、静静上扬的弧度。

“天边怎会出现这般异象?”

而在废弃的老宅中,许曳被震撼得失了言语,乔颜则借着满天光华,打开被攥在手里的信封。

那是她娘亲的字迹。

[吾儿乔颜:

见字如面,切勿挂念。

当你看见这封信,我们与魔族的战斗应该已入尾声。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只是狐族已近生死存亡之际,总得有人为此而站出来。

若要击垮魔族,需以我们体内的全部灵气为引,这是一场非生即死的赌局,将你剔除在外,是我身为母亲的最后一点私心。

这世上除了秘境,还有许许多多你未曾见过的景象,南城的水乡,京都的楼宇,仙道之上厚积的雪与云。

倘若我们无法再见,那便由小颜代我和爹爹一并去看看吧。

无论结果如何,爹爹与娘亲永远爱你。

对不起啊,明明早就约定好了,却不能陪你离开这里,一起去看场烟花。]

字迹被滴落的泪水渐渐晕湿,变成模糊不清的墨团。

镜面之外,乔颜深吸一口气,仰头望向被亮光映照得恍如白昼的夜空。

镜面之中,魔族女修用尽体内残存的气力,最后一次抬起眼睫。片刻怔愣后,自眼底溢出一抹噙了水光的笑。

在明镜的正反两面,两处近在咫尺却最为遥不可及的地方,所有人眼前所见,皆是同一幅景象。

镜面碎裂出片片裂痕,自天边的一点逐渐扩散,好似蛛网千千结,迅速扩散至整个天空。

由白光织成的繁花千姿百态,无比绚丽地绽放于穹顶之上,伴随着裂痕出现时的轰然巨响,虚妄得不似真实。

当它们一束一束地绽放,渐渐填满夜幕的时候,星痕剑剑气也随之爆开,牵引出绮丽灼目的雪白流光。

犹如一场真正的、被整个世界注视着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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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吧,其实是烟花哒!感情戏…感情戏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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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转神龙诀大明测字天师重生之无悔人生女总裁的贴身兵王陆天龙苏凌月木叶之次元聊天群某霍格沃茨的魔文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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